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隔日,皇后約幾位妃子去御花園賞花,蘇霜染身旁本來該由青蓮隨同,奈何她偏叫了湘宛淳伴行,湘宛淳沒有干過伺候的活,她擔心自己倘若在半途失了禮節那便是丟了蘇霜染的臉。左思右想總覺著不大妥當,湘宛淳當下就要委拒,怎知被前來傳話的青蓮橫眉冷眼開口直斥:「能在娘娘身邊侍奉是你的福氣,怎的,你還不願意了?」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這手慢腳笨的,怕伺候不好娘娘。」湘宛淳回答。
「你以為你這樣推諉不應,娘娘就會高興了?」面色不見得多好,青蓮反問,「做奴婢該有做奴婢的樣子,既然主子發了話那你就得聽著,什麼時候由得了你點頭搖頭的?」想來青蓮也在為這事暗不得意,不然仍想開口辯言的湘宛淳也不會在瞧見她那眼斜睨適時收聲。
湘宛淳在屋外候了有些時辰,好不容易等著蘇霜染出門,卻在見面一剎為她端莊美艷暗地驚嘆了把。螓首蛾眉胭粉唇脂,素釵銀璫碧水羅裙,清目靜容宛若九天仙娥落凡塵。蘇霜染冷艷扮裝湘宛淳來回就見過那麼兩次,第一次因著臉上傷痕赧羞尷尬幾乎不敢望對方的臉而錯失,這回好不容易又得機會,湘宛淳當然要細細端察一番。
打從惠妃宮裡出來,湘宛淳如此失禮的舉止是越來越少。然而她此時目不轉睛,連該有的欠身做禮都給忘了。蘇霜染見著也不惱,反而抿唇淺笑,不似往常和淡嫣紅菱唇勾出一抹難言明的妖冶:「差不多時候,咱們也該走了。」
一句話把湘宛淳喚回了神,她正要應聲蘇霜染卻已經前行了小段路,忙不迭跟上:「娘娘,昨晚那身袍子奴婢給洗了,等晾乾奴婢再送回去。」
聞言,蘇霜染慢下步子偏過頭:「夜涼風大,披著它身子還是暖和些的,你且留著吧。」
湘宛淳自然不肯,她說:「娘娘如此貴重之物,奴婢不敢收下。」
「不過是件衣裳罷了,宛淳收下便是。如若一再推卻,倒令本宮覺著那身衣裳過於寒磣不該拿出手了。」蘇霜染話說得不輕不重,讓人拒絕不得。湘宛淳知道自己再要推拒就是不給人面子,一番無言后只得順著蘇霜染意思把它收下。
……
前腳才踏入御花園,湘宛淳便由著撞見那抹黃褐色身影明顯愣了愣。皇后邀請的人並不止一個,要與許多後宮嬪妃打照面她是知道的,湘宛淳卻未料到自己會遇著同那個扇過她巴掌的惠妃。見她款步過來,湘宛淳心裡難免有絲慌亂,眼睛不由左右瞟望,隱躲中她此刻的手足無措顯而易見。
「無需緊張,自在些便好。」也不知蘇霜染是何時近靠,此時正在湘宛淳身邊低低細語。徐徐和風般溫柔嗓音,聽得人心頭陣陣暖意。
竟被人看透了心思,湘宛淳訝然之餘直往對方那頭探瞧,可惜蘇霜染早已離開身邊,叫她看不見那張淡靜面容。
「喲,還以為青蓮會跟著妹妹過來,」既然那件事已讓蘇霜染知曉,惠妃就不怕自己上回的作為還能鬧出其他響動,也忘了那次的難堪,她氣怪聲異又毫無忌諱地問道,「怎的,青蓮人是不舒服了,妹妹才會找這麼個丫頭遣隨?」
「不想連宮中侍婢也能得姐姐掛心,妹妹驚寵,」話雖如此,看不出蘇霜染臉上驚喜,她回道,「青蓮並無他恙,只是宮中事物繁多,身分無術不能時隨妹妹左右。」
「呵,姐姐原以為青蓮這丫頭雖然算不上聰明但好歹懂得審時度勢,對宮中規矩也爛熟於心,全然不料她如此大膽竟敢隨得自己的性子來,」惠妃半笑不笑,口氣極為諷刺,「若人是沐雨宮的,姐姐可不會像妹妹這樣心軟膽懦,對如此放肆無禮的丫頭定然不輕饒。」
「姐姐誤會青蓮了,她也是得妹妹的指示才留在宮中,」蘇霜染溫言隨附,還是給惠妃留了面子,「不然,以她的性子又怎麼肯讓宛淳隨妹妹過來?」
話惠妃自然是聽懂了,只是蘇霜染越是這樣她越是覺著顏面被掃,冷哼一聲,隨後又撿著蘇霜染話里的漏兒來尋事:「許些日子不見,妹妹眼光倒是不如前了。姐姐以為妹妹至少會尋個精明能幹的宮女在身邊,萬沒料想這種毛躁丫頭竟如此深得妹妹心。」
涼在邊上的湘宛淳聽了惠妃的嘲刺,羞憤之餘對蘇霜染愧意更深,頭埋得越發低了。
蘇霜染有所察覺,只道:「且不提宛淳並非宮官擇挑而來,她入宮也才不多時候,許多地方還需加以教導,姐姐若以那些資深厚歷的宮女作為衡度之准,妹妹覺著並不合宜。」
惠妃眼眸含笑,話不如樣子溫柔:「無論是皇親貴戚還是山野庶民,只要踏入這宮門,宮裡該遵循規矩咱們就不能違背。但妹妹若是有心偏護誰,那姐姐也無話可說。」
「妹妹受教了,」不似惠妃處處找煩,蘇霜染一再自防,「只是妹妹認為禮教在於知在於教在於習在於用,若是四者不能兼備,規矩又該如何守得?這口中的則規禮法也不過虛妄而已。」
「好大的膽子,你竟然責說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不過如此而已!」哪還沉得住氣,惠妃惱急道。
蘇霜染好整以暇:「妹妹鈍愚,但也宮中呆了好些年,深知什麼話該講什麼話不該,如今姐姐取義斷章,可是要陷妹妹於不義?」
惠妃臉色黯沉,氣急敗壞正要開口,卻被遠處一刺銳報傳聲喊擾斷:「皇後娘娘駕到。」
惠妃聽聞,臉上的恚怒忙做收斂,雖說蘇霜染的事她不打算就此作罷,但還是同所有妃子一道恭敬等候皇後過來。
文皇帝面見得多了,湘宛淳這回卻是頭一次遇皇后。聽說最先的皇后是難產而死,現在這位便是文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儘管皇后打小便被嫁入宮裡,如今也有近三十載,湘宛淳在她臉上尋不出半點容色衰退的痕迹。論及端莊,皇后還要勝蘇霜染幾分,畢竟地位閱歷沉澱讓她更富韻味風情,然而蘇霜染身上那種清然皇后確實不能比擬。
湘宛淳信眼緣,就如見著惠妃便想敬而遠之的心思,一眼上去她對這位皇後有了幾分好感,大抵是慈眉善目與蘇霜染如出一轍的緣故。
「讓妹妹們久等了。」沉潤低圓之聲倒也幾分有力。
「哪裡會呢,妹妹們也只是剛到而已。」恭維的話從妃嬪里傳出。湘宛淳聽了覺著無趣,究竟這會兒是妃子隨皇後去賞花,她只需原地等她們歸來便好。
百無聊賴之際,幾個宮女找了上來,湘宛淳並不認識,她們卻一副相熟模樣不顧人願意與否便挽上了胳膊,說:「噯,宛淳妹妹,你看娘娘們都走了,咱們在這裡也不過是傻站痴等,不如一塊兒到別處瞧瞧唄。」
湘宛淳先起覺著奇怪,但見幾人並無惡意的樣子,心裡少了些提防:「幾位姐姐好意奴婢心領了,只是娘娘到時候回來尋不著人,該著急的。」
「哎,宛淳妹妹你放心,娘娘她們要賞好一陣子的花呢,咱們也是快去快回,不會被人看見的。」一旁的宮女慫恿道。
「話是這樣講,但難免不出意外,」說她不懂世故也好,湘宛淳並不放心,「還是幾位姐姐去吧,奴婢在這裡守著就好。」
「讓咱幾個去,你也不怕受冷落啊,走吧走吧,一起去,呆會兒就回來了。」話音一落,幾人不由分說把湘宛淳牽拉離開。
這裡塘池比凌霜宮的大何止一倍,被人引帶著走走停停,湘宛淳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身處何地。「宛淳妹妹你看那魚,好大呢。」不知是誰伸手引指,湘宛淳順勢看去。
「哪兒呀?」奈何半響也沒見著個影子,湘宛淳不住疑惑詢問。
其他幾個宮女似乎也見著了,手在水面上胡亂移指,看得湘宛淳頭昏眼花:「那兒呢那兒呢。」
「見著了么?」見湘宛淳並不答話,那人口氣焦急,手揮臂舉著,「吶,魚游到那兒了。」
即便如此,湘宛淳不想騙人,她老實答道:「奴婢還是沒見著。」
那人聽了,嘆氣講道:「噯,你走過來些,我這裡可是看得很清楚。」說著,握起湘宛淳的手把她拉了過去。
然而就是站到對方剛才定穩的地兒,湘宛淳依舊看不見水裡有動靜,正要回頭詢問,不料後背被人猛然推搡一掌,她一步踉蹌險些栽入池裡。幸而湘宛淳反應及時反手抓住身後的人才不至於摔落水裡鬧出笑話,只是想要推她入池的宮女被湘宛淳這一抓弄了個措手不及,繼而身子一斜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