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年男人
臨近中午,余曉在校門口的公交車站下車,習慣了安靜的生活,剛到喧鬧的市區,他有點不習慣面對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曲漢斯.季默的《503》響起,余曉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梁平,他心想這傢伙變聰明了,居然能猜到自己差不多到學校了。
「喂,余曉,你什麼時候到學校?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梁平焦急的語氣將余曉欣慰的心情一掃而空。
「什麼事這麼著急啊?」余曉有點沒好氣地回道,「我剛到校門口呢。」
「那你先別回宿舍了吧,我在學校東邊的日租房裡,待會我把地址發給你,你現在就往這邊走。」如果不是至關重要,像梁平這種性格很少會主動給人拿主意的。
「日租房?你小子可以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余曉雖然嘴上調侃,但腳下已經變換了方向。
「哎呀……你就別開玩笑了,李天瑞學長也在這呢,你趕緊的!」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當余曉敲開房門並對兩人報以熱情燦爛的笑容時,梁、李卻只是一臉嚴肅地望著他。
時間回到昨晚,梁平三人在聽出哭聲來自男人後都感到十分詫異,正當他們面面相覷時,聽到哭聲中開始夾雜著一些喃喃的話語,但距離太遠,聽得不是很清楚。梁平思忖著今天還要不要等著見方洛涵,卻突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李天瑞手指指了指前方,便帶頭貓腰向前走。六年來排練廳雖然有許多設備更新,但基本的環境設置並沒有變,李天瑞對這裡似乎非常熟悉。兩人本來就在猶豫去留,既然李天瑞率先做出決定,便也躡手躡腳地跟著走了。
三人借著舞台兩側的幕布遮擋行走,從幕布之間已經可以看到一個人坐在舞台中間,正對著空曠的大廳。室內並沒有打開任何的照明工具,月光也很黯淡,只能依稀辨認出這個人身材健壯高大,但肚子外凸,估計是體形發福的中年男人。三人試著聽他自言自語,但還是只能辨別出幾個字,聽不出完整的句子。李天瑞向兩人招招手帶他們到舞台一側,輕輕地拉開一扇小門,這本來是為了方便舞台維修而設的,但其實很少用上,就算用力很小很慢,還是發出了「吱呀」一聲。中年男人像是被猛地從夢中驚醒,回頭望了過來,三人連忙將自己蹲到最低。也許是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願多管別的,也有可能是因為對這個時間的排練廳很放心,中年男人並沒有起身到邊上查看。三人蹲了一會,李天瑞示意梁平先進入小門。舞台下少有人進入,一股霉味嗆得人鼻子有些發疼,女人把手放在自己面前扇了扇,看著李天瑞不想進去,但還是被李天瑞硬擠了進來。
三人根據中年男人的聲音摸索著來到他的正下方,終於能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現在已經基本停止了哭泣,大多是些傷心的自言自語。
「……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啊。如果我能早一天知道是你,也許你也就不會死,起碼我可以彌補一些過失,但偏偏要等你死後,才讓我見到你媽,才讓我明白一切。」中年男人說到這沉默了一會,也許是在抹自己的淚眼,或者只是在單純地平緩自己的情緒。要據聲音,梁平三人現在完全可以肯定這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而且,他們都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但現在沒有辦法討論,不知道彼此感受相同,只能自己努力思索。
「哎……」中年男人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長出一口氣,「年年都跟你說這些,估計你都快聽煩了吧?不過沒事,等下周忌日一過,就只剩下最後一年了,明年許先生幫我們父女團聚,我就把你留在身邊,你就可以重新跳舞、演戲,我們就不用……不用再……」他說到這便又繼續開始哭泣,再也沒有了下文。
三人在底下陷入了深思,他們心中都有許多疑團,但礙於當前的形勢沒辦法詢問對方,只能盼望中年男人繼續說點什麼或者起身離開,但舞台上一直悄無聲息,他似乎要在這靜坐一夜。三人聽著時起時落的哭聲,遲遲盼不到一句新的話語,慢慢地都開始打起盹來。
梁平右手支頭,辛苦地維持著自己的睡眠。「吱呀」一聲,三人立馬被驚醒,聽著舞台上的腳步聲慢慢離去,三人又等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從舞台下鑽了出來,破曉的晨光已經和煦地掠進窗戶了。三人眯縫著惺忪的睡眼,開始拍打身上的灰塵。突然,梁平像想到了什麼,立馬衝出門去,他想看看這個為方洛涵傷心哭泣的父親究竟長什麼樣。但為時已晚,雖然清晨的校園裡人跡稀少,但中年男人已經走遠,梁平只看見幾個出來晨跑的學生在他面前駐足了一會,估計是問好。
「你的意思是說方洛涵有位父親,而且很可能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余曉雙手抱在胸前,努力尋找梁平敘述中有用的線索。
「對,而且我們覺得應該是美術系的某位老師,因為我們都覺得他的聲音很熟悉。」梁平說完看向李天瑞,李天瑞也點頭表示同意。
「她父親?」余曉狐疑地看著李天瑞,他覺得如果方洛涵的父親在學校,那作為她男友的李天瑞沒有理由不知道。
李天瑞也明白他的意思,誠懇地說道:「其實據我所知洛涵是她母親獨自帶大的,她從小就沒見過父親長什麼樣。所以剛開始我並沒有懷疑他的身份,既然不在一起生活,事後才知道也很正常,後來梁平跑回來說有學生向他問好,我才懷疑的。其實,我更在意的是他說的父女團聚……」李天瑞說到這的時候心理很矛盾,他覺得自己相信死人復活的說法是荒誕的,但他又非常希望這是真的,他安慰自己,既然都有人見過洛涵的靈魂,那復活也不是不可能吧?
余曉卻堅信復活是不可能的,別說沒見過,邊聽都沒聽師父說過,他一直覺得這只是小說、電影裡面的想像而已,他在意的,是別的方面,「你沒聽她說過父親為什麼沒跟她們在一起嗎?」
「沒有,她母親不願意和她談論這件事,她自己也不太願意提及。」想起洛涵和自己說這事時勉強微笑的樣子,李天瑞覺得有些落寞,但他沒有發現,在潛意識裡,余曉對復活話題的不在意讓他更加落寞。
「那現在呢?我們要不要試著想辦法查查她父親到底是誰?」梁平插話道。
「嗯,查是肯定要查的,估計學校姓方的老師也不會太多……」
「不,」李天瑞打斷余曉的話,「洛涵是跟她母親姓的。」
「啊?這麼麻煩,還得一個一個老師查啊?」余曉一臉崩潰的表情抱怨,「唉,對了,跟你們一起去的那位學姐呢?」
「哦,你說陸驕玫啊?」李天瑞有點厭惡地回答,「她罵了我幾句,怪我讓她在那麼髒的地方待了一晚,然後就自己回家啦。」
「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麼要帶上她去見方洛涵學姐嗎?」余曉的語氣略帶審問,他很不耐煩李天瑞不肯把事故的前因後果說出來。
「我現在還不想說,到時見到洛涵自然能說清楚的,好嗎?」李天瑞多少能想像余曉對自己的看法,但他實在不願意過多回憶那天的場景。
「好,我保證不再問了。」余曉不樂意地說道。
察覺到余曉的情緒化,被夾在中間的梁平趕緊陪笑臉:「呃,這樣吧,為了快點查到那個人是誰,我們分頭行動,這方面我不太在行,正好余曉也沒聽過他的聲音,我們就一塊回學校查,學長,就只好麻煩你一個人了。」其實一方面他也有事想跟余曉商量。
「我沒問題。」李天瑞禮貌地笑笑。
「也好,正好我有事問你。」說完余曉就跟著梁平離開了。
「梁平,」回學校的路上,余曉開口問道,「你昨晚有沒有用靈眼?」
「嘿,看來我們倆想一塊去了。」梁平驚奇地笑笑,然後認真地回答:「用了,我從一開始進排練廳時就看過了,方洛涵的靈魂並沒有在。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奇怪?」
「對,」余曉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道,「按照你聽到那個男人說的話來看,他應該每年都會去那守靈,即便前幾年他都沒有說過什麼話,但起碼昨天方洛涵完全可以出來和他相認啊,可為什麼沒有呢?」
「嗯,你說會不會是方洛涵怪她父親當年拋下她們母女,所以一直不願和他相認。」這是梁平覺得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說法了。
「也許吧,但我覺得如果換了是我,起碼會待在他旁邊聽他在說些什麼才對,大不了不現身相見就是了。」余曉覺得這個理由並不成立。
兩人邊走邊討論,忽然發現前面有五六個人迎面而來,其中還有人沖著他們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