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姚廣孝的過往
朱元璋說著,從一旁的侍衛手裡抽出一把長劍,高高的舉起,朝著姚廣孝的頭就要砍下來。
姚廣孝此時格外的平靜,僅一瞬,腦海中便浮現出這一生的場景,年少時家境算得上是貧窮,但是家裡是附近縣上最出名的醫館,所以也還算過得下去,至少不用為了生計過於擔憂,自小便被灌輸救人救世的觀念。
只是那會已經是前朝末期,隨著自己長大,這世道也越來越亂,後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偶然在城外,看到大和尚在施粥,救濟難民的時候,突然產生了想要出家的想法。
「你這娃娃,看你這打扮,也不是難民,在這作甚?」施完粥,老和尚看著還站在爐火旁的姚廣孝,摸了摸他的頭,笑問道。
「你這大光頭,為啥要給那些災民吃的?現在你還有餘糧嗎?」年僅十歲的姚廣孝一臉好奇。
大和尚以為姚廣孝是城裡百姓的孩子,家裡沒了餘糧,笑了笑,走到大鍋前,看看鍋底,還剩了不少雖然沒什麼米的粥,盛出來一碗,走到姚廣孝身邊,遞給了他。
姚廣孝接過碗,碗底的米湯基本能算得上是清澈見底,只有幾粒米在裡面飄蕩著。
「你為啥給我?我剛吃了飯出來的。」姚廣孝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看著大光頭。
「額……」大和尚也是一愣,沒想到這孩子能說出這話,訕笑了一下,「那就當是解渴了。」
回到家,姚廣孝就開始思索這和自己家裡跟自己說的那救人救世的理念,好像不謀而合,便和自己的父親說了這件事。
「爹爹,我想去當和尚。」姚廣孝一臉認真的看著姚震卿。
「啥?」姚震卿掏了掏耳朵,自己這給人看病累了一天,大兒子就這麼給了自己當頭一棒。
「我說,我想當和尚。」姚廣孝重複了一遍。
「知道了。」姚震卿並沒將孩子的話放在心上,反問道:「給你的醫典,今日又學到了什麼?」
姚廣孝跑到屋裡,從柜子上取出醫典,走到了姚震卿身邊,打開封面,指著第一行字,開口道:「今日我學會了救世。」
姚震卿看著大兒子認真的模樣,心中不禁有些動容,沉默片刻,然後緩緩說道:「說來聽聽。」
姚廣孝將書放在桌上,開口道:「爹爹,行醫乃救人,和尚施粥也是為了救人,咱們一次能救一人,他們一次能救一城之人,甚至更多。」
姚震卿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姚廣孝的肩膀:「咱們都是救人,不過方法不同,他們救苦難之人,咱們救疾病之人,不一樣。」
「一樣。」姚廣孝固執的點了點頭:「都是將死之人。」
姚震卿聽著兒子的話,瞳孔猛地一縮,一下子被拉回了自己學醫之初立下的誓言,過了好半晌,才問道:「你想好了?」
「都是救人,沒什麼不同的。」姚廣孝堅定的點了點頭。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再阻攔。」姚震卿最終妥協,他知道,如果強行阻止,只會讓兒子心中留下遺憾,「不過,有前提。」
「爹爹您說。」
「如今你不過十歲,現在又是亂世,我不放心你出家,加上咱們雖然算不得名醫,但是城裡的百姓有個頭疼腦熱都會找咱們。」
「第一,你需將我給你的醫典全部學透,之後才能考慮出家之事,未來哪怕你還俗,靠著有一手行醫的本領,也餓不死。」
姚廣孝思索了片刻,便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會好好將醫典全部記在心裡。」
姚震卿嘆了口氣:「記住就好,還有第二點,如今世道越來越亂,兩年,我給你兩年時間,這兩年你要能出診,跟著我一起行醫,確認你學透了,還有就是你能有些自保之力之後,再做決定。」
「多謝爹爹成全。」姚廣孝點了點頭,自此開始,每日姚廣孝除了學習醫典的時間,都跑到城外,看那些和尚施粥。
只是身處亂世,姚廣孝目睹了太多生離死別,從最開始的不忍,也變得麻木了起來。
時間一晃而逝,兩年時間過去了,姚廣孝已經能開始獨立的診治,且再也沒說要出家之事,姚震卿心底的一顆石頭便放了下來。
世道愈發的亂,十四歲那年,農民起義頻發,姚廣孝接診完病人,無聊之下,突發奇想,朝著城外走去。
到了城外,無數難民斜靠在城牆之上,那四年前施粥的大和尚依舊在此,只是面容上顯得有了些蒼老之態。
「小友,你又來了?」大和尚看著走到了身邊的姚廣孝,笑了笑。
姚廣孝笑了笑,從大和尚手裡接過了大勺,開始給難民盛粥:「對了,大和尚,你道號叫啥啊?咱認識也有些年了,我還一直沒問你呢。」
大和尚雙手合十,頌了一句佛號:「我們是佛號,不是道號,貧僧道衍,見過小施主。」
姚廣孝將手中碗遞給了難民,學著大和尚的樣子,雙手合十,笑道:「什麼施主不施主的,我又沒給過你們東西,反而還蹭了不少飯。」
「對了,我聽說不少寺廟都只收香火錢,沒出來普度眾生,你們這麼做是為了啥?自己都快吃不飽了……」姚廣孝說著,環視了一圈,城外至少有數千難民,「你們就沒想過自己嗎?」
「小僧不知道其他人,但是小僧和師兄們,講究個問心無愧,想做,那就去做了,要是瞻前顧後,一切只為了自己著想,那學了這半輩子的佛經,豈不是白學了?」
「問心無愧?」姚廣孝突然愣住了。
大和尚見狀,從姚廣孝手中接過大勺子,繼續給難民們盛粥。
晚上,回到家裡,姚廣孝吃了飯看著自己的父親,又想起了這些年父親的所作所為,不由得開口問道。
「爹爹,咱們為什麼要救人?甚至有的時候還不收診費?」
姚震卿也是愣住了,沒想到自己兒子會突然問出這麼個問題,思索了片刻,才回道:「為了什麼我已經記不住了,應該是你爺爺當時教我醫術的時候,說了個在自己能力內,救一個是一個。」
「那如果救不了呢?」姚廣孝很想知道父親會怎麼回答,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那沒辦法了。」姚震卿搖了搖頭,「這兩年你也見了不少生離死別,咱們能做的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問心無愧就好。」
「問心無愧……」姚廣孝呢喃了一下,又想起今日城外數千難民,那些和尚同樣是不考慮後果,能救一個是一個。
「對啊,問心無愧。」姚震卿沒察覺到兒子的不對,從桌上端起一碗水,抿了一口:「咱們這一行,治病救人乃是基本,儘力而為,若是實在救不過來了,那確實沒什麼辦法。」
「爹爹,我想當和尚!」姚廣孝突然出聲。
姚震卿一口水噴了出來:「你說啥?」
「四年前,爹爹給我的要求,我都已經達到了,如今我覺得都是救人,普度眾生能救更多的人!」
姚震卿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成的少年,心中五味雜陳。他明白,
姚廣孝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孩子,而是一個有著自己想法和追求的青年。
「你真的想好了?」姚震卿再次確認道,「當和尚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還要捨棄七情六慾……」
「是的,爹爹。」姚廣孝堅定地回答,「我所為,不為七情六慾,救一人乃是良醫,救百人乃是神醫,救萬人乃是聖人,我欲救天下人於水火之中。」
「只是目前,我覺得當個和尚能救治更多的人,如今世道如此,那總有人要站出來的,不是嗎?」
姚震卿沉默了片刻,長出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再阻攔。」
「不過,你要記住,無論你選擇哪條路,都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問心無愧。」
「我會的,爹爹。」姚廣孝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那好,我再傳授你一樣東西吧。」姚震卿終於鬆口,他知道,兒子的路,終究要他自己去走,站起身,走回了卧房,不時,又回來了,只是手中多了一本泛黃的冊子。
「之前教你的乃是心中有善,行醫治病,這個你拿去吧,可能是未來能安身立命之法。」
說著,就將冊子隨意的扔在了姚廣孝的身前,姚廣孝好奇的打開冊子翻了翻,全是些毒方子,頓時愣在了原地。
「爹爹,這是……」
「這是毒經。」姚震卿平靜地回答,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深邃,「你已經學會了醫術,但醫與毒往往只在一念之間。了解毒物,不僅能讓你更好地治病救人,還能在必要時保護自己和他人。」
姚廣孝眉頭微蹙,他沒想到父親會給他這樣的東西。但很快,他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在亂世之中,醫者不僅要懂得如何救人,還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和他人免受傷害。
「我明白了,爹爹。」姚廣孝收起了冊子,心中對父親的敬意更深了一層,「我會好好學習這些知識,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姚震卿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記住,無論你將來成為醫者還是僧侶,都要以仁心為本,以救人為己任。毒經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你要用它來救人,而不是害人。」
「我記住了,爹爹。」姚廣孝鄭重地承諾,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責任越來越重,但他的決心也更加堅定。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姚廣孝先去了醫館,將醫館收拾的乾乾淨淨之後,就朝著城外走了出去。
到城外之時,恰好趕上道衍和尚及其師兄弟們端著鍋趕到。
「我來幫忙。」姚廣孝連忙上前,一起抬著鍋。
道衍和尚看著姚廣孝,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小施主,你來得正好,我們正需要人手。」
姚廣孝笑了笑,沒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加入到盛粥的隊伍中。他看著那些飢腸轆轆的難民,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憫。他知道,自己雖然不能立刻改變他們的命運,但至少可以為他們提供一頓飽飯。
隨著天色漸亮,越來越多的難民聚集過來,場面變得有些混亂。
姚廣孝注意到,有些孩子因為爭搶食物而哭泣,有些老人則因為體力不支而跌倒。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大勺,開始幫助維持秩序,確保每個人都能得到應有的食物。
中午時分,姚廣孝累的不成樣了,端著個破碗,大口大口的喝著沒米的粥,道衍也端著個破碗走了過來。
「小施主,今日怎麼來的這麼早?」
姚廣孝笑道:「你們寺還收不收人?」
「收人?」道衍疑惑的看向姚廣孝,「我們寺不收人了,這麼多難民也住不下啊。」
姚廣孝連忙擺手:「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我想加入你們,跟你們一起救人。」
道衍和尚聽后,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小施主,你有此心,實屬難得。不過,我們僧侶的生活並非你想象中那般簡單。除了日常的修行,還有許多艱苦的勞作,晚上還要誦經禮佛……」
姚廣孝打斷他:「我已下定決心。」
道衍和尚沉思片刻,終於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跟我們一起行動幾天,看看是否真的適合這樣的生活,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對了,你家人知道你要出家嗎?」
姚廣孝感激地鞠了一躬:「我已經和我父母溝通好了,他們不反對,況且,我也會一些醫術,應該能幫到你們。」
一連五日,姚廣孝跟著這群和尚們同吃同住,渡世的同時晚上還要學習佛法,五日時間本就清瘦的少年穩重了幾分,但是也更是清瘦了幾分。
妙智庵內,除了師兄弟們,還有一個老和尚,老和尚佛號無名,年歲已大。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吳縣突然爆發了一場起義,道衍師兄弟們就被這麼一場突如其來的動亂,了卻了生命,姚廣孝則是恰好回城幫父親打理醫館,逃過了這一劫。
知道這件事後,姚廣孝在妙智庵內親手將師兄弟六人埋葬,削髮為僧,無名老和尚年紀大了,已經認不清人,看到光頭姚廣孝之時,笑著道:「道衍,你回來了……」
「當」的一聲,砍刀落在了姚廣孝的身邊,將他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