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平地風雷(4)

4.平地風雷(4)

貨郎的話引起周圍一陣莫名的嘩笑。

隊長馬上指出他這種說法是耍賴,是對抗,是態度不老實,「誰不讓你活,是你自己往死胡同里鑽。我來問你,你在村裡放風,說要做我的活兒,你說沒說過這話?」

貨郎搖了搖頭,說沒說過。

隊長讓他再想想,有好幾個人可以證明他說過,現在先不讓證明,讓他自己說。

貨郎撮起眉頭,像是使勁在想,還是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說過那樣的話。張三爹對他說過,「人都有一口氣,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活,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王二爺對他說過,「欺人不能太甚,別說是人,兔子急了也咬人。」李四嫂說得比較露骨,「給狗日的隊長開一次瓢兒(指頭顱),狗日的就舒坦了,也算給全村人除一害。」貨郎承認,他們的話聽著都很順耳,很人心,也很受鼓舞,並且知道對隊長有意見的不止他一個人,有好多人站在他這一邊,在背後給他撐腰打氣。可是他聽了這些話始終沒有明確表態,更沒說過要做隊長的活兒,這話到底是誰說的呢!他再次否認說過那樣的話。他還賭了咒,說他要是有半句瞎話,天打五雷轟死他。

隊長當然不會相信他,隊長的意思是,賭咒不靈,放屁不疼。隊長堅持認為,貨郎一定說過那樣的話,他當眾連諷帶罵,狠狠羞辱了貨郎一頓。比如他指著貨郎說:「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樣兒,腰彎得跟屁眼兒里生的豆芽兒一樣,自己還把自己當成一根會動的蛆哩,我連屙你都不屙你。」

貨郎如同被人連續抽著嘴巴子,臉一赤一白。他的頭轟轟的,像是一下子充滿了血,脹得五升斗一樣大,又像是血全流盡了,只剩下點點滴滴的冷汗。接下來,隊長又讓好幾個人「幫助」他,他都沒聽清那些人說的是什麼。直到隊長命令他「滾蛋吧」,他打了個冷戰,才現大家又開始搗糞了。他沒有滾蛋,找不著方向似地原地轉了一圈,又接著搗糞去了。他隱隱覺得,搗糞是一種待遇,隊長已經取消了他的這種待遇,可他一時又不知怎麼辦才好。他的確有點暈頭轉向了。

太陽升到了河堤上方,變得越來越白,照在人身上有些熱燥。社員們都餓了,肚皮前牆貼到后牆上。他們等隊長宣布下工,有一下沒一下地扒著糞,都變得懶散起來。飼養室周圍有一圈干坑,社員們一個又一個下到干坑裡去了,手上解開褲腰帶做撒尿狀,眼睛卻越過坑沿四外張望。他們希望看到一點動靜,比如狗攆兔子或鷹抓小雞之類,可田野里空蕩蕩的,都是尚未起身的麥苗,連一個挖野菜的老奶奶都沒有。貨郎沒有去撒尿。這個軟蛋,不光沒有血性,連點尿性也沒有了。大家原想著,即使他不做隊長的活兒,和隊長打一架或罵一架也是好的,也算給沉悶的日子添點動靜,沒讓大家白等一場,他可好,連一攤糞泥也不如,糞泥扒開還能臭臭人,他連臭人也不會。大家似乎有些愁,覺得這個村裡的人真是完了,提不起來了。這個村歷史上也曾有過壯烈的一幕。那年秋天,一乾子土匪攻打鄰村的寨子。土匪知道這村的人辦有演武堂,不少年輕人會武功,要這村的人不要多管閑事。這個村有一幫血性漢子,覺得眼看著鄰村受攻打不出來干涉不夠意思,結果他們手持長矛、大刀,吶喊著就出動了。那次這村的人損失慘重,被土匪活活打死四條漢子。有的漢子拖回村時,腸子肚子都流出來了。有一個漢子的頭被土匪削去,找不到了,埋葬時只得打制了一個鐵頭。

這件事已過去近百年,村人也換了好幾茬,可大家念念不忘的還是這件事,一談起來就興緻勃勃,感嘆不已。從那以後,村裡再沒有出過什麼像樣的值得稱道的事。前年,有一家馬戲團到村裡來玩老桿,一個演員在幾丈高的老桿上做動作。不知為何,村裡人都覺得那傢伙會從老桿上掉下來,要是掉下來,一定像摔沒扎毛的老鴰兒子一樣,死得透透的。

有意思的是,那演員還真的從老桿上摔下來了。親眼目睹者奔走相告,無不為之誇耀。然而,那演員拉到醫院經過搶救又活過來了。他們本以為這件事會成為歷史性話題,人一活過來,大家頓時覺得無話可說。他們一直納悶,那傢伙從那麼高的高處摔下來,怎麼可能不死呢!有人甚至懷疑那傢伙耍了花招,用輕氣功之類的玩意兒,騙得大家空歡喜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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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妞放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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