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La rosa amarilla
第66章Larosaamarilla
後來會經常有一句話:不要把平台給予的當做了你的能力。
眾目睽睽之下,劉主編此刻忽然顯得十分狼狽,不知道這是否是他的偽裝。
他揮動手上的譯本,喃喃道,「刪了吧,非要這樣么?刪了吧……」
聲音越來越低。
餘切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對手原來是這麼普通的一個人。
這人的研究水平竟然這樣的低下,當他的平台無法起到作用時,他竟然束手無策。
當然,劉芯武可以說,如果不是馬識途給你找平台,你哪裡能這麼快發出來呢?
如果不是你寫出來好文章,你哪裡進得去《十月》呢?
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被調去了前線慰問,你哪裡能躲過這一遭呢——我有子彈,我特么使不出來了,你穿了防彈衣。
劉芯武說:「餘切,這和你沒關係……我從來不服,你只是太順,各種好的事情總發生在你身上。」
「大家都在幫你。」
「天都在幫你。」
怪不得啊,他無法寫出更有力的文章了。
怪不得,他要用其他方式來維繫自己的影響力。
怪不得,幾十年後,作為一個關鍵流派的開創人,竟然排在了「近現代100位大陸文學家」的末流,真是高開低走啊。
餘切才發覺,他永遠無法正面的和自己攻伐,在拉美文學這個小圈子裡面,他甚至無法寫出一篇合格的論文來,當著所有人和餘切拉票。
「Larosaamarilla。」
餘切說:「Larosaamarilla。」
他又說了一遍,「Larosaamarilla。」
「什麼意思?」劉芯武的腦袋是蒙的,他什麼也不知道,但餘切說,「我們正在討論一隻黃玫瑰的事情。黃玫瑰,就是Larosaamarilla。」
「這裡還有……五十七個人,你看看他們……他們都知道,這是黃玫瑰。」
你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要討論玫瑰?什麼是黃玫瑰?劉芯武仍然是空白的。
「有的人覺得,黃玫瑰是愛情。」
「有的人覺得,黃玫瑰是一種巫術。」
「還有人覺得,黃玫瑰是一種阿根廷來的蜘蛛。」
餘切笑道:「但無論是愛情、巫術,還是蜘蛛,無論答案多麼匪夷所思,他們最起碼知道,我們在談論什麼。」
「那麼,當我們在談論魔幻現實主義的時候,我們究竟在談論什麼?」
「你還是不知道。」
「因為你來錯局了。」
餘切這句話,把劉芯武拉回到了看到研究稿的那一天,那正是《拉美現實主義》這一篇稿子原來的題目。他曾經是一個天才,備受文壇矚目,所有人都對他寄以厚望。
進文聯之後,許多人責怪劉芯武過於驕傲自滿,從不與人握手,生人和他說話,他不去回答。
朋友給他寫文章辯解:他只是過於靦腆,不好意思罷了。
劉芯武不屑於當場辯解,而只是把這些事情寫在自己小說裡面。
一文成名后,劉芯武受到多位文壇大家的照顧,《十月》雜誌讓他做了編輯,他潛入到自己創作的黃金年代。
他敲過劉紹唐家的門,到北池子招待所找王濛,他騎自行車到南吉祥衚衕找從維晰。巴老親自找他約稿兩篇小說,玎玲為他的小說作評價,《人民文學》的副主編葛咯住在他家裡面,只為了早一點拿到他的稿件。
冰心為他寫了十二封信,外國記者問冰心,中國青年作家裡面,誰最有發展前途,冰心毫不猶豫的回答「劉芯武」。
而這一切,僅僅在一年之間發生!然後,他發現了自己正經歷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巴老親自約的稿,他沒有一篇寫的讓人滿意;他想要研究國外名著汲取靈感,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外語,學到的東西全都是譯者個人風格極強的「二手貨」;他寫了《班主任》,作家們說這篇小說「文學性太差」,使得豎子成名,他寫了《如意》,還拍了電影,評論家說「文學性太強,還是不行」,他寫了《立體交叉橋》,終於有人滿意了,但他迎來的,卻是更多的失望,「你這篇小說的調子太灰」。到底如何才能使人滿意?
到底怎麼才能說我一聲好?
劉芯武覺得,他不是真正的天才,他不是那個被選中的人,他的才華已經被榨取到了極限,不能再供給他拿去揮霍了,而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滿足不了。
他連扮演一個天才,都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所以當劉芯武來蓉城看到另一個餘切時,他心裡有一種自己未能察覺到的嫉妒,這個人一來就是整個川省青年作家的中心,馬識途一開始就欣賞他,他是考上燕大的狀元,好像天生的寵兒,他寫了知青文,他寫了戰爭小說,他居然還要對拉美文學有見解!
為什麼有的人能懂那麼多?他憑什麼能懂那麼多?
嫉妒,燃燒了劉芯武的理智,使得他表現了超出合理的反應,他不留任何餘地的質疑餘切,他把自己擺上了擂台。
而恐慌,使得他無法回頭,只能走到底。
現在餘切竟然當著他的面說,「你來錯了局。」
不,不是的,我跟你一樣,我特么也是個天才!
我曾經比你還要強啊。
「餘切,我不知道你在得意什麼?這本書並不是你來翻譯的,你只是恰好從什麼地方抄來了演講稿!」劉芯武紅著眼睛,低低的聲音逐漸變得嘶啞。
「鬼知道你哪裡曉得的!」
「馬爾克斯沒有回過你的信,他覺得你在扯淡,他甚至不知道你!」
對的,馬爾克斯根本沒有鳥過餘切啊。
什麼預言?什麼研究?這根本就是胡扯,是不存在的東西。
劉心武逐漸找到了信心,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實在。
而餘切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那本《百年孤獨》,他說這是中國大陸第一本譯文,已經寫在了中國文壇歷史里程碑上。
大家應該感到高興,他說。
然後,像欣賞一件稀世珍寶一樣的,將這本書來回的翻轉,最後翻到了最後一頁。
「《百年孤獨》是一本書中書,什麼意思?」
「就是羊皮卷中的劇情,當你破譯出來后,發現一切正發生在現實中。」
餘切說出了這本書最後的劇情,他就像最好的話劇演員,無論多麼拗口的詞句,他都說來清清楚楚:「奧雷里亞諾楞在原地,不僅僅因為驚恐而動彈不得,更因為在那神奇的一瞬梅爾基亞德斯終極的密碼向他顯明了意義。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塵世時空中完美顯現:家族的第一個人被捆在樹上,最後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
「於是奧雷里亞諾,正在被螞蟻吃掉。」
「奧雷里亞諾要死了。」
餘切說。「誰來寫你的結局?我是個作家。」
「——打個電話吧,越洋電話。阿根廷的上面是巴西,巴西的上面是哥倫比亞,它在南美洲的左上方。1980年,才和我們建立外交關係,這是我上一周回學校才知道的,然後呢,我和那個外交官聊天,發現哥倫比亞因為馬爾克斯拿獎,把他原先住的地方——一個在阿拉卡拉特的鄉下小樓當做紀念館了,守著這個紀念館的是馬爾克斯的弟弟,這是一個完全的門外漢。」
「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作家來的信,也許我的信已經在哥倫比亞的某處變成了回收紙漿。」
「但我至少知道了怎麼聯繫到馬爾克斯的弟弟,這個門外漢。」
「讓我們問一下,那一朵黃玫瑰,到底代表什麼?」
其實吧,我小時候看百家講壇,看了不少這個人的講解,當時看的津津有味。這裡是塑造人物角色的一種寫法,也就是此人非彼人,「他」是一個必須被具象化的矛盾集合體,「他」真正只代表小說裡面的人。現實中搞不好是個很有趣的小老頭呢,不要對他有意見。
之前有人聊到了《黑神話》裡面的袈裟,那裡面就是一個因一念之差,而從大善人變成了大惡人這麼一個事兒。也許,餘切的才華就是那一件袈裟。
馬爾克斯的故居成了紀念館是譯者黃津炎說的,他於1988年去了哥倫比亞,馬爾克斯的親弟弟接待的他。然後解釋了很多黃津炎翻譯錯、理解錯的地方。
今日沒了,明日再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