3.平地風雷(3)

3.平地風雷(3)

太陽出來時,糞堆矮下去不少,人們踩著軟泥泥的漚糞,繼續向糞堆「蠶食」。***新陽光照在社員們的臉上,每個人臉上都像有了黃病色,顯得相當枯燥。貨郎將功補過似地幹得很賣力,腦門上出的汗把帽邊兒都浸濕了。隊長眉頭擰著,一直不鬆開,他顯然在考慮「走資本」還是「走社會」這類大事,對搗糞這等瑣碎事不感興趣。張三爹左右溜著眼把他二人看了看,向隊長提出,他要到鎮上賣點醋。他會做醋,家裡還有半缸水醋沒出手。這是個好話題,張三爹說得聲音也大,社員們都聽到了,馬上有好幾個人附和,也要趕集賣點東西。有的社員無東西可賣,也在小聲嘟嘟囔囔,不知說的是什麼。隊長一聽就明白,這是群眾對他有意見,嫌他對貨郎太手軟,就用這種辦法將他的軍。那天貨郎趁著夜色外出去「走資本」剛走一會兒,張三爹就去敲他的門,挺神秘地從門縫裡告訴他,貨郎屢教不改,又偷偷地拿起貨郎鼓到外面搖「資本」去了。他表示知道了,張三爹還站在門外不走,磨磨嘰嘰說他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做生意誰不會。

外之意,這次如果不對貨郎嚴加懲治,群眾就得對隊長的威信打個問號。隊長說「放心,饒不了他」,張三爹才走了。

那天王二爺也藏頭露尾地暗示他,猴子怕見血,想讓猴子聽話,就得殺只雞給猴子們看看。隊長想,在如何嚴懲貨郎的問題上,看來群眾的呼聲是很高的。他接過張三爹的話,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誰外出也不行!」他表面上是對張三爹說話,眼睛卻瞅著貨郎,繼續說:「就你好搞特殊,怎麼,你比別人尿得高些?」說著使勁把釘耙往地上一墩,不掏糞了,從衣服兜里摸出一張紙片和碎煙,卷了一支「炮筒子」安在嘴上。別人見隊長吸煙,也停止掏糞,很嘴饞地看著隊長吸。隊長要大家往一塊集中集中,開個會。

社員們馬上就猜到了,隊長要開的會是斗人的會,大家的眼神兒又有些活躍。那年大家斗過隊長,後來隊長就一個一個斗別人。開斗人的會雖然不算什麼稀罕事,可斗習慣了,不鬥斗總覺少點什麼。社員們以隊長為中心聚攏了一下,把釘耙齒子朝下扒在地上,屁股坐在釘耙木柄上,準備斗人。

貨郎沒敢坐。明知要斗人的他,他坐下去還得被喝令起來,不如不坐。糞場轉眼變成會場,參加會的人差不多都坐下了,只有貨郎和隊長站著。貨郎覺得很不得勁,就低著頭用腳擦釘耙齒上粘的糞泥,三根釘耙齒上的糞泥很快被他擦乾淨了,尖利的釘齒閃著凜冽的青輝。為了耐磨損,釘耙的齒子都是加了鋼的,並淬了火,硬度很好,寧折不彎。從釘耙齒子的光潔度來看,貨郎不是一個懶人,懶人的工具一般都是銹跡斑斑,而貨郎的工具一點銹跡都不見。他自我掩飾似地把釘耙提起來看了看,接著又擦。在有的人看來,他這麼干有點打磨傢伙的味道。

隊長讓貨郎「坦白吧」,「你都到哪兒賣貨去了?一共賺了多少錢?你要老老實實,不然群眾是不答應的。」

貨郎不擦釘耙了,胳膊和頭都垂下來。他覺得頭有些暈,腳下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他趕緊扶住釘耙把,才沒倒。他這次賣貨比較倒霉,一個村莊的隊長帶著幾個人出來,把他賣貨的錢悉數搜走不算,還把他的全副貨郎擔及貨扣留了。他好話說盡,百般央求人家還祖傳的貨郎擔,不料那隊長和這隊長說的話一個腔調,原來天下的隊長都是一樣啊!那隊長著人把貨郎擔弄到隊長家去了。他蹲在隊長家門口不走,天黑了他還不走。他老是想,貨郎擔是他祖上留下來的遺物,要是在他手上弄丟,他連祖宗都對不起。後來那隊長話,要貨郎回去,讓他們村的隊長領著他來,他要問一問他們的隊長怎樣教育的社員,才能把貨郎擔還給他。

貨郎怕的就是讓隊長知道他外出賣貨,他哪裡還敢讓隊長去幫他討回貨郎擔。

隊長問他為什麼不坦白,是不是啞巴了。

周圍不少聲音亂糟糟的,都在幫著隊長說話,敦促他坦白。貨郎聽出給隊長幫腔的有張三爹,還有李四嫂。他的貨郎擔被外村人扣留的事張三爹和李四嫂是知道的,那天晚上他空手而歸時,這兩個人還同過他,在他家裡罵隊長不是人,現在他們也讓他坦白,這不是在他傷口上抹鹽嗎!家裡男孩子交不起學費,女孩子沒褲子穿,惟一能生點活便錢的貨郎擔被人奪去了,隊長還揪住他不放,看來這日子是沒法過了,人是沒法活了。貨郎抬頭看了看天,說話了,他說的是:「隊長,你要是不想讓我活,乾脆把我打死算了,我不算個人,……活著也就這樣,不如死了乾淨……你手裡不是有釘耙嗎,要打你就照著頭上打。」他把頭一俯,意思是交給了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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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妞放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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