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有身家,都給你做聘禮了
主屋裡,元綺走後,蕭淙之正襟危坐,似在等什麼人。
不久如流呈來一封信,蕭淙之閱后隨即丟入碳盆。
「龐統呢?」
「二位將軍,今日宿在府上。夫人命人備下酒菜在廂房招待,已然睡下了。」
「讓他起來,去辦件事。」
蕭淙之吩咐后,躺在床上。主屋鋪的正是那時官舍所用的被褥,荔雲曾說,這是元綺自用的,他用過,便拿到主屋來,她這是不打算再用了。
第二日,大風。
臨出門赴宴前,荔雲送來黑狐裘披風交與如流:「這是小家主特意為刺史準備的。」
如流給蕭淙之披上,元綺已上了馬車。
蕭淙之到任前,諸事由副史代管,因今日是為正史接風,便設宴在靖州的官驛。
元綺今日為赴宴,簪的是一組嵌了十二顆東珠的黃金排簪,烏髮高挽,眉目輕描,額間一處淡淡的花鈿,這面目攏在雪白的狐裘之間,即便寒風凜冽卻依然熠熠生輝。
下車時,露出赤霞色的描金裙邊,好似一抹燦然的朝霞。
韓沖連連給龐統使眼色,小聲道:「你說這是公主,我也信!」
「小聲點兒,別讓老大聽見。」
「他自己眼睛都看直了,還管我呢!」
蕭淙之來扶她,她瞧了一眼他的狐裘披風,很適合他。
「我聽聞今日同席還有幾位突厥貴人,禮已備下,刺史還有什麼要提點的嗎?」
「你叫我什麼?」
「……淙郎還有什麼囑咐嗎?」
二人行至官驛門前,蕭淙之忽然牽起她的雙手,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今日你只當陪我演戲,誰的話都別信,只信我。」
元綺不解,但還是點頭:「我答應你。」
官驛內諸位已經坐定,管弦聲四溢,幾個胡人舞姬正在獻舞。
副史崔鶴州迎了蕭淙之夫婦坐上首,自居他右側,左側則是一位紅棕發色的曼妙突厥貴人。貴人身側則是一位胡部青年男子。
崔鶴州擺擺手,舞樂漸息,逐一為刺史夫婦介紹。
首先便是那位突厥貴人,喚作月姬公主,是關外草原大可汗的幺女,更特殊的身份是,此次鄲州六郡回歸,和親的公主,便是眼前這位!
而她身側的胡族青年,則是新封的,靖州名錄通判,是新官職,負責邊地外族的事宜。
剩餘下官逐一上前拜見,竟有三分之一是外族人,或是如副史崔鶴州一樣娶一個外族的夫人。
元綺讓人奉上見面禮,給月姬公主的,是一隻與她鬢上同期鑄造的東珠金簪。其餘下官,有家眷的,贈珊瑚簪,尚未婚配的男子,贈江南頂好的文房四寶一套。
「諸位,淙郎與我初來乍到,日後還需多多仰賴諸位,我無所長,只曉得擺弄女兒家的珠翠玉環,望諸君笑納。」
蕭淙之看她,聲音細軟,徐徐道來,端方有禮,不由眼神暗了暗,似有什麼涌動。
席下收禮的,多是喜笑顏開。
副史夫人雖是胡部人,開口卻很通儒禮:「刺史夫人哪裡的話,誰不知靖州偏遠,冬季漫長,我在這裡長大,只聽過明珠珊瑚,從不曾得見,更是沒有見過如夫人一般顧盼生輝的明珠美人。」
「是呀,聽聞夫人與刺史新婚,我原來只知世間婚嫁,皆以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今日見到刺史與夫人,才知竟真有天造地設的佳偶!」又有人附和。
說著由副史夫人提議,舉杯共祝刺史夫婦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元綺飲了一盞,靖州酒烈,入喉如沸。她強忍著,微微蹙眉,攥緊了衣裙。
月姬公主也舉起酒杯:「刺史夫人。我來中原前也學了不少你們的禮節。從前東海明珠只供御前,副使夫人你當然見不到。中原的皇帝為養民生,解禁商錄,從前許多皇族宗室專供的物件,如今有錢都可得到。」
元綺仍掛著淡淡的笑:「月姬公主博學。」
月姬又道:「真是便宜了那些銅臭味兒的賤民們。聽聞夫人一身珠光寶氣,皆是於市井經商所得。你們讀書人管這好像叫什麼來著,哦,市井門戶,有辱斯文!」
元綺抿嘴垂目,又敬上一杯:「月姬公主這是飲多了。」
副史夫人立即接話:「是呀,公主高興,是多飲了幾杯吧。」
「我們突厥女子,幾杯酒算什麼。我聽聞中原秦樓楚館中詩歌相和,夫人混跡於市井,不如今日舞一曲給大家助助興吧。」
元綺胸口起伏,努力呼吸來平復心緒。
從前在京都她只是個家門沒落的邊緣人,各種奚落忍一忍回家哭上一場,再用金銀珠寶補償自己也就過去了,再不濟不參加席面躲過去。可如今做了刺史夫人,當眾受人奚落,話已說到這裡,實在難堪極了。
忽然,眼裡出現了一隻手,覆在她攥緊裙擺的手上,自然是身側之人。
蕭淙之將烤羊肉從骨頭上剃下來遞到她眼前,左手握住她的手,右手把玩著剔骨的短刃:「月姬公主有興緻,不如自己舞一曲。」
他瞥了一眼候場的胡族舞姬:「以色侍人,正好配你。」他諷她賣身中原。
「你!」月姬怒目而視。底下人收了夫人重禮,原以為這位新首官也是好相處的,誰知開口便折辱了貴客,殺伐之氣撲面而來,一時間無人敢再應聲。
「我夫人是鎮國公府的珍寶,是我傾其所有求娶而來,自當小心呵護,豈是隨便什麼腌臢小人可以詆毀的?」
月姬怒而冷笑,轉而看著元綺嘲諷道:「想不到多年過去,你哄女人的手段一點兒也沒有長進,若她知道你曾…」
月姬話音未落,蕭淙之的刀已將眼前的羊骨斬為兩節,筆直插進桌子里,四下一時噤若寒蟬。
「公主果然是飲多了,呀,快看,下雪了呢。」副史夫人打著圓場,眾人向外看去,果然落下來鵝毛大雪。
元綺慢慢平復著心緒,手仍被身旁的人握著,人也拉近了。
舞樂再起,元綺忍不住去看他,對上視線,誰都沒說話。
下官們又敬了幾番酒,接風宴也就散了。
走出行館時,元綺多飲了幾杯,雙頰已如霞般染紅。蕭淙之攬著她,一起上了馬車。
上了車她推開他,拉開距離:「我有些醉了。」
「嗯。」
「靖州的雪竟這樣大。」她掀開小窗,伸手接了幾朵雪花。
「你喜歡嗎?」
她緩緩搖頭:「我怕冷。」
放下帘子,她酒氣上頭雙眼泛紅看著蕭淙之:「抱歉,今日讓你難堪了。」
蕭淙之不語。
「也謝謝你替我解圍。說來短短一個月,你已經幫了我兩回。」
「你也幫了我。你大手筆替我打點,若真的和離,我可還不起。」
她覺得暈,扯著嘴角細聲說:「胡說,你肯定有錢。」她不信。
看著眼前微醺的人兒,蕭淙之卻難得有了幾分認真,沉聲道:「我所有身家,都給你做聘禮了。」
他的聘禮單是她親自過目的,聽說是今上與奕王添置,她清點時,唯有一枚穗子灰舊的羊脂玉牌引起了她的注意,彷彿是傳家的物件,她一番看,正面是一個蕭字,背面寫著:「融冬破雪,生意淙流。」
她手按在腰間,感受到了那枚玉牌,喃喃念出那句話:「融冬破學,生意淙流。」
她笑了,靠在他肩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