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雲知的酒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除了酒菜之外也兼營早點,大眾常見的包子饅頭熱粥自不必說,其餘諸如滷味豆乾、棗泥糕、麻餅、湯糰之類,也算是招牌小吃了。當然,最出名的,還是各色果酒佳釀。其中雲大掌柜親手所釀製的桃花醉、海棠春、桂花露、菊花白,更是馳名鎮內,被稱為『美人香』。
有如花似玉的老闆娘坐鎮,酒館的菜色也極為豐富,價錢還很公道,本就吸引了不少客人。掌柜的又是施捕頭的表妹,屬於被衙門關照的特殊商戶。一來二去,雲氏酒館竟成了楓林鎮生意最好的酒家,在豫州城內都小有名氣。
雲知是個好玩好動的性子,成日呼朋引伴遊山玩水,是個徹徹底底的甩手掌柜,對經營之道並不上心。加之酒館又是開在小鎮上,所以也就沒那麼多講究。只要進得店來,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鄉紳老爺均一視同仁。你喝白粥啃饅頭,說種地耕田、五穀豐登。我喝蝦米湯吃麻餅,談春雷乍動、萬象更新。大夥互不干涉,又融洽相處。
郁劍秋站在樓梯口,看著這布衣麻衫與綾羅綢緞混淆在一起的熱鬧場面,頗有幾分新奇之感。其他的酒肆茶樓,普通百姓一般都是坐樓下和外面敞廳,有頭有臉的士紳先生進雅間或是上樓。等級劃分一目了然,絕不會有絲毫逾矩。像這種三教九流不分彼此攪和在一處的情景,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雲知的言行總是那樣出人意料,時不時的讓她耳目一新,生出別樣感受。
一旁的雲知窺著她臉上神色,見其春風和煦,一派溫和,心中不免蠢蠢欲動。挨著郁劍秋身側的那隻手,悄悄至袖中探出,摸上郁劍秋的指尖,不輕不重的抓住了她的右手。
郁劍秋目光下落,瞧了瞧牽連在一起的兩隻手,剛想縮回,就被一股大力及時拉扯住。右手未能如願掙脫,她心中有些詫異,於是抬眼看向始作俑者。
雲知抿著嘴,似笑非笑的盯著她,一副我就是要拉著你,你能奈我何的俏模樣。
見雲知沒有撒手的意思,郁劍秋略顯尷尬的調侃道:「你怕我走丟了不成?」
「怎麼會,你想多了。」雲知隨口打了個哈哈,捏緊她手指,故作正經的道:「我怕一眨眼,你就不見了。」
兩人目光交匯,雲知神色出奇從容,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只是眼底流露出來的,卻是十足的倔強。
郁劍秋怔了下,避實就虛的回道:「我又不是神鬼精怪,怎會瞬間消失無蹤。」
「可你會飛檐走壁啊!」雲知語氣中帶著點嬌嗔,水靈靈的眼睛盯著郁劍秋,一霎不霎。
郁劍秋未明所以,目露不解。
雲知十分真誠的道:「你武藝高強,輕功自然也是出類拔萃。」
郁劍秋啞然失笑:「謬讚了。」她這股子自矜的驕傲,也相當於默認了雲知的說法。
看著她眉目舒展,熠熠生輝,雲知真想伸手摸一摸,可惜此處不便,只得硬生生頓住。來日方長!忍得了一時,才能伴得了一世。心思轉動間,她忽然一笑,振振有詞:「你是高手嘛,我稍不留神,你就嗖的一下——飛走了。江湖那麼大,我上哪找去。還是把你抓在手裡,才比較放心。」
她還在為早上的事耿耿於懷?看來真是被嚇到了。郁劍秋心下一軟,含笑打趣:「你盡瞎想,我怎麼可能不翼而飛。」
「世事無常,須得未雨綢繆。」雲知唇角微微揚起,自信而又明媚。
「你這也太杞人憂天了。」郁劍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遇上你,我是插翅也難逃。」
「是嗎?」雲知凝視著她,星眸如水,顰輕笑淺。「可是,我真的好擔心,某天你會離我而去。」
初次見面時,因摸不準郁劍秋的脾氣,雲知還有些羞澀矜持,言語間也是試探為主,見好就收。如今共眠一夜,她已吃定了郁劍秋的仁厚的性子。行為是越發大膽,言辭也更加露骨,就差沒直言我心悅你,盼與你長相守,永相聚,共白頭。
雲知目光中蘊含的灼灼情意,令人不容忽視。面對那張稚氣尚未消褪的臉,郁劍秋驟然不知該如何作答。恍惚間,有種陌生的情愫在這一剎那破冰乍現。耳邊人聲嘈雜,眼前玉顏皎皎。她的心跳第一次不再平緩,一下一下似慢實快。
雲知屏息凝神看著她,若有所待。
郁劍秋輕輕吐出一口氣,拍了拍雲知軟軟的手背,溫言道:「我若離去,定會告知與你,不會不辭而別。你且放寬心吧!」
雲知淺淺一笑,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嬌俏的面孔在清朗的晨曦中,如花般綻放。
郁劍秋耳根微紅,掉開視線,使了個巧勁抽回手掌。
雲知愣住,唇邊笑容凝結。
郁劍秋扯了扯嘴角,在雲知委屈的注視下,步履堅定的下樓了。她明白雲知大概是喜歡上她了,所以才會總想與她親近,時不時的拿話挑逗她。她對雲知也並非沒有感覺,所以並不排斥她的這些小動作。兩人私下相處時,有些略顯親密的行為她也都聽之任之。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也從未拒絕過雲知的牽手或是依偎。
不過,雲知剛才拉住的,是她拿劍的那隻手。
任何時候,她都不能讓自己的右手受制於人。
盯著郁劍秋秀挺的身影皺了皺眉,雲知一咬嘴唇,悶悶的跟了上去。
眼尖的酒保見到兩人下樓,忙放下手中的抹布,小跑了過來,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給郁劍秋。「剛才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郁女俠。」雲知想都沒想,就準備伸手去拿。好在她動作慢了一瞬,郁劍秋已先一步將信接了過來。
硬生生止住伸出了一半的手,雲知裝作若無其事的傾身看信,順勢將手收回,疑惑的道:「誰會知道你在這裡?」
沒有理會雲知驚訝的詢問,郁劍秋拆開信封,緩緩掃過上面的內容。她進城后並未刻意隱藏行蹤,只要有心,想找到她的落腳之地簡直再容易不過。
雲知探頭瞄向郁劍秋手上的信紙,剛瞟見『十里橋』、『切磋』幾個字,郁劍秋就已經把信折上了。
郁劍秋看向酒保:「送信之人是何模樣,可有話留下?」
酒保飛快的描述了一遍那人的衣著樣貌。「就是個半大小子,穿著粗布衣裳,模樣還算周正,估摸著是哪家的下人吧!進來統共也沒說兩句話,就問郁劍秋在不在,讓把信交給她。說完就走了。」
郁劍秋緩緩點頭,也知道酒保的言下之意。送信之人是專門跑腿的小廝,並非正主。她收起信,望向門外。「十里橋在何處?」
雲知一直望著郁劍秋的臉色,見到她詢問,忙回道:「在楓林鎮東邊。」
酒保很是熱情的接了一句:「就在對面山腳下,那有條河。」
雲知一個眼風甩過去,酒保低頭縮肩,迅速撤退。「那沒啥事我就先招呼客人去了。你們慢慢聊!」
郁劍秋一聲不吭,徑自走向門外,極目眺望。遠處山巒疊翠,鬱鬱蔥蔥之間,偶有燦爛爛桃紅一片。
雲知終究忍不住開口:「有人要約你比武?」她雖出言相詢,卻是肯定的語氣。
郁劍秋側頭看向雲知,不以為意的道:「江湖上,切磋武藝乃是常事。」
她一戰成名后,很多自視甚高的人都想試試她的身手。只是她行蹤飄忽,也甚少與江湖中人接觸,想找她全憑運氣。她這兩年,行事都頗為低調,甚少招惹是非。只是孤身殺入極樂門這種行為,實在太過張揚,讓人想忽視都難。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剛踏足江湖,就先聲奪人,出了這麼大一個風頭。別人努力苦練數十載,打打殺殺無數次,才混個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結果她到好,一夜之間,就聲名遠播,家喻戶曉。大家都是習武之人,不管混得好賴,提起這個名噪一時的郁劍秋,總免不了有點酸溜溜的感覺。
「那人是什麼來頭?」雲知問得直白,臉上隱現擔憂。
「不知道。」郁劍秋回答的乾脆,目光平靜如水。
不管是初涉江湖的少年,還是聲名不顯的老人,揚名立萬,永遠都是他們最想乾的事。達到這一目的最簡單直接的法子,就是挑戰名氣地位勝過自己的高手。江湖上,一戰成名的故事實在太多,也難怪他們樂此不疲。郁劍秋也不是第一次接到此類戰書了。剛開始,她都是斷然回絕。
比武?不去。
決鬥?不去。
約戰?不去。
如此一來,肯定是毫無意外的惹惱了對方,然後就是不依不饒的糾纏,搞得她煩不勝煩,最後還是一怒拔劍才得了清凈。
既然是互相切磋,她自是手下容情,不欲取人性命。結果對方非但不領情,還憤憤不已,說她目中無人。
本是心存善念,卻反而得罪了人,落得個吃力不討好。郁劍秋一度覺得自己踏進江湖的方式是不是錯了。
李嵐揶揄她異於常人,一肚子不合時宜。郁劍秋原本是不信的,後來倒深以為然了。
「你不知道?」雲知皺了下眉頭。「信上可有署名?」
「王千鴻。」既然交了雲知這個朋友,這些無關緊要的私事,郁劍秋也就沒打算瞞著她。
雲知聞言差點跳了起來,失聲道:「王千鴻?」
「你認識?」郁劍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雲知有些不自然的點點頭。這人她不僅認識,還一起喝過美酒,吃過淡飯;賞過嬌花,戲過兒郎。這乃是曾與她臭味相投、互稱知己的蜜友啊!她活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想不開,跟郁劍秋下戰帖?這不是明擺著找死嘛!她平時也不像沒長腦子的人,難道是春雨綿綿,以至於腦子長了霉,不知死字怎麼寫了?當然不是。以她對王千鴻的了解,做出這種舉動,八成是想找點刺激,豐富人生。
至交好友要跟心儀之人決鬥,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讓她趕上了。雲知越想越鬱悶,氣得都想拉著王千鴻一起撞牆了。
郁劍秋默默的看著雲知臉上表情變幻,覺得她的反應好生奇怪。
平復了下激動的情緒,雲知嘆氣道:「五鳳索——王千鴻。她是宜州觀察使的妹妹,在江北一帶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很有名氣。」
「不認識。」身為武林新秀的郁劍秋坦白承認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雲知噎了一下,苦笑嘆息:「你認識的都是一流人物,沒聽過她的名號也在情理之中。」
察覺雲知語氣中竟有幾分自傷之意,郁劍秋略感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沉吟道:「她是你朋友?」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似乎早料到郁劍秋會有此問,雲知臉上毫無意外之色。
「你說起她時,感覺很熟捻的樣子。」郁劍秋語氣平靜,目光如深潭春水,看不清道不明。
雲知神情間流露出幾分無奈。「我不知道她如何得知你在此處。約你比武一事,我更是毫不知情。就她那兩下子,也就唬弄一下地痞流氓。跟你動手,真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郁劍秋笑了笑,定定的瞧著雲知。「只是切磋而已。既然是你的朋友,我會讓她如願以償。」
雲知獃獃的看著她,失望之情從臉上一閃而過,嘴裡猶自不甘心的解釋:「她肯定是一時頭腦發熱,我去勸勸她。沒事瞎湊什麼熱鬧。比武又不是打架,一點都不好玩。」
清風拂面而過,郁劍秋淡淡丟下一句:「我會點到即止。」轉身,揚長而去。
雲知楞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咬唇一笑,默不作聲的隨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