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B章(二)(3)
景滿倉再也躺不住了。***他翻身下了炕,拿起黃銅臉盆開始給牛飲水,他從瓮里舀了一盆水給紅犍牛剛端到跟前去,紅犍牛就迫不及待地將嘴伸進了水盆中,紅犍牛一口氣喝了一盆水。他又舀了第二盆,紅犍牛一口氣又喝完了——牛渴極了。牛渴了的那種迫不及待他不止一次地目睹過,渴極了的牛,喝水是一種亡命般的樣子,即使你用再狠的鞭子抽它,它也不顧及,它只是沒命地喝。他不是牛,但他能體驗到牛渴有多麼煎熬。紅犍牛連喝了三盆水才喝飽了,它將嘴從黃銅盆中取出來抖動韁繩時是一種十分滿足且舒坦的樣子。看著年嘴上向下滴著水珠很受活的模樣,景滿倉覺得特別好笑。
景滿倉從牛棚里出來,恰巧在院子里碰上了朱翠蘭。朱翠蘭一看,景滿倉臉紅紅的,好像微醉的樣子,不知他咋了。
景滿倉攔住嫂嫂說:「我剛給牛飲完水。」
朱翠蘭說:「是嗎?」
景滿倉說:「牛渴了就要喝水。」
朱翠蘭說:「那當然。」
景滿倉說:「牛喝飽了,就不喝了。」
朱翠蘭笑了:「那當然。」
景滿倉凝神看著朱翠蘭:「我說錯了嗎?」
朱翠蘭又笑了:「沒有呀,你說的是實話。」
景滿倉也笑了,他朝嫂嫂莫名其妙地一笑,去收拾牛圈了。
朱翠蘭提著竹籠子去打麥場攬柴禾,她雙眼注視著前方,腳步輕快。走進打麥場,她彎下腰用右手去麥草垛子上撕麥草時想起了景滿倉剛才的神,不覺哧地笑了。
景滿倉站在院子里。夜晚寧靜而溫柔,月亮懸在頭頂,彷彿鏤刻在天上,邊緣清晰而分明;缺了一牙的月亮,是大藍大藍的天空中的一掛天燈,它比點著了的雷子炮更亮。房屋和樹木的影子倒在院子里。印在地上的房屋老老實實的缺少靈氣,樹的枝葉看起來有點凌亂。秋天的涼意如同柔軟的舌頭舔動著景滿倉的臉龐。景滿倉估摸父母親睡著以後走出了房間。
靜靜地站了一刻,景滿倉朝嫂嫂的房間那邊走去了。嫂嫂房間的燈光透過窗戶紙亮出來。在嫂嫂的房子門口,景滿倉躊躇了一刻,又離開了,——他從來沒有在黑地半夜裡進過嫂嫂的房間。景滿倉抬頭看看這,笑眯眯的月亮似乎給了他勇氣。他又走到了嫂嫂的房子門口。
嫂嫂房間的門虛掩著,景滿倉輕輕一推就推開了,乖覺的房門出的聲音比燈光還暗。景滿倉抬眼去看,只見嫂嫂對著菜油燈靜默而坐,面容極其沉靜。她對景滿倉一瞥,一動也沒動,似乎景滿倉到她的房間里來在她的預料之中,在她看來,景滿倉是飄進來的月光,她攔不住也不想攔。朱翠蘭沒有吱聲,用眼睛招呼景滿倉坐下。景滿倉坐在炕沿,不知說什麼好,進屋時準備好的那幾句話就像點不著的捻子成了啞炮。尷尬了一刻,景滿倉單刀直入:「爹說了,下個月就給咱倆圓房。」朱翠蘭斷然地搖了搖頭眼睛在跳躍的燈花上定格了。燈花閃爍不定。景滿倉問道:「你不願?」朱翠蘭苦笑一聲,拔下了頭上的簪子去撥燈花。景滿倉又問道:「為啥?」朱翠蘭又是苦笑一聲,沒有回答。景滿倉說:「是我不配你嗎?」朱翠蘭還是沒有吭聲。景滿倉和自己較量了一番,他覺,他還是喜歡朱翠蘭的,只要喜歡,他就不在乎她是不是黃花閨女了。再說,父母親給他定一個醜八怪他也要接納。他渴望的就是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於是,他打算從內心裡接納這個女人,他沒有料到,朱翠蘭會如此漠然、淡然。他沮喪地說:「你不願意,我就走了。」朱翠蘭撲上來用右臂摟住了景滿倉,嚶嚶地哭了:「滿倉,你曲解我了,我那樣做,會虧欠你的,說不定,你也會後悔的。」景滿倉說:「我已經答應爹和娘了,就娶你。娶了你,是我的福氣,我咋能後悔呢?」景滿倉用自己的衣服袖子去給朱翠蘭揩擦臉龐上的淚珠。朱翠蘭捉住了景滿倉的手腕,靜靜地看著他。
朱翠蘭說:「我是個廢人。」
景滿倉說:「我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