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二 親愛的主持人(9)
可是一早醒過來之後,弟弟想起前一天在學校里對張小晨的承諾,心裡有了忐忑。怎麼辦呢?如何對那個緊追不放的啃指甲的傢伙交待呢?隨便說個謊?不行,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不夠強,如果說了謊,他會心虛得不敢看人,會臉紅得像個小女生。
舒一眉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頭披散著,眼睛裡帶著睡眠不足的血絲,過來敲他的門:「你怎麼還不起床?已經快要遲到了。」
弟弟聲音軟軟地說:「我頭疼。」
舒一眉皺皺眉,走過去摸弟弟的額頭。摸了他的,又摸摸自己的。她的手很軟,手心有點兒涼,指尖帶著很淡很淡的橙花的芳香,是前一晚用過的化妝品沒有洗去。
她說:「沒有燒啊。」
弟弟堅持:「真的頭疼。」
舒一眉無可無不可地:「那就請假一天吧。」想了想,她又說:「可是我今天要去台里開會。挺重要的一個會。」
弟弟真覺得心花怒放,這就不必愁眉苦臉地在床上賴一整天了。他雀躍地回答:「沒事沒事,我自己能行。」
「我打個電話,讓你外婆過來。」
弟弟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死抓住舒一眉的胳膊:「不,媽媽,」他求她,「別讓外婆來,她說話太多,會讓我的頭更疼。」
舒一眉同意了他的要求。她關照他,如果覺得不好,可以打她的手機。
弟弟生平第一次充當一個偷窺者,他要潛入舒一眉的房間,偷窺媽媽的秘密。
答案一定在舒一眉的床底下、衣櫃中、抽屜里。那些隱秘的角落,從來都藏著一個人的生平、夢想、慾念和心愿。它們在黑暗中默默地存在著,不急不躁,不動聲色,等待著有一天被另外的人現,成為一段歷史的證明人和終結者。它們是物質的東西,卻承載著精神的重負,那樣的隱忍和頑強。
弟弟在舒一眉的房間里翻箱倒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可是他知道那東西一定存在。他掀開床圍看床下的雜物,摸了一手的灰塵。衣櫃打開,濃濃的樟腦味把他熏得連打幾個噴嚏。拉開抽屜,女人的化妝品和小飾琳琅滿目。
沒有什麼不同尋常。任何一個年輕女人和單身媽媽都會有的東西。
但是那是什麼?窗台上的那個鞋盒?空鞋盒是不應該放在窗台上的。
弟弟打開鞋盒,現了寶貝。滿滿一盒子的信件。各種顏色各種材質的信封,各種各樣娟秀或者潦草的字體,寫著同樣的一個名字:「星夜心語」節目主持人心萍女士。
弟弟狂喜,差點兒要想大叫。他終於知道了,「心萍女士」就是媽媽,媽媽主持一個叫「星夜心語」的節目。外婆沒有騙他,他更沒有騙張小晨,他的媽媽就是主持人!
弟弟帶著嗵嗵的心跳,小心翼翼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一下子抽出了好幾張信紙。他心裡想,這個人真能寫啊,一封信能寫這麼多的字。
「親愛的主持人。」信的開頭是這麼寫的。
弟弟心裡咀嚼著這句話:親愛的主持人……
每一個字都像珍珠一樣閃閃地光。又像清晨花園裡帶露水的玫瑰,嬌嫩的,芳香的,沉甸甸有質感的。
「親愛的主持人:每一天每一天,深夜,家人熟睡的時候,我都在等候你的聲音。如果沒有你,我寂寞的生活就是死的,我的靈魂我的**都像死去一樣……」
弟弟不太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難道聽媽媽說話能把一個死去的人聽得活過來?寫信的人字也潦草,筆筆相連,弟弟看得費勁。他決定收好信,不再看了。不管怎麼說,私看別人的信件總不是好事,從小爸爸就這麼教育過他。
但是收音機一定要聽。收音機里有媽媽主持的節目,一個叫做「星夜心語」的節目。
「親愛的主持人,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等候你的聲音……」
關緊房門,鑽進被窩,把收音機抱在胸口,瞪大眼睛,等待深夜來臨的時刻。
夜很靜。萬籟俱寂的靜。被窩裡有咚咚的聲音,是弟弟自己的心跳聲。媽媽這時候就在電台里。她走進播音室了嗎?坐下來了嗎?把話筒調到最合適的位置了嗎?她會不會先喝一口水?如果在話筒前面想要咳嗽怎麼辦?一下子想不出來要說的話怎麼辦?像自己一樣一緊張就要小便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