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二十年的人生里星野冬月做過不少蠢事、傻事與沒用的事。可是從來沒有一件蠢事、傻事還有沒有用的事能夠讓星野冬月動搖到這個地步。

（怎、怎麼辦……不不不、本來也不是應該去「辦」什麼的事……要是真的「辦」了才糟糕呢……等等我想歪到哪裡去了……？！我究竟是想「辦」什麼啊？！）

坐在茶几前擺出碇源堂的經典POSS,內心卻是在毫無形象可言地狂呼亂叫,冬月已經有點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陷入這種讓人感到疲憊的焦躁之中了。

（明明黃瀨只是去洗個澡而已！！！）

對，那個黃瀨涼太現在正在冬月居所的浴室里赤|裸|著身體……極其普通地洗著澡。

（為什麼我要像第一次和男朋友到賓館開房、等著男朋友洗完澡的小女孩一樣嬌羞地胡思亂想啊？！(╯‵□′)╯︵┻━┻）

忽略自己在三次元里也不過才二十歲的事實，無視自己連男朋友都沒有過、更別說和男朋友去開房的事實，冬月已經在自己的心中掀翻了第三十張桌子。

至於為什麼黃瀨會在冬月的居所里洗澡，原因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黃瀨在冬月加吃了晚飯之後又和冬月打起了電動。電動沒打多大一會兒，黃瀨就由電動的某些內容聯想到了球場上的戰術，冬月聽了黃瀨的話后想都沒想的就跟著黃瀨的思路和黃瀨展開了戰術討論。兩人的話題就從單純的戰術討論到了戰術與個人特技的協調運用。再然後——

……總之結果是冬月和黃瀨兩人討論的太投入,等到兩人注意到時間的流逝,黃瀨可以乘的電車也停運了。

所謂「天道好輪迴，且看蒼天繞過誰」。幾個月前完全沒被冬月當成男人看待的黃瀨在這個單身公寓里體會到的酸甜苦辣現在全變成奇妙的焦急焦躁報應到了冬月的身上。同樣的情景之下,冬月已經找不回最初那種坦然淡定的心情了。

「那麼困擾的話，讓那小子坐計程車回去不就好了？」

奇奇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冬月的身旁，長長的尾巴騷包地扭來扭去的它對默默地在心中掀翻了第三十一張桌子的冬月道。

「可……是可以，但是那樣很花錢把？黃瀨已經一段時間都沒怎麼做模特兒了。高中男生那點微薄的零花錢比起折騰在這種可以節省的地方，還不如攢一攢給自己多買一雙球鞋呢……」

冬月壓低了聲音，雖然她知道黃瀨是聽不到自己說話的。

薄荷色的眸子一轉，奇奇問道：「他會缺一雙球鞋嗎？」

「……」

冬月頓時無言。確實，黃瀨家境不錯，模特兒的工作也能拿到相當的酬勞。雖然黃瀨本人無意炫耀，但是他的球鞋收藏確實還是很讓不少同齡男生感到羨慕又嫉妒的。就連籃球部的成員們說起黃瀨的球鞋來都免不了帶上一絲渴望。這樣的黃瀨又怎麼會為了一趟計程車的費用而感到困擾呢？

「他要是沒帶夠錢，你給他錢不就好了？要是他礙於面子不肯收下，你就說是借給他的好了。反正這個世界的錢對我們來說只是帶不走的數字而已。」

「……」

能夠反駁奇奇的話，冬月一句也想不出。奇奇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同時，奇奇說的每一句話也都是冬月想得到並且明知這樣做才是最好的。

「我不反對你不使用『跳過』，這個世界里的每一天你都老老實實地過滿二十四小時。你想用『戀愛』以外的攻略方法來彌補黃瀨涼太的心靈縫隙，驅逐他心中的驅魂我也沒有意見。我不會催促你快點完成攻略，抓住驅魂。我只希望你記得——」

喀嚓——

貓咪的耳朵清楚地接收到了飯廳之外、走廊盡頭的浴室的門傳來的聲響。

「你是誰，你的目的是什麼。」

留下這麼一句話，奇奇無聲無息地從冬月的身邊消失了。而從黃瀨的聲音也傳進了冬月的耳朵里。

「老師——你的護髮素快用完了哦！老師——」

半天沒有聽到冬月的回應，穿著平時留在學校里替換的乾淨T恤與短褲的黃瀨顧不上收拾浴室里自己用過的毛巾，快步走進飯廳里的他看見的是冬月呆坐在桌子面前的畫面。

「老師……？」

「啊！」

直到黃瀨走到冬月面前晃了晃他的大手，冬月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望著一臉擔心地凝視著自己、問自己「發生什麼事了？」的黃瀨，冬月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奇奇剛才說過的話。

『你是誰。你的目的是什麼。』

（那種事情……我當然知道啊！）

不可以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不可以迷失在對方的溫柔里，不可以忘記自己的目的。冬月過去以為自己根本不用人提醒。現在冬月才發現儘管自己一直在提醒自己，所有的提醒卻還是如同熾熱陽光之下的刨冰一樣正急速地消融。

「什麼、都沒有……」

冬月回答得勉強。黃瀨卻是無法再問下去。

「老師……」

（因為我，沒有那種立場。）

看著冬月在自己面前站起身，轉頭就要離開，朝著冬月的肩膀伸出手的黃瀨卻是沒能碰到冬月那細瘦的肩膀。

「……」

二十厘米，半步之遙。這是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距離不斷減小的兩人之間最後的隔閡。同時也是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明白，）

（從喜歡上老師的時候就明白了。）

不可以跨越。

只有最後的這條界限，絕對不可以跨越。

一旦跨越了，就再也回不到從前的關係了。而回不到從前的關係就意味著現在這樣的日子不會再繼續，兩人之間迄今為止所建立起的所有都會被毀壞殆盡。如果不能兩情相悅，等待著自己的就是冬月長久的疏遠。哪怕是和冬月兩情相悅了，又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保證兩人能夠在一起並且一起幸福下去？

（可是——）

可是就算是那樣。身體在大腦進行思考、得出結論以前就行動了。

「老師……！」

忍受不了她的抗拒，無法一臉平靜地看著她的離開——僅僅是看到另一個人的落寞背影，心中就會湧出如此強烈的感情。

（冬月……！）

半步的距離在瞬間消失。身體往前傾，用手臂環抱住那個小小的肩膀，感覺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的她的體溫，看著她錯愕地回過頭來看向自己的黑眸。黃瀨已經無法停止自己的衝動。

（啊……）

這個瞬間，黃瀨心中升起的並不是害怕破壞兩人關係的恐懼，也不是擔心自己被拒絕的不安，黃瀨甚至不覺得尷尬與狼狽。從冬月身後抱住她的黃瀨只是打從心底地覺得心安。好似和冬月以這樣親密的距離在一起才是最正常、最自然的。

「我、」

錯愕過度以至於整個人都怔在原地的冬月起初並沒有意識到黃瀨這是想做什麼。而當她意識到的時候，低著頭的黃瀨已經在她耳邊發出了近乎呢喃般的聲音。

「對老師……不、是對冬月……」

「——」

心臟在這一秒失去了機能。渾身的血液都在逆行著飛馳。疼痛、恐懼連同從未經歷過的某種感情幾乎要將冬月整個人撕裂。小腿一軟、差點要站不住的冬月猛然回頭，對上了黃瀨蜜色的眸子。

「我對冬——月……」

最後幾個字黃瀨沒能說出口。

——帶著極度恐懼的神情，冬月捂住了黃瀨的嘴巴。

「……？」

黃瀨茫然了一秒，剛想把話繼續下去，就發現冬月捂著自己嘴巴的雙手正在止不住的顫抖。深黑的眸子中有淚幾乎要掉落下來，什麼都沒說的冬月只是無聲地以視線請求黃瀨：不要再說下去了。

（那種事情——）

『你是誰。』

至少，不是這個世界的「星野冬月」。

『你的目的是什麼。』

至少，不是到這個世界來和黃瀨涼太談戀愛的。

「……明天，」

低下頭、垂下眼。把泣音咽回自己喉嚨深處的冬月笑了。這個笑並不美麗，甚至很是牽強。

「你留在這裡吧。」

「老、師……？」

黃瀨在冬月的掌心之下發出了聲音，而冬月也很快把自己的手拿開。

「——如果放著你不管，你就算不去打街籃也會自己偷偷練習吧。」

深吸一口氣，把還在自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憋回去。冬月望著被自己說破心中小算盤的黃瀨笑道：「所以在W·C開始以前，我不會讓你溜出我的視線外的。」

望著愕然的黃瀨，冬月說出了自己也不相信的話：「這是監視。」

「……」

隱身於虛空之中的奇奇把黃瀨向冬月告白的這一幕看在了眼裡。它的尾巴正不快地搖來晃去，而它那薄荷綠的眸子之中眼瞳也收縮成細長的一條。

它很慶幸剛才那一幕沒有同僚看見。要是被其他的新惡魔看見身為協力者的冬月居然自己拒絕了彌合攻略對象心靈縫隙的絕佳機會，放過了本來應該能夠拘留的驅魂，冬月的立場可就萬分不妙了。

不過換個方向來思考那就是說冬月已經無限接近她的目標。接下來她只要接受黃瀨的告白並與黃瀨親吻，黃瀨的心靈縫隙便能夠彌合，而自己也能抓捕到驅魂。一旦抓捕到驅魂，自己就能馬上帶著冬月離開這個世界。奇奇相信即使冬月的心因為黃瀨而有所動搖，等她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黃瀨之後，她也會在自己的陪伴下慢慢恢復的。

「喵～……」

想到馬上就能和冬月離開這個有黃瀨在的世界，自己能陪著孤身一人的冬月，奇奇又開心了起來。甩了兩下尾巴的它用冷淡的視線看著因為冬月的一席話而臉紅心跳起來、說話都咬了舌頭的黃瀨。

（笨——蛋——）

（好好享受吧。反正她只有現在是你的。）

內心毫不留情地嘲諷了黃瀨，奇奇眯細了薄荷綠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