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神奇的一夜
李富貴的回歸讓佟蔚藍欣喜若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這封建玩意兒,就往上衝去。衝過陽光的阻擋,抬不及看他,就抱住了那人的腰身,淚臉貼於胸前。
「我以為你回不來了的。」佟蔚藍帶著濃重的哭腔,嘴唇輕顫。
被抱著的人渾身一震,即便隔著衣服她手上的冰冷都能透到他的腰上,心裡一下便五味雜陳起來。
他輕撫了一下佟蔚藍的後背,安慰道:「阿藍,你要再哭的話,鼻涕可都要弄到我身上了。」哪知剛說完這句,腰上就被一個股子蠻勁兒扭的甚疼,「噝……你這臭丫頭掐我。」嘴上雖然不饒人,但是他的心底卻若春水,盪起一圈圈漣漪。
佟蔚藍哭了好一會後,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才打量起他,「還好,沒斷胳膊斷腿,老天真是不長眼,讓我在這兒瞎耽誤了半天。」
李富貴捏了一把她的小花臉,拉起比他差著一半的小手,嘻嘻道:「什麼叫老天不長眼啊,你這丫頭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放心吧,我進不了大獄的。」
「為什麼?」佟蔚藍看著他,眼裡几絲驚詫,微怔后疑惑道:「難道被我歪打正著,還真的挖出圖了?」
李富貴颳了她鼻子一下,笑罵道:「你想的美,哪有那麼好的事,當然是你哥哥我福大命大了。」
原來當時劉老闆怕李富貴還拖著不干事,就硬拉著他往城外跑,說一定要把董其昌那幅圖找出來,但是李富貴哪能隨便順了他的意,就先說得坐馬車去找,不然光兩腳走就得走兩個時辰。劉老闆立即叫人去準備了馬匹,不過這一耗就小半個時辰。
待馬匹已準備妥當時,他就帶著跑到外面的荒郊野外,尋到夕陽將要西下時,結果也沒尋出個所以然。
劉老闆此時已充滿了殺氣,騎馬的感受並不好,他大腿內側都被磨出了血。其實這都不要緊,只要李富貴幫他找到了該找的東西,這罪也遭的值。但是在外面繞來繞去還尋不出個所以然,他有一種感覺,這小子在騙人!這個突然萌生的認知如野火一樣,在心中迅速燃燒起來,他突然高喊一聲,「停。」
李富貴在馬上一僵,也沒下馬,只是拉著韁繩轉了回來,笑看著劉老闆:「何事?」
「你不會在騙我吧?」劉老闆問道。
李富貴笑道:「劉老闆說笑了,您照顧我和那丫頭這幾天,可謂我的救命恩人啊,就是騙誰也不敢騙您啊。」
「那為何這麼久了,還沒到地方?」他目光越發犀利,「若再不回去,城門可就要關了。」
李富貴伏在馬鞍上,抖了抖鞭子,靜靜地看著對方,就在劉老闆的眼神開始閃躲的時候,他打了個響指,「跟我來。」
劉老闆此時也有些猶豫,眼看城門就要落鎖,如果跟他去的話,今夜肯定是回不去了,還好他早有囑咐,若是晚上不回的話,就讓小六子去陳爺府上告知一下,最晚明日也一定交畫。
如果這小子真的騙了自己,他雙眼一眯,就把這個臭小子拉出來頂包,屋裡那個丫頭送到麗春坊做丫頭去。不過真是可惜了她那雙巧手,若是好好學習幾年,一定能在畫上小有成就。
「到了。」李富貴指著眼前的黑色的山影道,「我就埋在了上面。」
劉老闆順著他皮鞭的方向看了看,不信任之色浮於面上。
兩人下了馬,拴在了一棵樹上,點了個火摺子,尋摸了條小道,幽幽走著。
「沒進城之前,我跟小丫頭就在這兒呆了好些天,靠著吃樹皮過活。」李富貴的表情冷清清的,眼中充滿了回憶,「如果當時不是我身強力壯的話,也許我們早就被那些難民給煮著吃了。」
劉老闆大驚,聽他繼續道。
「你不知道吧,這山上遍布著很多嬰兒、小孩兒的屍體。知道為什麼?因為他的爹媽沒飯吃了,會餓死,所以才要用自己的孩子給自己抵命。他們笑稱只不過是自己肚子里的一塊肉而已,掉下來再補上就成了。」
「吃完自己家的,就吃別人家的,你能想象到么,當時這座山上飄滿了肉的味兒,可是那肉能吃么?!可憐的孩子就被他們削骨割肉,我現在時時做夢都能聽到他們的哭喊聲,那種不甘心的聲音。」
劉老闆聽著他這古怪的語調,想象著他話里的場景,汗如雨下。對於這事他有所耳聞,但是聽對方一說,他彷彿看到從山上飄過來無數嬰兒的靈魂,向自己飛來。就在他還沉浸在這種恐懼時,前面傳來的「叮叮噹噹」的聲音讓他打了個哆嗦,差點從馬上摔下來。而李富貴本來想趁著天黑,給他營造一個恐怖氛圍,卻也被聽到的聲音嚇了一跳。
「兄弟,我、我想解個手……」劉老闆的聲音微微發顫,眼開始搜尋周圍的樹影。
「行,那您慢點。」
「那、那你可別離我太遠啊。」說完就小跑著找地方去了。
李富貴拿著火摺子在原地等著,心裡卻火急火燎,各種主意都在腦海中飄過,心裡有個陰森聲音告訴他:「趁現在,弄死那個老闆,然後回去告訴店裡人,被流民殺了,阿藍不也就被救出來了么?」
又一個聲音馬上高聲反駁:「鬼扯!恩將仇報的事怎麼能做,那還是人么!」
陰森的聲音又道:「但是殺了老闆,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阿藍啊!難道讓她跟著自己蹲大獄?她還那麼小!」
「為了阿藍就更該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殺人不是君子所為!」
這兩個聲音就在腦袋中打架,李富貴的內心也糾結的要死,慢慢悠悠地朝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發現前面出現了點點星火。他警覺,立刻吹滅了火摺子,踮著腳朝著星火的方向慢慢走去。
待靠近后,才發現竟是幾個黑衣人。而在他們面前,竟有幾個土坑,而另一個人跪在地上。
「都挖了幾個坑了,還是沒找到!」其中一個黑衣人道。
「到底是不是這兒?」
跪在地上的人拚命點頭,口中不停求饒道:「好漢,就是這兒了!」
「那怎麼挖了半天也見不著?你是不是記錯了?還是根本耍我們?」
「真的啊,各位爺,我上有老,下有小,我……」那人話還沒說完,就見紅色的血液四下飛濺,軟軟的身體「噗通」倒地。
黑衣人拿布擦了擦刀柄,把屍體踢進了其中的一個土坑當中,揮了揮手,示意撤退。
火光漸漸暗去,四周一片寂靜。
李富貴早被眼前的事嚇呆了,這時,身後有人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幽幽道:「兄弟,我回來了……」
這一聲呼喚讓李富貴差點尿了褲子。
「兄弟,你咋把火摺子給滅了呢?」原來正是剛解完手的劉老闆,他有些幽怨,解完手一回頭,李富貴就不見了,他身上也沒火,周圍漆黑一片,根本不敢亂跑,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他才著急了,心道:莫不是那個臭小子把自己給丟這兒跑了?
於是他就朝前慢慢挪步,又不敢呼叫李富貴的名字,聽老輩的人說,在荒郊野外要是瞎叫,沒準不幹凈的東西就找上自己了。
李富貴看著劉老闆抓著自己肩膀的手愈發用力,心知他定是會錯意了,忙小聲解釋道:「劉老闆,你誤會了,馬上就到了。」說完又點起了火摺子,領著劉老闆往前走,還邊走邊說,「不到三十步就到了。」
「哼!你小子可別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待他們來到土坑之前,李富貴大叫道:「啊!怎麼有幾個坑?我的東西呢?!」
劉老闆跑到他身後,看著面前的坑,詫異道:「你確定埋這兒了?」
「是啊!」李富貴急的直撓頭,「我的寶貝都哪去了?難道都被人挖走了?」
劉老闆此時更急,看了看眼前空著的土坑,又檢查最邊上的土坑,結果看到裡面的死人後,腳下一軟,整個人跌坐了下去,生生摔倒在土坑裡,連尖叫都忘了。
李富貴好不容易給他拽了出來,待好一會兒,劉老闆才清醒,喃喃道:「這不僅劫財,還害命啊!」
李富貴借著火光看他一臉慘白,配合道:「你看,我就說這年頭什麼都瞞不了人!我剛把東西藏在這沒多久,就被人挖走了。唉,我怎麼那麼倒霉呀我!」說完,他就蹲在地上抱著頭,假裝痛苦起來。
劉老闆被他這一聲吼給拉回了思緒,心道,其實這兄弟比我還慘。他靠著李富貴蹲了下來,
哀嘆道,「兄弟,咱倆是同病相憐啊。其實,真是我走了眼,沒瞧出那副字是贗品,結果一時的疏忽,害了我全家!我也實話跟你說了吧,今兒我要是交不出董其昌的真跡,我全家都活不了了。偷你東西的混蛋真是太沒人性了,瞧這情形,估計是分贓不均,就殺了對方。」
突然,劉老闆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抬起頭,想到了什麼似的,忽的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大聲道:「剛才我摸著那個死人的身體還是軟的,那說偷你東西的人並沒走遠!」
他這一聲,把山上的烏鴉驚起了一片。
李富貴也麻著腿站了起來,「那您的意思是?」
劉老闆面露凶光,「誰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能讓他好過,兄弟,在這麼下去,咱倆誰都活不了,不如跟偷東西的人拼了!把寶貝搶回來!」他來回踱步,想了想又道:「到時候我只要真跡,其餘的,大哥不要,就當幫你了!」
李富貴看著他走來走去的焦急樣兒,心裡道:您要是追上去,肯定後悔死,那些人一看就是殺手。
「走!」他拉了一把李富貴,「咱們得追上去,不能讓他們得逞。想讓我賠了夫人又折兵,沒門!」
最後李富貴在他的拉扯下,硬是騎馬回到城門口處。
「劉老闆,咱們這一路上都沒見著人影。」李富貴揣揣不安道。
「等著。」劉老闆下了馬,沖著城門上喊道:「給我們開門,我們要進城!」
「誰啊,誰啊。」一個官兵打扮的人露了半個腦袋出來,一臉迷瞪樣兒,「打擾老子睡覺,想死么你!」
「這位官爺,那剛才可有幾個人進城?」劉老闆不死心。
「人?老子連只貓都沒見著。去去去。我告訴你,現在就是知府過來了,也別想爺給開門!」睡不醒的官爺又回去睡覺了,根本不理這兩人。
「劉老闆,我看算了吧。他不是說了么,根本沒人過,咱倆就在這兒守著,不信逮不到人!」
「兄弟,你,唉!」劉老闆急的語無倫次,在城門前瞎轉悠。
李富貴的眼呢,卻一直看著城外,他可希望永遠不要見到那幾個人。
他找了個地方一坐,托起腮抬頭看看天,滿眼映出了阿藍的臉,她淺淺笑著,露出了嘴邊的小梨渦,很是可愛。他晃了晃頭,只期盼,她千萬別在關鍵時刻犯傻,一定要用自己告訴的方法跑了才行。
他和劉老闆在外面呆了大半宿,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之前喊話的官爺睡眼惺忪的下了城牆,和同伴費力地拉開了城門,準備站崗。
剛一拉開,劉老闆和李富貴就騎著馬沖了進來,帶起了一片塵土。
「他媽的,大早起就吃土,你給老子站住!」
那倆人早就跑沒影了,誰停下誰是傻子。
剛衝上大街時,一個身影躥了出來,劉老闆連忙拉住韁繩,抬鞭子就要甩。手都抬到了半空中,才看清那人的樣子。
「掌柜的,是我!」竟是古玩齋的小六子,他一下撲到劉老闆腳邊,高興道:「快!掌柜的,夫人和少爺被送回來了,陳爺進大獄了。」
這話震得劉老闆差點從馬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