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秋水日潺薦黃花(冉燮U番外)
堰都,冉燮府——
他,不是存心的,不是存心害殷摔進湖面冰窟的。
明明已近落日掌燈,「東燁苑」蜿蜒的長廊上仍不見奴僕來燃燈,只有一牆之外的寢樓掛起了琉璃風燈。冉燮璘搓了搓凍紅的小手,固執地不肯離開,亦不敢跨進垂花門。
細微的踩雪的響聲驚動了他,他下意識往廊柱后縮了縮身子,卻又忍不住探出腦袋,只見一名長身玉立的女子畢恭畢敬地從院內退了出來。
他年幼早慧,一眼就認出女子的身份,她是府里八竿子打不著的姻親,爹爹每每見到她就會痛斥一句「膿包大夫」……問題是,怎麼能找她來醫救殷呢?!
他心中越發不安,想親眼確認殷的情況,可是一想到陰沉冰冷的皇子爹爹,邁出的腳步不禁又收了回來。
「咦,這不是小公子么?大冷天的,為什麼獨自呆在外頭呢?」
冉燮璘一驚,防備地瞪向不知何時站到他面前的笑容可掬的女子,紅潤的小嘴抿了抿,隨即撇開臉,擺明不想搭理她。
這小東西真不討喜啊,相較之下,寢樓里那大公子就乖巧可人多了,醒來不吵也不鬧,甚至反過來安撫受驚的長輩。儘管心中不悅,女子仍是滿臉堆笑:「小公子莫不是迷路了?也是,這東院可真大,應該佔據了府邸大半的土地吧。」
「這裡到底是冉燮府,是我的家,我怎麼可能會迷路。」冉燮璘脫口說道,儘管他並不常來「東燁苑」,儘管他也不清楚這裡樓閣潭瀑的分佈。
「那麼,小公子是在等左相大人嗎?」女子眼露興味地掃過冉燮璘心虛的小臉,若無其事地帶開了話題:「左相大人應該快出來了。」
絕對是非常快就會出來的,女子在心底補充道,皇子配左相,真是一對相敬如「冰」的佳偶啊,連她這個外人都能輕易察覺寢樓內微妙的氣氛。皇子在床邊坐著,左相在桌旁站著;皇子不言語,左相也不出聲;臨了皇子有所示意,左相雖頗不贊同,但最終還是妥協了——
瞬間,女子眼眸溢出奇異的光彩,淑皇子竟然有意讓大公子拜入她的門下學醫,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想想,一旦有了皇室做靠山,即便她的掌門之位名不正言不順,也無人再敢置疑……假以時日,她定能讓「生死門」成為江湖第一門派——只是,倘若她選擇站在淑皇子那邊,不知其他人會做何感想,她可沒忘記這府里還有一位主子,即是眼前這小東西的親爹爹。
當年先帝賜婚時任戶部史司的冉燮絮,接著一路破格提拔,成就了現今勢傾朝野的左相,外人津津樂道左相大人情場官場雙雙得意,殊不知冉燮府內宅暗潮洶湧。且不說東院住了一位要像供奉祖宗一般盡心儘力伺候的皇子,那西院的元配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因恐長女之位被淑皇子捷足先登,竟吞服了虎狼之葯,以日後無法再次受孕為代價,硬是趕著跟淑皇子同一日誕下麟兒,諷刺的是,他自個兒的肚皮不爭氣,折騰了半天結果生的是名男嬰,還是個因早產兩月而先天不足的——從那之後,西院府君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只因那倒霉的藥方好死不死正是她進獻的,值得慶幸的是,催生之事左相至今猶不知情。
有如此心機,恐怕連親生骨肉都會教唆利用,像是今日之事,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她還真拿不準,估摸那淑皇子多少也心存疑慮,不然不會突然提出要送走大公子……
女子略加沉吟,沖冉燮璘擠出更大的笑臉,試探道:「小公子,據說晌午大公子墜湖那會兒,正跟您一同玩耍呢,您一定嚇壞了吧?所幸那些下人手腳還算利索,救得萬分及時,大公子雖然嗆了幾口水,但身子一回暖也就無大礙了。」
「殷……真的沒事了?」冉燮璘終於正眼注視女子,小臉頓掃先前的陰霾。
「大公子福緣深厚……」女子將冉燮璘的反應看在眼中,還待細問什麼,卻耳尖地捕捉到人聲,當即躬身告退。
冉燮璘眼瞅著女子袍擺飛揚,雖然看似是尋常的走路,但她的移動速度飛快,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璘兒!」左相從僕役手中接過風燈,快步朝冉燮璘走來:「府里的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放你一人在這兒?!」
冉燮璘一頭撲進冉燮左相的懷中,軟軟地說道:「孩兒專程在這兒等娘親,想告訴您今天的事兒是殷自個兒不好,我只是想拿他的陶娃娃看看,沒打算搶走,誰知他跟我較了真。」
「娘問過隨侍了,知道不關璘兒的事。唉,殷兒的性子啊,可真像他爹,不能隨便逗弄的。」冉燮左相慈愛地抱起冉燮璘小小的身子。
「皇子爹爹好可怕,還是娘親最好了。」冉燮璘香了香左相的面頰,粉唇揚笑:「孩兒新學了一篇長賦,想一會兒背給娘親聽,娘親今晚到爹爹院里用膳好不好?」
「好啊,娘要好好考一下麟兒,看你還記不記得先前背的那些『時藝』……」
好一幅其樂融融的母子圖啊!待左相一行走遠,理應離去的女子居然又從廊檐上無聲地落下。
家有二虎,難怪左相一直沒再納偏房侍人,照目前的情況看,恐怕冉燮氏註定要以招贅的方式誕下宗族繼承人……那麼,她定會好好照料冉燮大公子的。
女子臉上綻出狡黠的笑容。
那一年,冉燮殷跟冉燮璘剛足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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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丹楓白露——
是夜,天清月冷,庭前的銀桂散發出的絲絲甜香,隨著涼風一同送進廂房微敞的窗中,無端惹梳妝鏡台前的素顏男子沉思。
「公子,明個兒就是『金玉節』,據說山下普雲寺的廟會熱鬧非凡,那兒的姻緣簽更是遠近馳名的靈驗。」隨侍的童子一邊為男子順發,一邊眉飛色舞地描述白日里的見聞。
「『金玉節』么……」男子心不在焉地重複,眼波流轉,透過銅鏡瞟向身後的童子,道:「那又如何?還能比皇都的遊園燈會更加熱鬧不成?」
「公子,您猜明日會有人來邀您一同逛廟會嗎?好比那個溫溫吞吞的玄長老,她今日看您的時候,眼睛都看直了。」童子促狹地扮了個鬼臉。
男子凝視銅鏡,白玉般的指尖輕輕劃過自己細膩的面頰,然後自信地笑道:「我倒想看看她有沒有膽量提出邀約。」
「若玄長老開了口,您當真要應下嗎?皇都里年年有世家小姐邀您出遊,您可是全部推拒了啊。」童子好奇地追問。
「你說呢?」男子笑而不答,狀似隨意地取過飾品盒,親自挑選次日所要佩戴的。
童子皺了皺鼻頭,嘟囔:「公子的心思,小的可猜不著,您……」
「公子,大公子深夜來訪。」院中近侍的通報打斷了童子的話語。
「這麼快就坐不住了嗎……」男子的眸間閃過瞭然,心情頗佳地說道:「請殷進來,正好我也有些體己話想跟他說說!」
很快的,冉燮殷面無表情地步進裡間,直直站在男子的身後,開口就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你是問我為什麼上山嗎?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來調養身子的。不來不知道,此地山清水秀,難怪你呆久了都不願回皇都了。」男子抬手屏退周圍的隨侍,好整以暇地面向冉燮殷。
「我也記得我跟你說過,你的脈象平穩,無須求醫問診。」冉燮殷語氣平平,卻隱含不悅。
「是么?可今日玄長老還說要為我調養一番。」男子笑意盈盈,自有一番天然的麗色。
冉燮殷的聲音驟寒:「師叔並不擅醫術,如果你需滋養補益,我給你開幾處方子就好了。」
「我倒覺得玄長老醫術高明,跟她說話有意想不到的樂趣。」男子語帶挑釁,笑容越發粲然。
冉燮殷袍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指甲刮向掌心,平靜的語調出現裂痕:「不要別有用意地接近師叔,她不是你無聊打發時間的玩偶。」
「那麼,她是你的嗎?」不待冉燮殷回答,男子繼續說道:「之前葯光來探過我的口風,說你與同門的幾名女弟子自幼相識,所以感情深厚,日後你極可能在她們當中挑選妻主。我是將她的話當笑話聽的,儘管皇子爹爹允你自個兒找妻主,但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江湖女子怎麼配進咱們冉燮府的大門?!」
「我從沒想讓師叔進府,她甚至不知道我姓冉燮,她……根本不知道冉燮氏意味著什麼。」冉燮殷素來偏冷的面容頓染生氣,爭辯的話語沖喉而出。
男子拊掌,不掩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直言道:「啊,師叔,你的好師叔,遺憾的是,葯光說的那幾個弟子可沒包括玄長老,顯然,連她都不看好你們倆。」
「我的事不用你管。」冉燮殷力持鎮定,指甲已然陷進掌肉而不自知。
「這句話正是我要對你說的。」男子一臉無辜:「玄長老喜歡與我相處,難道要我趕她走么?我還琢磨著,請她到皇都府里做客,順帶讓娘瞅瞅呢!」
這次,冉燮殷沒有立即接話,唇角微微勾起,卻是揚起一抹苦笑:「就算師叔願意跟你回府,也要看師父允不允。」
「葯光?」男子怔了一下,接著哼聲道:「你的借口找得真差勁,只要我開口,葯光定然不會也不敢說個『不』字!」
「師叔的情況不一樣……師父,是不會讓師叔去皇都的。」冉燮殷徐徐垂眸,幽幽低語。
「你在山上躲清靜,對府里的事不聞不問,自然不清楚。若沒有娘在後面撐腰,區區一個江湖門派怎能如此風光,又怎敢如此招搖?!你奉葯光為師,講究尊師重道那套,但對我而言,她不過是個奴才,一旦她不聽話,就連奴才都做不成了。」男子冷笑,人生的權勢雖是過眼雲煙,但當大權在握時,那種掌控他人命運的滋味真令人心醉啊。
「你真的可以讓師叔遠離師父、遠離門派?」冉燮殷猛地向前數步,雙眸緊緊鎖住男子。
「你要幹嘛……」男子下意識往後縮去,黑眸不自然地瞟向窗外待命的近侍,確定自己正被人保護著之後,嘴上繼續逞強:「你是不是開始擔心,擔心玄長老見過我之後,她的眼裡心裡再也容不下你了?」
「只要你開口,師父真的肯放了師叔,對嗎?」冉燮殷反覆確認,神情無比專註。
「你……什麼意思?」這好像不是他們談話的重點吧,男子不禁起疑。
然而,冉燮殷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著,良久,他彷彿耗盡全身力氣一般,僵硬地擠出一句話:「答應我,你一定要讓師叔離開這兒。」
原來這麼簡單啊,他掙扎了三年多都沒想到法子,而璘只要一句話——他應該笑的,放寬心地大笑,事實上,他也嘗試著這麼做了,可笑始終哽在喉口,然後漸漸地泛起苦澀,好苦啊,就這般生生地堵在心間……
冉燮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丹楓白露」的,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去「霽月軒」亦沒有回房,只是隨便走進一間煉丹房,整夜無眠,竟獨坐至翌日破曉,直到師叔打發弟子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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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燮府,西院——
「你又輸了,這次輸給我六個子。」說話的同時,冉燮璘別有用心地睨了一眼棋盤對面的冉燮殷,見其依舊不語,繼續說道:「你來找我對弈,卻又擺出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真是沒趣啊。」
心裡有事憋不住了吧!殷數次張口欲言的神情他暗暗看在眼裡,但就是不主動挑起話頭,反而氣定閑逸地把玩著棋子。
「我……想離府幾日,你能幫我跟娘說說嗎?」冉燮殷的聲音極輕,幾不可聞。
「離府?在現在這樣的節骨眼兒?」冉燮璘有意無意地拔高聲量:「不要告訴我你打算去『生死門』,娘親說了,咱們現在必須跟『生死門』徹底撇清關係,你不再是那兒的弟子,所以不用操那份閑心了,老老實實呆在府里。」
近一個月來,凈聽娘親在感嘆多事之秋,什麼兩名世爵死於非命但兇手無跡可尋,什麼儀公子危在旦夕恐受牽連,什麼宮裡無故丟了人……一時間,皇城內草木皆兵,堰都里人心惶惶,而府里更是陰雲密布,唯獨他像沒事人一般,吃好睡好,每天只要努力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我想去看看山上的情況……」
冉燮殷吞吞吐吐地開口,但被冉燮璘飛快打斷:「有什麼好看的,靜靜等著就好,等著墨台燁然的棺木駛回皇都。我以前怎麼沒看出葯光那麼能幹呢,去死都能拉上墨台燁然一塊兒。」
「師父跟師叔……今日這般結果,我早該料到,只是一直不願去深想。」冉燮殷沒再多做請求,而是晃晃悠悠地起身欲離開。
「公子,『生死門』內傳來了新消息。」此時,一名黑衣近侍悄然出現。
冉燮殷的動作驟然頓住,循目望向單膝跪地的近侍,然而,那近侍顯然顧慮他的存在,竟吶吶沒了下文。
「直接說吧,是不是墨台燁然終於斷氣了?」冉燮璘催促,臉上已然凝聚笑意。
「儀公子緩過來了。」近侍如實稟告。
好長一段時間,冉燮璘沒開口,冉燮殷亦沒說話,地上的近侍不敢抬眼,不確定公子是否聽清,於是又道:「好像是玄長老找到了什麼靈丹妙藥,生生將儀公子給救回來了。」
下一刻,冉燮璘抓了一大把棋子亂無章法地砸向近侍,口中尖聲道:「之前不是說墨台燁然進氣多出氣少,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木了么?毒玄哪有什麼起死回生的能耐?」后一句話其實是在問冉燮殷,但殷只是怔怔地站著,臉上的表情讀不出喜怒。
「這消息千真萬確,宮裡應該也接到了同樣的消息,皇上已經欽點五營統領離都迎回儀公子。」
近侍話音剛落,冉燮璘又抄起裝棋子的玉缽沖她扔去,得虧準頭差了點,缽體貼著近侍的耳面飛過,砸在後方的牆上,最後碎了一地。
「好,很好,我倒要看看墨台燁然的命有多硬!」冉燮璘怒極反笑,美眸噴火,咬牙切齒道:「你立刻安排人混進五營統領的隊伍里。」
「公子,您的意思是……可老夫人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儀公子咽氣。」近侍遲疑著說道。
「需要我提醒你,你效忠的主子是我且只是我嗎?出了『生死門』,墨台燁然是死是活,與咱們何干?更何況,回皇都的路途遙遠,本來就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冉燮璘姣好的面容上浮現出清晰可察的憎意。
「那玄長老呢?萬一她出手阻攔……」近侍問得小心翼翼。
「我就是要她親眼看著墨台燁然死,這樣她才肯徹底死心。」冉燮璘厲聲道,稍加停頓,及時補充了一句:「動手時盡量別傷著她。」
「你瘋了!」一旁的冉燮殷終於回過了神,滿是不可思議。
冉燮璘揮退近侍,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背著娘親在房中為葯光私設牌位,墨台燁然是你的弒師仇人,我現在也算幫你報仇了。」
「你有沒想過,一旦儀公子遭遇不測,師叔將如何自處?!」冉燮殷一把扣住冉燮璘的手腕。
「沒有墨台燁然墨台府,毒玄頭頂上的天又不會塌下來。凡是墨台燁然能允她的,我同樣能一一辦到。」與冉燮殷的激動不同,冉燮璘先前波動的情緒已然收斂。
「你是真心希望師叔好嗎?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單憑自己的喜好來決定她的人生?」冉燮殷幾乎是吼了出來,眸間除了哀與愁還添了一抹恨意,針對冉燮璘的。
「你無私,所以你只能卑躬屈膝地乞求毒玄回頭看你一眼,但那絕不是我想要的。一直以來,我跟她之間最大的障礙就是墨台燁然,現在老天既然給了我機會,我沒理由不動手!」冉燮璘反唇譏道。乍聞墨台燁然垂死,首先躍入他腦海的不是府里的危機,而是巨大的喜悅,他篤定自己等待的人兒終究會走向他,一切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聞言,冉燮殷面色泛白,從顫抖的唇瓣中吐出一句:「你會毀了她……」
「這裡沒你的事,你可以躲回屋繼續抱著葯光的牌位哭去了。」冉燮璘展笑,帶著殘忍的快意:「還有,管牢你的嘴,倘若今日之事不小心傳入娘親的耳中,第一個活不了的就是毒玄,你可相信?」
冉燮璘說話點到即止,毫不費力地甩脫腕間的桎梏,無視恍惚呆立的冉燮殷,風雅卓昀地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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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仍是冉燮府的西院,時節已入冬——
讓他死了算了!
冉燮璘趴伏在床被間,一下又一下地以額面撞枕,倒是未曾使勁,鼻息中縈繞枕芯內蠶沙跟蕎麥皮的清香,卻始終無法令他凝神靜氣,思緒翻騰,腦中不斷閃現先前發生在船上的種種。
她一定認為他不知恥……一想到當時自己身子的異樣,冉燮璘皓白如玉的臉上暈紅流霞,似羞似嬌,麗色生春。
「璘兒,醒著么?」特意放柔的嗓音隔著簾帳傳來,冉燮璘這才注意到冉燮絮的到來。
「娘親。」冉燮璘應道,他的聲音好似幼貓低叫,讓冉燮絮聽了倍感心疼。
「還有哪處不適的,一定要告訴娘啊!」她說話格外委婉,生怕使愛子憶起什麼不快的事。
冉燮璘的身體底子不好,經藁木膏摧殘又飽受驚嚇,甚傷精力元氣,別人靜養三四日就可活動自如,輪到他卻要躺上十天半個月的。
「孩兒讓您擔心了。」冉燮璘慢吞吞地接道。
「是娘不好,讓你遭遇了……那麼荒唐的事,你安心休養就好,其它事娘會處理好的。」冉燮絮溫聲安慰了幾句,之後卻是一陣莫名的沉默。
冉燮璘等了又等,忍不住掀開簾帳一角,意外地瞅見冉燮絮若有所思地杵在床邊,嘴角緊抿,雙眉糾結。
「娘親,您的臉色不好,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不安地欲撐坐起身,卻被冉燮絮止住。
「璘兒,你覺得宗政府二小姐如何?她入朝不過數月,就深得聖上器重,連皇太君都對其青睞有加,想來將來定有一番大作為,在年輕一輩的貴胄中堪稱翹楚。」冉燮絮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然後靜靜觀察冉燮璘的反應。
冉燮璘對冉燮絮的提問頗感意外,但仍配合地答道:「最近倒是經常見著宗政綺,雖然談話間她總是垂首低眸,但感覺與先前大不一樣,看上去含蓄內斂,儒雅睿敏……不過娘親,您該去跟殷談論宗政綺才對,您不是有意將殷嫁入宗政府么?」
冉燮絮眉心稍稍舒展,潤了潤唇,終於一鼓作氣說道:「你不討厭宗政二小姐就好,不然娘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事實上,皇上已經把你指給她了,娘原想先瞞你一段時日,至少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說,誰知今日宗政二小姐居然親自上門來下聘,現在人就在院外。」
「什麼?!」冉燮璘花容失色,一下就躺不住了,倏然坐起,卻因動作過大,頓感一陣暈眩。
「這門親事皇上是直接降旨的,不是跟咱們商量著來的,好在對象是宗政二小姐,也算門當戶對……」冉燮絮嘗試安撫。
「就宗政綺那樣,低著頭賊眉鼠眼,渾身都是迂訥酸腐味,憑什麼讓我下嫁於她?娘親,您是不是覺得我敗壞了家門名聲,所以火急火燎地要將我趕出去?」冉燮璘頭倚床柱,略嫌吃力地說道。
「沒有的事,娘寶貝你都來不及……」
不聽冉燮絮解釋,冉燮璘咄咄直言:「就算我名節盡毀,也該讓墨台玄來負責,有宗政綺什麼事?」
「墨台玄墨台玄,娘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老喜歡跟她攪和在一塊兒?!她現在是待俎之肉,已經被釘死在砧板了!」冉燮絮大聲說道,成功地讓冉燮璘噤了聲。
很快的,冉燮璘反應過來,傾身扒住了冉燮絮的袍袖,急問:「娘親,墨台玄怎麼了?」
「就是南郭鐔那事,皇上命娘限期結案,如若不然,則將在朝堂上御審……娘怎能讓你在眾目睽睽之下受辱?所以娘參了墨台玄,雖然對不起墨台府,但娘別無選擇。」
「墨台玄是無辜的,她一次又一次救了孩兒啊!」冉燮璘大驚。
「娘知道,可你也說過,南郭鐔做了那麼多手腳只為除掉墨台玄,所以那事她脫不了干係。你放心,有墨台郡侯跟儀公子在,她死不了,頂多被禁錮或流放。」冉燮絮沒有直視冉燮璘的雙眼,目光不自然地游移。
「娘親,您讓孩兒以後怎麼見墨台玄,她會恨死我的……」
「讓她來記恨娘吧!璘兒,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說這話的時候,冉燮絮的神情十分嚴肅。
「娘親……」冉燮璘不停擺首,完全聽不進去。
「娘現在去請宗政二小姐,就算你不想見她,也多少敷衍一下。」冉燮絮鐵了心不去看苦苦哀求的愛子,硬是用力撥開他的手,誰知冉燮璘死抓著不放,冉燮絮無奈,乾脆扒下腕間的裘袖,狼狽地逃開了。
冉燮璘心裡慌亂,一時間竟沒了主意,呆坐半晌后,急聲喚人伺候更衣。適時,宗政綺來到門外見禮,道:
「蔓殊公子,在下聽左相大人說您的身子欠安,若公子不便見客,實在毋須勉強。」
隔著門板,宗政綺的聲音顯得不甚真切,卻讓冉燮璘驀地瞪大雙眸,他的心跳如撞,卻不敢輕易下定論,只是試探道:「二小姐多禮了,子遲記得,南郭府的船宴,二小姐亦有前往,是嗎?」
「那日在下確實上了船,事發突然,沒能護好蔓殊公子,在下慚愧。」屋外的宗政綺緩緩答道。
冉燮璘強忍不適,力持鎮定地問道:「二小姐現在可有空陪子遲去一個地方?」
宗政綺立刻答應:「當然,在下必定護蔓殊公子周全,不知公子欲往何處?」
「墨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