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翻卷的心

第119章 翻卷的心

李宏圖但凡有空,必去李崑崙家,李宜忠父子通常在夕陽跌落時,看著滾滾長江東逝水,一東一西,一個去李崑崙那兒,另一個去嵇秀鈴那兒,猴子不上竿,多敲兩遍鑼,在嵇秀梅和李紅旗退出汛江灘之後,那裡仍然是李宜忠慾望燃燒的熱土,他念念不忘,嵇氏比起王紅來,那是草雞與孔雀之比,優劣一眼看透,但李宜忠父子不計較這些:你方唱罷我登場。

無利不起早,李宏圖來得太過頻繁,並沒有引起李崑崙高度重視,總相信兔子不吃窩邊草,更何況他們是叔侄輩,認為這一道天然不可逾越的鴻溝,有點兒當年長江天塹的意思,認為可以高枕無憂,

夕陽嫵媚令人心醉,靈魂要出竅,李崑崙神使鬼羞居然動了要回家的念頭,祁秀娥不解,還有幾分意外竊喜,想不到值此關鍵時刻,多天蟬似的聒噪,讓她心煩意亂,他要暫回,意外之驚正落在她柔軟心坎之上,喜形不於色的她,口頭上卻一個勁兒阻止,「你走了,這生意還做不做?家裡都有誰?讓你牽挂放不下?是你那娘老子嗎?還是……?」激將法有時還挺管用的,當時,她偷偷瞄了李宏圖一眼,臭小子居然給她個後腦勺,但膨脹的慾望的氣息,已經象酒一樣瀰漫揮發,他這種時候,喜歡一支接一支抽煙,讓煙霧在他們中間瀰漫,尷尬呀,她已經意識到:她和李宏圖之間,將不可避免有事發生。

李宏圖習慣咳嗽一聲,「我明天也走,有趟貨必須送寧波,路有些遠!」語氣中是依依不捨,目光卻躑躅在夕陽跌落里,吹了煙,站起來,「侖爺要回,你就讓他回去一趟嘛,他想我弟弟了!」

李宏圖正當年,在祁秀娥眼裡,他是賈家溝最孔武有力的男人了,一叉頭挑起一個小草垛,她甚至嘲笑薛萍天生寡婦的命,這樣最能呼扇人心象蝴蝶翩翩起舞的話,包括著如此沉重話題的聲音,從她嘴裡吐出來,象一片正在輕飄飄飛的雞毛,心裡卻在蕩漾五味雜陳的羨慕妒忌恨,哈哈,你不要的,老娘可就要順手牽羊啰:不許後悔,更不能吐槽,象屁一樣給我憋著,薛萍不僅傻,而且呆板,到手的幸福,卻要隨手一扔,李宏圖一腔熱情,被那個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憐的女人,隨手一扔:早說,你不要,我要!照單全收。祁秀娥的思想,順著裂裂巴巴可以跌落的華容道,往深處跌落。她註定要象蚊子那樣:吸著血腥,會興奮地手足舞蹈。身體柔軟,有六針神器,柔軟無骨,六針如鋼堅硬,刺入人的皮膚,人竟沒有感覺,這是她的特技。

「就這樣,你們好好的,我希望你們幸福!」李宏圖扔了煙蒂,大步流星而去。

放什麼餿臭屁?渾小子一個,人情世故不懂?情商這麼低?她眼中閃著異彩,吐出一口窩在心中多時的氣。

日子是水,流著流著,不僅把水道沖得豁豁牙牙,還在乾濕集散地,搞得綠苔綉織,墨斑雜踏,李崑崙象放飛的鴿子,一爬上返鄉的大客車,似箭的歸心,就不知疲倦了,困頓一下子消失無影無蹤,他知道不用到晚上,就可以一屁股坐在自家床沿上,那不是奢侈,而是成為可能,太陽冉冉升起,他的心象晨鳥,不知疲倦地飛翔,巴不得一步邁到家,浮躁的心,象雲在飄蕩,他已經急不可耐了,兒子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件禮物了,可憐的心,在擰巴的挫傷下,已經是滿目瘡痍了,荒涼的心,有氣無力地抽著,既不能死,又活得憋屈,這是怎樣一種婚姻?他是何等卑微活在她淫亂的陰影下的?是的,他沒本事,這個家又窮得叮噹響,一枝紅杏出牆去,作為男人的臉,早掉在地上,跌得粉碎,忤逆不孝啊!李建玉早已經落伍,又病秧秧在那裡抽搐,一個窮,被剔刀鐫刻在滴血的心上,別人委屈流淚他流血,報應呀,李建玉你做下不恥之事,卻要讓我來還債。

他象只雞,龜縮在角落裡,想想生活過往,眼睛一閉,淚水不聽話滾落下來,愛之切,恨之深,想想曾經的無數心蕩神搖,那是個多麼風情萬種的女人,汛江灘是他的惡夢灘,如果當初不來,也許就不會發生這難以訴說的一切,這三個字,讓他咬牙切齒,他從心裡不願意承認祁秀娥,要怪只能怪王學強,而製造這一切的導火索還是張大嘴巴子,沒有這孽障,哪來王學強什麼事?他更恨自己:沒有李紅旗的智慧,要是他得了手,決不會輕饒了張大嘴巴子:你沒有用!你活該!他在自己嘲笑諷刺自己。

下午一兩點鐘,客車經過三木鄉,他被甩在小站了,三五個人,誰也不認識誰,然後,連句話也沒有,就各奔東西。

從三木小站那兒,路過祁秀娥娘家,他錐子一樣鋒利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恨意,看了一眼,就大步走過去,離家還有五里地,大土路雖寬,卻不通車,倒是偶爾有個姓賀的開著馬司達載客,但五里路,要五塊錢,五塊錢他有,但他捨不得,錢來之不易,很早就體會生活艱辛的他,一向能忍自摳,錢是攢出來的,被祁秀娥嘲笑沒出息,他們是兩條道上跑的馬,她認為錢是掙出來的,所以她要去汛江灘,他執拗不過,只得跟著,最終為了錢,祁秀娥出了牆,他邊走邊嘆氣,這種苦,象黃蓮,包在心裡。

五里路說遠不遠,走起來還真不那麼輕鬆,偶爾有自行車,按下一串響亮,得意洋洋走過他身邊,有個愣頭青,居然嘲笑他開了「11」號汽車,他用血夾子一樣眼瞪對方,「孫子哎,看不起誰呢?你不就騎個破腳踏車:少鈴鐺無閘缺蓋瓦?你下來,我們一起論道論道!」

「我……我不和你一般見識!」那人勾下頭,把屁股撅得老高,一拱身子,就開溜。

「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唱著唱著,竟把酸楚的淚水唱掉出來,他絲毫沒有任何輕鬆,自己窩囊,戴著大大的綠帽子,還不敢吱聲,李宏圖雖年輕,也沒有婚姻體驗,卻把道理說得很透,小子哎,爺過去小瞧了你,他就象墜進迷魂陣之中,無論想從哪個方向上往外沖,都是死胡同,有馬餡淤泥人掉深坑惶惶不可終日之感,祁秀娥給他以靈魂出竅之享受,這也許是別的女人不曾有的,一萬個不舍,但也是她給他帶來恥辱,包不住,也藏不住,滿村風雨那只是時間問題,李宜忠父子,皆虎狼之師,扛槍象螃蟹,吃盡佔盡,但凡能收入囊中的,會不惜餘力,如出一轍,上樑不正下樑懸歪,李紅旗雖年幼,大有其父之風,李宏圖雖一本正經,那是在養精蓄銳,假以時日,必是其父的翻版。應當說:李崑崙是清醒,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祁秀娥敢在他眼皮子底,給他推一回下棋子磨。

他之所以象孩子堅持要一個人回,其實窮家破堰並沒什麼可想,他只想借地療傷,他哪裡知道舊傷沒有療愈,新傷又血淋淋撕碎他的心,後來,我替他總結:認為他在百忍堂里修鍊過,並且功夫了得,靠這個:能忍自摳的功夫,竟然功德圓滿,讓我嘆為觀止,當我決心要直言不諱寫下這段不堪入目的歷史時,其實我的心則如風中之竹般顫抖:天爺啊,是什麼力量讓他這樣的?現在柳氏已經嫁鶴西去,和李建玉在西方極樂世界逍遙了,他的子孫們雖是泯然眾人矣,但他們的後輩卻象棵大樹,開枝散葉,茂盛得很,兒孫滿堂的李崑崙該笑一笑了:那不堪的屈辱,早閑言和碎語中,翻篇了。

日久生情,在李崑崙回三木賈家溝村時,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汛江灘則在一片鼾聲里,早起批菜,過多消耗了人們的精力,通常在下午一點左右的時候,汛江灘人困馬乏時,會寂靜無聲,全都關門睡覺,象折騰夠了的魚,在暖洋洋水中迎陽曬翅,那是怎樣一份愜意與恬淡:心藏意舒。

咚咚咚皮涼鞋敲擊著地面,步履堅定,目標明確,李宏圖在心寬意滿里,敲開祁秀娥的門,懶洋洋不願意。

「誰呀?這麼討厭?這麼沒有眼力見?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間?是哪個冒失鬼?」她極不情願打開門,打個哈欠,焦黃的眼屎還掛在眼角,大衣襟碎花布衫,蓬頭垢面,最上面一個布鈕扣竟然沒扣,衣服皺皺巴巴。

「是我!我是冒失鬼?」李宏圖一臉笑意,「你好好看看?」他撫了一下蓋住寬寬腦門的長發,「冒失鬼能這麼精神?」他嗅出男人特有的煙氣味。

祁秀娥張望一下門外,有些嬌嗔,「說你是你就是,你還想不是?波平如鏡的湖面,你偏要拋一枚石子,弄得波心蕩漾!你是壞人,專行盅惑人心之事,你說你該有多壞!」女人倚門撩心,用手去戳李宏圖之心的位置。

「你想那樣?我還沒有……」

「死樣呢!壞得沒邊!」女人酥著順門下滑,象爛泥下墜,虛得很。

李宏圖孔武有力,老鷹抓小雞一樣:連抓帶拖,趁機抱起祁秀娥。

女人哼哼唧唧呢喃亂抓。

一隻腳翻勾,門被磕擊上。

十分鐘,李崑崙出現在門前,一陣陣急促拍門叫門,太陽迎風炸刺,門被拍得地動山搖。

「怎麼辦?他回來了。」祁秀娥慌了,六神無主,「你抓緊穿衣服,我去擋一陣子!」

「不用!聽我的,一招可化!你去開門,甭慌亂!」李宏圖只穿個小褲衩,把衣服攥在手中。

祁秀娥門一開,李崑崙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李宏圖一個封眼拳打得李崑崙嗷嗷亂叫,往下一蹲,李宏圖象一陣風,閃過門,立馬快跑。

李紅旗和嵇秀鈴的婚事,已經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日子蹉跎,他們就象魚和水一樣,幸福流溢出來,讓看到的聽到的人,心生羨慕妒忌恨,好事象水一樣,競相向他們家流,祖墳埋風水地去了,這不冒了一回又一回青煙,傍晚夕陽招惹人,酒後的李宜忠更加豪放,把酒杯一推,「全家都在,我今個兒宣布一件事:明個兒我去磚窯上買磚!我粗略算一下:需要一次性買220方磚!」

「老爹哎,剛喝過酒,能不能不吹牛皮?」牛芳芳一個勁兒擠巴眼,那意思是不要新兒媳婦面前吹牛,給自己找麻煩。

「我吹牛皮?牛皮哪是吹?火車何用推?去!我今個兒把話撂在這兒,就郭成林那小家子氣做派,告訴你:我看不上,顯擺什麼呀?四五十方磚,看他嘚瑟成啥了?噢,他住大西頭,幾十輛小驢車,偏從莊子東頭上,他想羞臊誰?能買個幾十方磚,就了不起呀?這回,我買220方,堂屋東屋過道屋我一起列(方言:蓋),咱不用小驢車,咱用大卡,那東西拉得少,還耽誤事,我丟不起那人!」

「不吹牛能死人?」牛芳芳聽得一愣一愣,嘴巴張多大,眼睛瞪得溜圓。

「等著吧,就這兩三天的事!」

嵇秀鈴吐吐舌頭。

「有些事能說,說說而已,有些事一言既出,必須駟馬難追!」李宜忠伸出右臂,大拇指蜷縮,四指伸直。

要麼說有錢人豪橫,也就距離李宜忠說這話四五天之後的一個傍晚,吃完飯的人,大多數依在草垛上,扯著乾枯的巴根草,有一下無一下剔牙,太陽懶了,不願意動身,就吊在西天,有悸動人的意思,突然七八輛卡車,不顧道路泥濘,從東邊呼嘯而來,每輛車內和車上都坐有幾個人,到了莊子頭,還特別停下來,詢問李宜忠家在哪兒,有好事者指點,更有人說,「跟我走,我一直給你帶到!」村莊上人熱情似火,烤人嘞,你不讓他這樣都不行:財奔大戶子奔多!巴結人的嘴臉雖不好看,卻有人從中體會到「沾了光」的感覺,這是他們淺薄嗎?不!他們有樂善好施之精神,同宗同族,必須有錢出錢,有力自然出力,一時間在李宜忠家宅子下面,聚集不少人,大家竊竊私語。

這哪裡是一方方磚?而是拱起一堆堆火,半個賈家溝人,都跑去見證這一奇迹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李宜忠一家人抱著臂子,在人堆里,聽人唱讚歌,不差錢,牛氣得很,那些跟來的工人,悶頭幹活,話不說半句,看著嵇秀鈴在人堆里,都被眾人誇獎成啥了?李宜忠一邊給所有人散煙,一邊煞有介事吆五喝六,錢在那個時代,剛剛被人高看,特別是「時間就是金錢」這幾個字,剛剛在深圳流行,李宜忠作為內地第一批努力往岸上爬的踐行者,深深懂得這六字含義,有人問他:這磚有了,屋什麼時候蓋?他當場承諾:最寒冷的冬季到來之前,三口房子一起蓋,這聲音擲地有聲,人家不再擔心他是吹牛,而是驚詫得直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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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你能扛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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