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紅搖短篇-聲聲問

第21章 紅搖短篇-聲聲問

第21章紅搖短篇-聲聲問

《五步傷》,五步傷,五段音。一傷咽,二傷肺,三傷經,四傷脈,五傷心。五段音奏完,奏曲者心脈斷絕而亡。

1.

南疆城鎮,疏林山莊。

夜色掩映下的深門大戶,佳木蔥攏間,露出座座琉璃瓦頂,清光如洗,銀河泄蹤。

朦朧月華中,一名淡紫衣衫的女子無聲無息地飄然而至,足尖在樹梢屋檐無聲輕點,輕盈落在一座琉璃屋頂上,像從天宮中趁夜飄落人間的一片紫鳶花瓣。

女子手中現出一枝碧綠玉笛橫在唇上,輕柔的笛聲響起,婉轉柔軟。那笛聲具有特異的魅力,似能撫慰這世上一切躁動不安,讓睡夢中的人們沉向更深的睡眠。一曲罷,周遭變得格外靜謐,連蟲鳥都沉默了。

笛聲停頓了一下,女子側耳聽了聽,臉上浮起一絲滿意的微笑。略側了身子,面朝向不遠處的一處屋子再度吹響了玉笛。

這次的笛聲變得柔媚無比,若夜間花妖在低吟淺唱,勾魂攝魄。

這首曲子叫做《踏花追夢》。很雅緻的曲名,卻是首殺人的曲子。以笛聲殺人,是青聲的拿手絕技。青聲是青翼樓門下弟子。青翼樓,是皇家培植的暗殺組織。

疏林山莊勾結兵部重臣,蓄謀造反。幸好朝廷得到線報,先一步派出了青翼樓的殺手。今夜的暗殺目標,便是這疏林山莊的少莊主,名叫林潤城。

前一首曲子有催眠安魂的效力,使得山莊中的人們沉入近似昏迷的深睡。第二首《踏花追夢》,則是正對著林潤城的居處吹奏的。十幾年的修行,使得青聲已能自如地控制笛聲效力範圍,目標,距離,分寸,絲毫不差。

不一會兒,就聽「吱呀」一聲門響,那處屋內走出了一個男子來,正是她的暗殺目標林潤城。

青聲眼中眸光一閃,笛聲不停,更添了讓人心智飄忽的魔力。這曲《踏花追夢》能控制人的夢境,讓人在睡夢中看到最掛心、最渴望的人或物,不知不覺進入夢遊的狀態,朝著夢中的幻影走去,直至走進絕境而不自知。

月色下,只見林潤城穿了一身雪白中衣,萬縷烏絲散在身後,身材修長,五官攏在暗影中看不清楚。

青聲笛不離唇,身子卻輕輕躍起,掠著樹梢牆頭,以笛聲引著那人行至山莊的花園,最後她落在一處高高假山頂的亭子飛檐上,將笛子吹得越發充滿媚惑感。

夢遊中的林潤城被笛聲引導著,乖乖地沿著石階走了上來。假山下,一道細細飛瀑落入水潭。那汪潭水足有一丈深,這是青聲早就踩好的絕佳地點。

此時,她坐在離他不遠處的亭頂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臉。他的五官十分俊美,傲然如一抹清冷月華。瞳若墨色琉璃,目光卻因為尚在夢中恍惚而迷離。

如此絕色清雅的男子。她心中暗暗讚歎了一聲。她可以在殺人名冊上加一個「最俊美獵物」了。

此時,林潤城已站在了假山的最邊緣。她只需吹出最後一個高亢音調,他便會墜入深潭,在無知無覺中死去。而次日,人們只會發現一具無傷痕的屍體,除了投水自殺,沒有任何其他解釋。

林潤中搖搖晃晃站在邊緣,嘴唇微微翕動,似在低聲念著什麼。《踏花追夢》的作用在於讓人看到最渴望之物,此時他念的,必然是心中至寶了。

青聲對他的至寶毫無興趣,只暗暗提起內力,準備奏響最後的死亡之音。那一聲正要奏出時,忽聽林潤成微提高了嗓音,一聲喚飄了過來。

「阿問。」

青聲猛然一驚,提到胸口的內力硬生生憋了回去,如一把尖刀攪入心口,一口血噴出,眼前一黑,整個人墜落下去。

2.

青聲悠悠醒轉時,已是躺在一張雕花床上,身上覆著絲被,布置雅緻的屋子裡飄著淡淡葯香。她費力地欠起身,胸口傳來一陣悶痛,顯然是發功時氣血逆行導致的內傷。她捂著胸口,忍不住哼了一聲。

立刻有個小丫鬟從半掩的帳后繞出來噓寒問暖,還未等她答應,就飛快地跑去外面傳話了,她一路跑一路喊:「少莊主,美人姐姐醒了。」

少莊主?!她果真是身陷疏林山莊了!任務失敗!落入敵手!在青翼樓,這是死罪啊!不過她現在或許還有機會動手!忙忙地伸手在床邊鋪沿亂摸起來。

她正找得一頭冷汗,忽聽身邊傳來一聲問:「是在找這個嗎?」

她緩緩地抬頭,先是看到那枝剔透碧玉笛,目光上移,落在執笛人的臉上。那悠悠明眸隱隱帶笑,若潭深邃,讓人看一眼就險險要墜落進去。

這是她的捕殺獵物,林潤城。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笛子,一把抽了回去,冷冷瞥他一眼,道:「沒錯。」

他見她神色戒備,歉意地道:「我看這碧笛玉質通透,十分喜人,因姑娘昏迷未醒,便私自拿去觀賞,還望姑娘見諒。不過,這笛子雖好看,卻難吹得很,我腮幫子都快吹炸了,硬是吹不出聲來。不知姑娘可能吹響?」

她聽說笛子被他吹過了,頓時十分惱火,舉起袖子來把吹孔一頓猛擦。這玉笛跟了她十幾年,別說是吹,便是摸也沒讓人摸一下呢,這混蛋居然把嘴湊上去了!

林潤城見她如此介意,頗有些過意不去。道:「在下略通醫術,姑娘睡著時,在下已替姑娘把過脈,像是有內傷,我已讓人煎藥去了。」

青聲瞥他一眼,總算是憋出一句:「多謝。」

「我去看看葯好了沒有。」他轉身欲走。

「等一下。」

他站住腳步,回身望著她。

「你便不問我是什麼人?」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身有內傷,像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遇到難處,難免有難言之隱,姑娘不說,我便不會問,還請姑娘安心養傷,不必在意。」她溫潤一笑,如細雨春風。

她的神情卻沒有因為他的大度寬慰而緩和,又問道:「你連我的名字都不問么?」

「只要姑娘願說,在下自然願聞芳名。」

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阿問。我叫阿問。」

「阿問。」他微揚眉點了點頭,神情淡然。「好名字。多謝姑娘告知。」說完轉身離開。

她緊繃的身子一松,倚回枕上。

阿問,那是她的乳名。六歲那年,父母在飢荒中死去,青翼樓主偶然間收留了她,賜名青聲。青翼樓中,沒有人知道她的乳名。

在她以笛聲控著林潤城邁出死亡的一步之前,他卻突然喚出了「阿問」二字,致使她氣血逆流,身受重傷。而這時再試探,他的反應如此平淡,似乎從不知道「阿問」這個名字。

也是,知道她乳名的親人、朋友都已不在人世,怎麼會有人知道「阿問」這個名字?這距離京城千里之遠的疏林山莊少莊主,自然不會與她一個小殺手有任何瓜葛。她一定是聽錯了。

她的臉上浮起苦笑。因為聽錯了兩個字而任務失敗,真真不值得。樓主給了她十日之期,之前踩點準備已耗去三日,算來只剩下七日了。到那時,如果還不能殺掉林潤城,還不如乾脆自盡,因為也比回到青翼樓,被酷刑活活折磨死的好。

不,她還有機會。他眼中寒光一閃,執起玉笛。除了《踏花追夢》,她還會更多殺人曲調。最兇狠的甚至能瞬間穿破目標的耳膜,震傷經脈,使人七竅流血而死!只要玉笛在手,她有的是機會。

3.

她將笛子湊到唇邊,嘗試著想吹吹看,不料剛剛提氣,胸口便痛得眼前發黑,捂著心口蜷成一團。耳邊傳來急切的問候聲,有人將她扶起來,托著她後背,嘴邊有碗沿挨過來,苦苦的液體順入喉嚨吞入肚。

她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睜開眼睛,看到林潤成正扶著她,讓她倚在他的肩上,用帕子替她揩抹去唇邊的殘葯。

她一陣尷尬。自小在冷冰冰沒有人情味的青翼樓長大,她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更別說被一男子攬在懷中了。她不由得掙扎了一下,他便識相地扶著她躺回枕上,一邊連連道歉:「看阿問姑娘痛得厲害,急著喂葯,唐突了。」

她知道他並非有意,只是蒼白的臉上泛起潮紅,掩也掩不住。

「阿問,現在可好些了?」他問道。

「好些了。」

「那好,阿問好生靜養,待好一點再起來吧。阿問想吃些什麼?我差人去做。」

阿問。阿問。十幾年沒人喚過的乳名被他以這樣柔和的語調念著,讓她恍然失神,彷彿變回了有爹娘寵愛的小女孩。

青聲在床上躺了兩天。第三天的晌午,她正躺在床上苦苦思索著如何幹掉林潤城,他忽然走進屋內,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彎腰將她橫抱了起來。她吃了一驚,用手抵著他的胸口道:「你做什麼?」

「成日悶在屋子裡不好。你傷勢好些了,外面日頭正好,帶你出去晒晒。」

「我我……我自己能走。」她臉上發熱,想要掙脫下地。

「聽話。」

他輕聲的一句,她便不由得乖順下來,任他抱了出去,放在院中椅上,再在膝上遮上一層薄毯。幾日來,他時不時地來看她,一來便這般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而她,一雙眼總是粘在他的身上移不開。

在旁觀者看來,這是一副傾心於他的模樣。可是天知道,她之所以這般眼巴巴地盯著,其實打的是如何要他命的主意。在她的想象中,林潤城已被殺死一百多遍了。只可惜她有傷在身,哪個殺招也使不出。

林潤城大概也誤會了她的注視,款款回望了過來,面容雅潤,目光如水,竟似深情至斯,讓她心笙動搖。她急忙閉了眼,抑住莫名的心動。

他不過是她的獵殺對象而已,若動私情,必招大禍。

「阿問,該喝葯了。」林潤城從丫鬟手中接過葯碗,親自端給她喝。

葯入口極苦,青聲還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吃藥才能好,好了才能恢復功力,恢復功力才能……幹掉林潤城。

4.

門口忽然轉出一名五十多歲的錦袍男子,面色陰鬱,目光威嚴。

小丫鬟行禮道:「莊主。」

原來這便是疏林山莊的林莊主了。

林潤城沒有急著站起來行禮,而是耐心地給青聲喂下最後一口葯,然後又將一塊楓糖填到她的口中讓她含著,這才站了起來,閑閑地施了一禮:「父親。」神態間十分隨意。

林莊主沉著臉打量了一眼青聲:「她是誰?」

林潤城安撫地拍拍青聲的肩,與林莊主一起走遠了些,道:「是我的客人。」

林莊主壓低聲音道:「如此節骨眼上,怎能容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在此?」

「我心中有數。」

「她是什麼身份,你可清楚?」

「是我心儀的女子。」

他們對話的聲音壓的極低,但青聲習的內功與音律有關,耳力極強,竟一字不落地偷聽到了。聽到林潤中說出這樣一句,胸口不由忽地一跳。

林莊主大概也被這句話驚了一下,沉默半晌才道:「大計當前,你怎麼能被兒女私情羈絆?再者說,此女來路不明,十分可疑。」

「您不必說了,我自有計較。」

林潤城回到青聲身邊時,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能假裝睡著。安靜了片刻,只覺得有微涼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的面頰。她心中亂如麻,卻連眼睫也不敢顫一下。

又過了兩日,在林潤城的精心照料下,青聲的內傷已基本好了。她站在院中花樹下,手中撫著玉笛,怔怔發獃。此時若要以笛聲取他的性命,應該不是難事。可是……

林潤城從身後走來,將一件披風披在她的肩上,順勢將她輕擁了一下:「你的傷才好些,不要凍到了。」

幾日來他在病榻前伺候著,肢體的接觸不知不覺間變得十分自然,她也懶得像剛開始時那般抗拒了。

只是這溫柔一分一寸地浸過來,讓她的心中反而越發沉重。若是他知道她受傷的起因是因為要殺他,好起來之後也還是要殺他,會作何感想呢?

她向旁側移開一步,也不看他,只抬頭望向一樹的花,神色疏離:「我已好了,不必勞煩少莊主照料了。」

「潤城心甘情願。」他眉眼含笑,水光柔和。

她的語氣中帶了嘆息:「萍水相逢,少莊主不必如此。」

「我卻總覺得像是已與阿問相識多年,」

她不知該說什麼好。心中越發煩躁。

林潤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笛,忽然道:「阿問可否為我吹奏一曲?」

她怔了一下,道:「好。」

她就站在花樹下,笛橫唇畔。悠悠笛音緩緩響起,婉轉悠揚。悅耳的音調中,又隱隱透出一絲傷感。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她也回望過去,目光交織時,陷入彼此的深淵。

突然「嘭」的一聲,有利刃破空而來!

林潤城拉住她的手臂一扯,一柄長劍貼著她的面頰掠過,深深斫入樹身,震得樹上花葉紛紛而落。

二人抬眼看去,來襲者竟是林莊主。

林莊主目光陰鷙,沉聲道:「引魂玉笛!我就知道你這女子居心不良!」說著,他反手將劍抽出,再度襲向青聲。

「住手!」林潤城上前一步,將青聲擋在身後。

林莊主滯住動作,怒道:「潤城,你可知道她是青翼樓的人,此行定然是來殺你的!」

「我自然知道。」林潤城平靜地道。

連躲在他身後的青聲都吃了一驚。他早就知道?那為何還如此待她?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呆怔的人兒,柔聲道:「可是方才阿問明明有機會用笛聲殺我,卻並未起殺心,她只是吹奏一首好聽的曲子給我聽。」

林莊主暴跳如雷:「潤城!你是被鬼迷了心竅嗎!我們大事將成……」

青聲心道,他所說的「大事」,必是謀反了。

林潤城道:「您不必擔心阿問會威脅到我們。我之前在阿問的葯中加了一喂葯,她暫時不能動用內力,所以無法用笛聲殺人。」

青聲心中一驚,旋即惱怒。怪不得這小子那麼殷勤地給她喂葯,原來是下毒呢!

莊主這才息怒,可是仍耿耿於懷:「即便如此,她也是敵方的人,留下她必成禍患。」

5.

莊主離開后,林潤回身看了她一眼,她戒備地後退了一步。看到她臉色發白,他神情一軟,道:「阿問不必怕,剛才那話是應付莊主的,我並未給你喂毒。」說著向前走近了一步。她緊張得再退一步,緊握著手中笛子,心中疑慮叢生。

除了用笛聲殺人,她不會其他殺招。就算是沒有中毒,此時他已有防範,用笛聲難以得手。

她狠狠盯著他道:「反賊,你明知我是來殺你的,卻為何又留下我的性命?我只是一個小小殺手,沒人在意我的命,扣押我做人質是毫無意義的。」

他站住腳步,目光澄澈如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輕輕吐出一句:「阿問,可否再給我吹那首《踏雪問梅》?」

踏雪問梅。

青聲的腦海中似有一道光閃過,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八年前那個雪夜。

十四歲那年的冬天,她曾不堪青翼樓血腥的殺人訓練,雪夜出逃。她沒命地在雪地里奔跑。叛逃弟子一旦被抓住,死路一條,還會死得很慘。

在雪中荒野中孤獨跋涉的時候,她遇到了一名跌進山溝里微弱呼救的少年。他自稱狩獵迷路,又摔斷了腿。看他快要凍死了,她心中一軟,將他拖到一個避風的山窪替他接骨、上夾板,少年痛得暈死過去。

沒有食物,沒有火,少年的狀況很差,如果丟下不管,他必會很快在昏迷中死去。

看著他清俊的面龐,青聲忽然記起了飢荒中將最後的一把青稞面留給她而活活餓死的哥哥。逃亡的激情慢慢地冷卻下來。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青翼樓眼線遍布,怎麼會容她漏網?她遲早會死,不過是早些晚些。

若能用這殘存的生命救活這個少年,或許可以略略清洗手上染的血,可以為自己可悲的命運討一絲慰藉。

她眼中含著冰涼的淚,笛橫唇畔,樂聲飄然。她吹奏時加了內力,使這首樂曲具備了護人心脈、喚人清醒的特效。

不久,少年便在笛聲中緩緩蘇醒。他輕聲問:「這是首什麼曲子?」

「《踏雪尋梅》。」

「真好聽。」少年的嘴角彎起一個笑。身上卻是冷得顫抖不止。

她移過身去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儘可能地抱住他,兩人相偎取暖。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阿問。」她淡淡答道。心中已是走了神。她的笛聲必然會招來追兵。死期將至。

天亮時,青翼樓主果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一襲黑袍,青色面具覆面。

與他同來的,居然還有一群皇家侍衛。青聲心如死灰,毫不驚慌。可是不免奇怪。青翼樓原是皇族培植的組織沒錯,可是抓她一個小殺手,犯得著動用皇家侍衛嗎?

、卻見那群侍衛涕淚交流地撲到少年跟前,七嘴八舌哭道:「三皇子殿下,小人找您找的好苦……」

三皇子殿下?青聲不由再看了少年一眼。原來他竟是當今皇上的三皇子。世人均知三皇子雖然年少,其才華韜略已嶄露頭角,頗得皇帝青眼,在六個皇子當中,是繼承大統呼聲最高的人選。

那邊亂作一團,她只緩緩站起來,抬起空洞疲憊的雙眼,與樓主面具后冷如冰霜的目光對視,默默接受即將到來的酷刑和死亡。

忽聽旁邊傳來話聲:「青翼樓主。」是三皇子,他傷重勞累,此時已是撐不太住,幾欲暈去,卻強撐著要說話。

樓主行禮道:「參見三皇子殿下。」

「這女子可是樓中門徒?」

「正是叛逃的逆徒。」

「她救了我一命,將功抵罪吧。」

樓主頓了一下,終是應道:「遵命。」

三皇子神情一松,暈倒在侍衛臂上。

青聲隨著樓主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三皇子,只瞥見他昏迷中的蒼白容顏,薄弱如冰。

回到青翼樓,雖有三皇子的求情免了她的死罪,活罪卻是難逃。她經歷了不堪回首的酷刑,從此再不敢生出逃跑的念頭。死心塌地在青翼樓呆了下去,日復一日,手越發血腥,心越發冷硬。心底最深處卻總藏了一個少年的影子,眉眼如墨,笑容清澈,像夢幻一般完美而遙遠。

在逃跑事件兩年之後,她聽到了一個消息。三皇子隨大將軍出征討伐南疆蠻夷,頻繁出入敵軍陣營,私自調動大軍,有勾結敵國、篡權奪位之謀。皇帝震怒,令皇長子親自帶兵平叛,大將軍與三皇子頑冥抵抗未果,被就地處決。

聽到這個消息后,青聲心中最後一片溫暖的角落亦凝結了冰。

6.

可是在叛逃事件的八年之後,疏林堡主林潤成——她的暗殺目標,站在她的面前,眸含碎光,輕聲道出這樣一句:「阿問,可否再給我吹那首《踏雪問梅》?」

她震驚地抬頭端詳著他的面容。隱約地,在如墨眉眼間看到了當年那個少年的模樣。

她的腳步踉蹌了一下:「你……三皇子……你不是已經……」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嘆道:「當年那場『平叛之役』,根本沒有抓到我,我大哥假報軍情,只是為了讓父皇和支持我的朝臣死心罷了。父皇駕崩后大哥即位,卻從未放棄追殺我。而那時的造反之說純屬陰謀陷害。東宮之爭罷了,宮中的那些事,一言難盡。你見到的莊主,便是當年與我一同逃脫的大將軍。這一次,我們是真心想要謀反了。不,我只是想奪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洗清冤屈,慰藉我那心碎而亡的母妃的在天之靈。還有……要救出阿問。把阿問從青翼樓那個魔窟中救出來。阿問,我從沒有忘記過你。」

他將她擁入懷中。

青聲早已如失了魂一般,一時間悲喜交加,理不清思緒。

三皇子沒有死。

當年那個少年還在。

而她險些殺了他……

她后怕得一陣顫抖。

十日之期滿。疏林山莊外,隱隱傳來一陣琴聲。青聲站在窗前,目光投向遠方,神情淡然。林潤城站在她的身後,問道:「那是什麼聲音?」

「是樓中人的信號。」她說,「是在問我是否完成任務。」

他微笑:「那阿問要作何回答?」

她回身,環住他的腰身,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呼出一口氣,道:「我不回應,便是最好的回答。」

傳信之人將訊息帶給青翼樓主后,樓主若知道林潤城的真實身份,憶起八年前青聲與三皇子的淵源,自然會明白——青聲,再次叛逃了。從此之後,世上不再有青聲,唯有阿問。

兩日之內,流落南疆民間的三皇子和昔日的大將軍現世,打著「洗冤屈,除奸佞」的旗號,策反十萬邊疆將士,公然造反。

戰火從南疆燃起,一路蔓延。林潤城確是文才武略,義軍攻城略地,直指京城。

朝廷畢竟早得了消息,也不乏將才,設下重重圈套,將義軍兵力分散,各個擊破。自此義軍節節敗退,傷亡慘重,最終林潤城及殘存的三千將士被圍困在一處城池中,抵死抗爭。

大雪飄揚。

林潤城身披戰袍,立於城牆之上,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敵軍,神色悵然。嘆道:「終是……輸了。」

身後走來紫衣女子,握住他的手,輕聲道:「無論怎樣,阿問總與你在一起。」

他低頭微笑:「親人負我,天下負我,只要阿問在我身邊,此生便是無憾。」笑意含了悲傷:「阿問,對不起,許諾的一切給不了你了。」

她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我只要此刻的相守,給我什麼也不換。」

7.

壓城大軍之中,忽然響起悠揚琴音。琴聲明明清悠,卻壓過了嘈雜的戰火聲,飄至城牆上來。阿問詫異地轉頭看去,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黑袍如墨,面具青灰,正是青翼樓主。

琴語聽在耳中,她的面上漸漸浮上怒意。

林潤城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頓時瞭然。忽然將手中的長劍塞進了阿問的手中。

她驚道:「你做什麼?」

他平靜地看著她道:「我雖聽不懂琴語,卻也猜的出來。青翼樓主是給你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你手刃於我,便可以免罪,是嗎?」

「我自然不會聽他的!」她惱火地道。

他一把將她的手與劍柄一起握住,柔聲道:「聽話。」手上忽然用力,拉著她的手,猛地將劍鋒橫向頸間,血如紅蓮盛放。

「我生生世世……永遠不會忘記阿問。」

這是他留在她耳邊的最後一句話。

守城首領倒下,攻城的士兵們士氣大漲,很快攻入了城內。城牆下,只留下黑袍的青翼樓主,遙遙望著城牆上抱著林潤城的屍身,一動不動的紫衣女子。

青聲,終還是要回到他青翼樓主的身邊的。面具下的嘴角彎起一抹涼薄的笑。

忽然,一陣凄婉的笛聲響起。面具下的笑意忽然消失了,抿出冷厲的弧度。

《五步傷》——

五步傷,五段音。一傷咽,二傷肺,三傷經,四傷脈,五傷心。五段音奏完,奏曲者心脈斷絕而亡。

這首曲子是他親自教給她的。原本是用於在落入敵手時用來自絕性命的。

她真的用它來自絕性命,也用來與青翼樓徹底地決裂。

他急運起輕功,向著城牆掠去。

一切卻都已晚了。短短的數十丈,是生死的距離。

《五步傷》吹奏出了最後一個音調,他眼睜睜看著青聲抱著林潤城從高高的城牆跌落,若天宮飄落的一片花瓣,一地殘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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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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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紅搖短篇-聲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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