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搖短篇-碧環破
第22章紅搖短篇-碧環破
1.
忘川穀底,草木蔥鬱,濃綠淺翠,草地上盛開著叢叢花朵,許多黑色大蝶翩翩飛舞,有如微風的悠然琴聲在谷中飄蕩。
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正在舞劍。緋衣似火,青鋒翻飛,一柄凝語劍舞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華,招式繁複,美崙美奐。
收招調息之後,已是香汗薄衫透。不遠處一塊大石上,一個白衣人靜靜地坐著,碧色簪子挽起個鬆鬆髮髻,其餘的長發落在身後,山谷上空落下的陽光,在青緞般的發上輕柔跳躍。修長的手指撫在身前的琴弦上,剛剛奏完一曲。
少女揚起一張明麗的臉兒,對著不遠處大石上撫琴的男子高聲道:「師父,我這一遍舞得怎樣?」
「頗有進步。」被稱作師父的男子微笑頷首,眼神中是寬容的寵愛。此人二十四五的模樣,是這忘川穀的谷主,名叫忘弦。舞劍的少女是他的徒弟,名叫葉染。
葉染足尖輕點,縱身躍上大石,坐在忘弦身邊,探頭就著他的手將殘茶一飲而盡。忘弦像是習慣了這種沒大沒小的師徒關係,也不介意。
葉染湊得更近了些,撲閃著睫期待地望著他:「師父覺得我的招式可有不足之處?」
「甚好,甚好。」忘弦應道。順手抬袖替她揩去額上薄汗。側身的間隙,露出頸側的紋身,艷麗的硃砂色,艷麗的紋路,從衣領中蔓延出來,消失在耳後,如寄生在他身上的花蔓,勾魂攝魄。
聽到師父這含糊的誇讚,葉染不滿地嘟起了嘴巴:「可是,我覺得這套劍法純是花架子,不宜實戰。」
「有師父在,不會讓你冒那實戰的危險。危險的事情,讓你的師弟們去做就好了。」這個做師父的極度偏心真是昭然若揭。
葉染卻並不領情:「可是,您多少得教我些有用的東西,我將來要去尋仇的……」
「聽話。」他話中是溫和的,卻不容杵逆的語氣。
葉染不滿地閉了嘴巴。她身為師父的開門徒弟,從八歲起就跟著師父,知道他身懷絕學,卻只肯教給她一套「風伴流雲劍」。她每日刻苦練習,練了數年,突然悟到這套劍法是套花招子,師父似乎是在糊弄她。
質疑到師父面前去,他卻只冒出輕飄飄一句:「染兒打著甚是美妙,師父喜歡看。」
她被噎得險些翻白眼。師父收她這個徒弟,就是為了養眼嗎……
在她之後拜入師門的六名師弟,卻是個個得師父真傳,身懷絕學。這讓她這個做師姐的相當鬱悶。
2.
「此招叫做千雨破,劍勢連環而出,層層遞進,若潮水之洶湧,既出則不可收,繁複劍花中心,藏有致命一擊,此招一出,必將對手趕盡殺絕。」
隨著朗聲解析,四師弟手執青鋒,使出一招「千雨破」,劍光裹身,密不透風,帶著呼嘯之勢襲向對面的一棵大樹。片刻之後,大樹枝折葉落,一片狼籍。樹榦中間處,竟被刺了一個通透窟窿。
站在旁邊的葉染跳著腳鼓掌叫好:「四師弟你好厲害!我要學這一招,教教我啊。」
收起劍勢便恢復秀氣模樣的四師弟,將青劍收於身後,為難地道:「師父不准我們教你呢。」
葉染惱火地一跺腳:「師父偏心,你也不向著我嗎?師姐白疼你了!若你不肯教,看我怎麼收拾你!……」一邊惡狠狠說著,指頭一下下戳到他的腦門上,戳得他眼淚汪汪。
「我悄悄教你,千萬不要讓師父知道了哦……」
兩日後。後山中。葉染在四師弟的指教下,興緻勃勃地練習「千雨破」時,忽然覺得脊背上莫名掠過一道寒意。她頓住身形,轉身望去。不遠處,忘弦陰沉著臉色,負手而立。
四師弟的臉頓時變得煞白。跑到忘弦身前,撲地跪下:「徒兒有違師命,請師父責罰。」
忘弦俯視著他,眼中有風暴略過。他慢慢地抬起了手,就欲揮下。不遠處的葉染正在思量著怎麼撒嬌討好以矇混過關,猛然瞧見師父的手勢兇狠,這一招下去,四師弟不死也得殘!
驚恐之下,她尖叫了一聲:「不要!」飛身撲過去,死死抱住了忘弦的手臂。忘弦轉而兇狠地看著她,手臂猛然用力,將她推得踉蹌跌倒在地,然後轉身撫袖而去。
四師弟已是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原地半天不能動彈。葉染跌坐在地上,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過是偷學本門的功夫,師父犯得著這般震怒嗎?!
她不明白。
3.
夜深,月霜薄攏。一汪碧潭邊的翹然大石上,緋衣的少女生著悶氣不肯回去。
月華忽然在身邊映下一個身影。只瞥一眼那影子,她就知道是誰來了。偏把臉扭到一邊,不願理他。
月白袍角一掀一落,忘弦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將她的左手拉過去,在他的手心裡攤開,柔聲問道:「手可擦破了?」
她賭氣地用力往回抽手,卻被他握住。手心隨即有涼意撫過,他已在細細地為她的傷處塗藥了。她也不再掙扎,卻還是擰著身子,心中愈發委屈,眼淚又止不住撲簌簌落下。
「是師父不好,莫哭了。」
他嘆息著將她的肩攬住,她也再綳不住,索性伏在他胸前嗚咽出聲,一如她這些年來每每思念父親時,伏在他懷中哭泣的模樣。
「我不懂。」她抽噎著道,「師父平時很疼我,卻為什麼不肯教我真本事?我不知道師父到底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
「自然是喜歡你。」
輕輕的話音,若撥動了心底的一根弦,發出錚然的琴音。她忽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怔怔望著他。月色渲染得他的眉眼如墨、容顏如畫。半晌,她訥訥冒出一句:「如果徒弟喜歡師父,會不會被世人唾罵啊?」
「不必在意旁人眼光。」他淡然地道。
「我的意思不是敬愛那般喜歡,是……是說……」她漲紅了臉,吞吞吐吐,終在他含笑的目光下鼓足勇氣,衝口而出:「是愛慕的那種喜歡!」
「我知道。」他從容地道,「我也愛慕染兒。」
、師徒相戀,在世俗眼中就是亂了倫理綱常、污了門派清白,說不定祖師爺都會被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將她就地正法。因此,她這份心思一直藏在心底。不料今日說破,師父竟如此坦然地接受,實在讓她意外驚喜。
被暗戀自家師父的「不倫之愛」折磨了許久的葉染,彷彿瞬間跌入了蜜罐中,幸福得回不過神來。欣喜之際,聽到忘弦的低聲自語:「我不會再錯過第三次。」
「師父說什麼?」
「沒什麼。」他寵溺地撫著她的頭頂,「染兒,不要學那些殺招,好嗎?」
她頓了一下,語氣中恢復了執拗:「我是有血仇在身的。」
他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與命數抗爭,何其不易。
4.
葉染在後山偷偷練了半日的「千雨破」,趕回來吃中飯,跑得氣喘吁吁。奔到飯堂門口時,遇到了忘弦,她心虛地放慢腳步,繞了半個圈,打算從他身邊蹭過去,卻被他拉住了手。
「跑得這樣急,要歇一下再吃飯,否則肚子要疼了。」他立在她的面前,低睫看著她,目光柔軟似水。
她心虛地掃了一眼門內已入座的師弟們。師弟們因為等著他們二位入座好開飯,所以正在齊刷刷地望過來——師父正在拉著葉染師姐的手溫聲軟語。嗯,很好很正常,師父一向疼師姐。
可是接下來的事,似乎不太正常了。
師姐是在悄悄地往回奪她的玉手嗎?師父是在執意拉著玉手不肯鬆開,墨眉還挑釁地挑了一挑嗎?師弟們左看右看,心中不由充滿狐疑。
這廂,抽不回手的葉染背過臉,避開師弟們如刀的視線,咬牙悄聲道:「鬆手啦師父,不要這麼高調啦……」
忘弦卻將她往跟前一拉,兩人幾乎是貼身而立。葉染倒席一口冷氣,不知所措地仰臉看著他。卻見他抬袖替她揩去額上薄汗,柔聲道:「看跑得這一頭汗。」然後,然後師父他,無比自然地,旁若無人地,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飯堂里本來一片安靜,不知哪位師弟把一隻碗掉在了地上,咔嚓一聲巨響。
忘弦置若罔聞,拉著僵直木頭人一般的葉染從容入座,夾菜喂粥,氣定神閑,硬生生將一乾眼珠子掉一桌子的徒弟當成了透明人。
師父與師姐的高調禁忌之戀,將師弟們震得個個內傷,數日不能復原。
4.
兩個月後。忘弦的屋子裡傳出琴聲,曲調低沉而曠遠,似有憂思沉沉,隨琴音淡入夜幕。六徒弟匆匆跑到門前,尚未敲門,就聽「錚」的一聲,弦斷曲止。
他可從未見過師父彈琴斷弦,不由一愣。喚道:「師父……」
「是染兒擅自離谷了嗎?」
合著的門內,傳來忘弦沉沉的一句問話。
六徒弟心下詫異。師姐剛剛打倒守衛谷口的師弟闖出谷去,他是第一個跑來報信的,師父竟然已知道了,果然是料事如神!他答道:「是。守谷的師弟怕傷到師姐,不敢硬攔……」
「我知道了。」忘弦打斷了他的話,音調沉鬱。「讓她去吧。」
六徒弟不安道:「可是,師姐此去定是尋仇去了,她一個人會有危險,我們是不是應該……」
「不必管。」忘弦道,「她不會有事。」
六徒弟儘管心中千般擔憂,卻也不敢違逆師命,只能退下。
門內,忘弦低眼看著那根斷弦,輕聲道:「仍是今日,此時。三生三世,還不肯放過嗎?」
他猛地伸手將古琴打翻在地,發出轟然巨響。他的眼中燃著憤怒的火焰:「我不信命。」他誓要擰過這命運的輪盤!
七日後。
忘川穀口,夕陽斜照。一頭小毛騎慢慢行來,騎背上坐了個緋衣少女。她低著頭,頸子彎出沮喪的弧度。
遠遠的,傳來一聲呼喚:「染兒。」
她抬起頭來,看到站在谷口的師父。他的笑容染上了夕陽的金色,髮際閃著餘暉的碎光,身周世界都綻放了光彩。
「師父……」她撲在他的懷中放聲大哭。「我恨錯了人。我一直認定的仇人,其實沒有殺我父親。」
他安撫地撫著她的後腦:「我知道。」
她猛地抬起頭來:「您知道?」
他點點頭。
她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袖子,眼睛充滿發瘋般的企盼:「既然您無所不知,那麼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我父親啊?」
他靜靜看著她,沉默良久,道:「染兒,師父的確知道許多事,有些天機,卻不能泄漏。我只告訴你,逝者已逝,便放棄尋仇,好好生活下去吧。那才是讓你的父親安息的最好方式。你便信我,好嗎?」
一直以來,她就察覺師父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可是他從來不肯告訴她太多,任她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摸索。
就像這一次,他明明知道她認錯了仇人,還是放任她去尋仇。因為他早就料到了結局。
她一直認為,盧肆是她的殺父仇人。盧肆是父親的結拜兄弟,合夥一起做生意,情誼頗深。生意做得風聲水起時,父親卻撞破了母親與盧肆的姦情。
九年前的那個夜晚,父親的刀鋒逼在盧肆的咽喉,母親跪倒一旁。
父親最終一刀砍在盧肆的右臂,然後當晚帶著小女兒葉染,拋下偌大家業,憤然離家而去。兩個月後,一名白衣人闖入父女倆下榻的客棧,刺死了父親。
那一年葉染年僅八歲,縮在牆角目睹了父親被殺害的全過程。她受了過度的驚嚇,那個腥紅的夜晚發生的事,葉染記不太清了。可她卻清楚地意識到,刺客目的明確,下手狠辣,一招致命。
這是有目的的刺殺。
除了霸佔母親、奪走家業的盧肆,她想不出第二個可疑之人。
這些年來,仇恨的火焰始終在身體里蔓延,不曾滅絕。記憶中,盧肆精於武學。報仇,正是她執意要學殺著「千雨破」的目的。
可是她終於去到盧肆面前,將劍鋒指定他的咽喉的時候,他卻只冒出訝異的一句:「是染兒嗎?你父親現在可好?」
葉染的目光落在他右邊的空空袖管上,心下頓時一片茫然。
盧肆將她領到一個靈位前。她的母親的靈位。盧肆說,她的父親帶著她離開的當晚,她的母親便自縊身亡。而他的右臂被父親砍了一刀,因傷口沒有及時處理而惡化,終於截肢。
「全是我的錯。」盧肆嘆息著道,「是我害得你們家破人亡。這些年,我一直在尋你們父女兩人的下落,卻毫無音訊。今日你能回來,甚好,我也能心安一些了。」
他將一隻檀木盒放在葉染的面前。「這是你家的地契、房契,還有萬兩銀票,是這些年我儘力經營你家的生意賺來的。今日,全還與你們罷,也多少抵些我那背信棄義的罪過。染兒,帶個話給你父親,告訴他,這些年我日日夜夜生活在悔恨之中,是我對不住他。」
葉染沒有去碰那個木盒,而是怔怔抬起了頭:「我父親?」
「他現下身體可還好?」
她茫然站了起來,轉身離去,對身後盧肆的喚聲充耳不聞。
盧肆失去了右臂,而父親被殺的那晚,她看到了兇手的輪廓,是四肢健全的。從今日盧肆的表現來推測,也並非是他要趕盡殺絕而派人殺害父親。
兇手另有其人。她卻毫無線索。
5、
自從回到忘川穀,葉染一直失魂落魄。對於師父讓她放棄尋仇的建議,她不是沒有考慮過。可是含了那麼多年的恨,哪能說放下便放下,任那兇手逍遙法外?
這一日的午後,她坐在潭水邊的大石上發獃時,睏倦上頭,索性就卧在大石上沉沉睡去。
夢裡,她回到了那個可怖的夜晚。
似乎有人闖進了客棧,一襲白衣,手執兇器,四下搜尋。
客棧的木樓梯上,傳來輕微的咯吱咯吱的踩踏聲。父親抄起長刀,避在門邊。那人推門而入時,父親的刀斜里劈去。白刃如花,血霧蒙蒙,父親倒在了那人的劍下。
每一次做這個噩夢,她都會在這個當口驚醒。可是這一次卻沒有醒來,繼續將夢做了下去。
一個人站在了面前,擋住了血腥的場面。她那被嚇得失神的目光緩緩抬起,落在來人的臉上。
他朝著她伸出了手,說道:「來,跟我走吧。」
葉染暮然睜開了眼睛。視線中出現一張臉,正是夢中那人的面容。有那麼一瞬間,她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然而身下大石冰冷,寒氣侵骨,提醒她噩夢已醒。可是現實,可能比噩夢還要殘酷。
她的嘴唇微啟,低聲念道:「師父……」
忘弦低眼看著她,眸中滿是疼惜:「怎麼在這裡睡著了?當心著涼。」脫下外袍,罩在她的身上。
她臉色木然,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冒出一句:「那一晚,您怎麼會出現在客棧?」
忘弦的動作頓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她眼中的懷疑,刺得他眉頭一跳。他道:「我若不出現在客棧,又怎麼能與染兒相遇?」
她久久沉默,審視的目光讓他頗為煩躁。他開口道:「染兒……」
她打斷了他的話:「師父,您知道真兇是誰,是嗎?」
他沒有否認,只說:「我說過了,不要再沉溺於仇恨之中了。」
她卻不依不僥,猜忌在心中迅速瘋長。「我爹的死……與你有關,是嗎?」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張了張口,似是要辯解,卻終於只說出一句:「不要糾結於過去了,好嗎?」語氣幾近哀求。
她猛地推開了他,狂奔而去,冰涼的淚水在空氣中散落微光。
那一夜,在父親被殺害的現場,她只看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師父忘弦。兇手身著的白袍,也與師父平日衣著的樣式頗為相似。
他明明知道真相,卻一直不肯告訴她。
這一切背後的意味,她沒有勇氣面對。
6、
次日。
忘弦一夜未眠,獨自站在窗前,眉眼間是黯淡的落寞。忽有門徒奔來稟報:「師父,有客人前來拜訪,自稱七禽島主。」
「七禽?」忘弦眉頭一蹙,「他來做什麼?」
這七禽島主,居於西海孤島之上,據說脾氣怪異,武功深不可測。早年間與忘弦的師父頗有交情,忘弦年幼時見過一次,尊稱一聲伯父,卻是不太相熟。今日怎麼會突然登門?
卻見徒弟眉梢掛喜,興奮地道:「這位七禽島主說,撿得了我門遺失的寶物,特地上門歸還……」
忘弦面色驟變,厲聲道:「什麼寶物?我門不曾丟失東西!給我打出去,絕不允他進來!」
徒弟一愣:「我門的鎮教之寶『疊碧環』,九年前不是丟失了嗎?」
「閉嘴!」忘弦臉色陰沉得可怕,「休得廢話,還不快去將那什麼七禽島主趕走!」
看到師父發怒,徒弟不敢再說什麼,帶著一頭霧水,領命而去。
這廂,忘弦隱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終還是回來了。如何躲,也躲不過去。
他還是不肯認命,提劍奔向谷口。
尚未走近,他就看到鬍鬚花白的七禽島主對著數名阻攔的忘川穀門徒暴跳如雷,怒吼連連。
忘弦走上前去,面攏寒霜,冷聲道:「七禽島主,我門不曾丟失什麼寶物,您老還是請回吧。」
七禽島主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認了出來:「忘弦!是你小子!好啊,你師父死了,你便翻臉不認人了啊,門都不讓我進!我可是你師父的拜把子兄弟!虧得我是來送還東西的,不是來借錢的!」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碧油油的玉盤,托在手上,質問道:「這難道不是你忘川穀的疊碧環嗎?前些日子我海上垂釣,釣得一條大魚,從魚腹中剖出此物,竟是故去好友門中遺失聖物,還道是千古奇緣,巴巴地給你送回來,你個黃口小兒竟然這般無禮!」
忘弦看都不看那東西一眼,冷著臉道:「那不是我門的東西,速速帶走罷!」
「你個混小子!」七禽氣得險些炸了,揮手將那玉盤劈面向忘弦砸來。
忘弦揮手將它擊了回去,正中七禽腦門兒,砸得他捂額暴跳。
忘弦也壓抑不住暴躁,狠聲道:「若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氣了!」
七禽已被氣得雙目腥紅,暴喝道:「小子,你竟如此糟踐師傳寶物,今日我便替你師父清理門戶!」話音未落,飛身而起,掌含黑風,若戾風洶湧,襲向忘弦。
忘弦急忙提劍招架,轉眼間兩人打作一團,劍光翻飛,沙塵四起,好一場惡戰。
、戰團中,只聽七禽一聲怪笑:「小子,你的劍法頗得你師父真傳,當年我便與他打個平手,今日你若能取我性命,便算他老小子贏我!」
這一戰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直打得天昏地暗,草木皆傷,谷中弟子們聞訊趕來,卻被掌風劍氣逼得不得靠前,只能遠遠圍觀。他們原本就知道師父武功厲害,卻從未見他與人實戰,此一役,果真讓他們大開眼界。
葉染也趕來了,慌慌地扯著師弟們的袖子問:「怎麼了,師父是在跟誰打架?」
被問及的小師弟尚未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聲音。白袍的身影從沙塵中橫飛了出去,血色噴洒,重重跌落塵埃。
葉染只覺得天地都失了顏色,萬物都失了聲音。
忘弦掙扎了一下,似是想站起來,卻失敗了。七禽島主喘息著踱近俯視著他,道:「小子,劍法不錯啊。方才你原有機會殺老夫,看得出你手下留情了。算你還有良心。今日這一掌,是給你這個輕狂後輩的一個教訓,你好自為之。」說罷,將碧玉盤丟在他的身邊,轉身離去。
7.
葉染跌跌撞撞奔到師父跟前,跪倒在地,驚慌的目光滑過他蒼白的面龐,沁血的嘴角。她眼中含淚,顫聲喚道:「師父……」想扶起他,又不知道他傷在哪裡,手兀自發著抖,不敢去碰他。
「師父沒事……」他的眼睛微睜著,對著她努力作出安撫的笑容。目光轉向身邊不遠處的碧玉盤,手微微抬起:「那個……」
她的目光跟著轉過去:「是要那個嗎?」
「不要……」他想說什麼,胸口突然泛起一陣悶痛,腥甜涌到嘴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葉染大聲哭叫著,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掩他嘴角冒出的血,卻掩也掩不及。師弟們奔了上來,找擔架的找擔架,抬人的抬人,將忘弦抬去醫治。忙亂過後,只留下葉染跌坐在原地,腿軟得站不起來。
她忽然瞥見不遠處的碧玉盤。拾起來,踉踉蹌蹌向谷中奔去。
卧房內,精通醫術的二師弟看過師父的傷勢之後,道:「肋骨斷了三根,內傷頗重,不過不會傷及性命,估計明天就可醒來。大家不必擔心了……師姐,你也不要哭了,師父他不會死的。」
站在床邊的葉染聽到如是說,心安了不少,抹去眼淚,壓下抽噎,點了點頭。目光粘在床上躺著的人的臉上,轉移不開。師父的睫寂寂覆著,安靜得讓她害怕。
師弟們散去了,只餘下她和二師弟守在床邊。她的身體還是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風冷還是因為嚇到了。二師弟勸道:「師姐都冷得打哆嗦了,還是回去睡吧,這裡有我守著。」
「不,我要留在這裡。」她執拗地搖了搖頭。
二師弟知道勸也無益,嘆一口氣,從床頭拿過一件師父的白色外袍替她披在身上。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碧玉盤上,道:「啊,疊碧環。今日師父就是因為這個跟七禽島主打起來的。」
她低頭端詳著手中玉盤。細細看來,這玉盤原是由四個玉環拼成,大環套小環,乍一看去像個玉盤一般。四層玉環上都刻著小字,儘是些「子丑寅卯」。最中心的部分,有一個圓圓凸起。
她好奇地問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二師弟道:「這叫做疊碧環,是我們忘川穀的聖物,由歷任谷主保管。傳說此物是來自仙界的神物,能讓時光倒流,可將人帶到他有生之年的某個時刻、送去當年他所在的場所,在過去的世界里停留半個時辰之久。」
葉染驚道:「果真?」
二師弟笑了:「想來只是唬人的傳說罷了,怎麼可能?不過,數年前此物就遺失了。竟然是遺落海中被大魚吞食、又恰巧被師父的熟人釣到那魚,將它送回……也未免太巧合了些。怎麼看,都覺得此物是有靈性,假借他人之手得以回家。」他頓了一下,眼中浮上迷惑,「不過,師父為什麼執意不肯收呢?」
這奇異的分析,聽得葉染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感興趣地把玩著疊碧環。
二師弟查對葉染道:「我去煎藥,勞煩師姐守著師父。」
「你去吧。」葉染點頭應道。
二師弟走後,她俯身察看了一下師父的情況。他在睡夢中微蹙著眉尖,呼吸不穩,似是沉陷在噩夢中不能醒來。她的手輕輕覆蓋上他的額頭,熱得燙手的溫度。
「染兒……不要……」他在睡夢中低聲呢喃了一句。
她急忙應著,他卻沒了下文,沉入更深的昏睡。她的眼中不禁浮起一層薄淚。想到兩人之前產生的罅隙、猜忌,更加難受得心若刀絞。
她低聲道:「師父,你就清楚地告訴我,你並非殺害我爹的兇手,好嗎?我不信你會做出那種事。我不信。」
她口口聲聲一再地告誡自己不要猜疑師父,心中的疑雲卻不能散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師父是如何知道盧肆並非真兇?
他為何阻止她尋仇?
他為何出現在兇案的現場?
他究竟為何不告訴她真相……
若是能回到過去,親眼看看真兇是誰,該有多好。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時,他忽然記起了手中捏著的疊碧環。
「能讓時光倒流,可將人帶到過去的某個時刻,在過去的世界里停留半個時辰。」二師弟的話音響起在耳邊。她仔細琢磨著手中玉盤。四環相套。每一環上刻的時辰字樣。中心的凸起的邊緣處,還有一道紅線。嘗試著用手指撥了一下,四個環竟是能以正中的凸起為軸心轉動的。
研究了半天,心中忽然一動。若這四個環代表的是「年、月、時、刻」,是否意味著將四環轉動,撥到過去時光的某個時辰,使其對準中心紅線,就可以回到那個時刻?
8
想到這一點時,她心中狂跳不已。她慢慢撥動玉環,湊出了一個刻骨銘心的時刻。
九年前,父親被殺害的那個夜晚。
隨著玉盤轉動發出的卡卡輕響,她的心志似魔怔了一般,漸漸被一個瘋狂的念頭充斥。
如果傳說是真的,如果能回去到那個夜晚,查出兇手是誰已不是唯一目的。
她要先下手為強,殺掉兇手,讓他不能奪取父親的生命。
將四個玉環撥出那個時刻后,她毫不猶豫地按下了中心的凸起,手法純熟,就像是用過數次一般。疊碧環瞬間放射出奪目的翠綠光芒。光芒淡去后,疊碧環從半空中跌落在地上,葉染已不見了蹤影。
、天色瞬間暗下,由白天轉為深夜。葉染驚怔四顧,發現四周的環境已然變了。她像是身處一個客棧的院落里,房屋格局有幾分眼熟。她的目光掃過二樓的一扇扇窗戶。目光落在西側第二扇窗上。
那個房間,應該就是當年她與父親下榻的房間。
疊碧環,果真將她送回九年前的此時、此地。客棧內一片寂靜,兇案尚未發生。片刻之後,殺害父親的兇手就應該出現了。
時值嚴冬,寒風透骨。她裹了裹身上披著的白袍——這衣服本是師父的,還是之前二師弟看她發抖,替她披上的。她原本所在的世界正是初夏,身上的衣衫很是單薄,還幸好披了這件衣服過來。師父的衣袍對她來說太過寬大,她多裹了半圈才勉強穿得利落。
她將盤在腰間的凝語軟劍抽出,發出「鏘」的一聲輕響。
樓上突然傳出一點動靜,像是有人匆忙關了窗子。
是刺客來了嗎?她的眸中寒星一閃,飛身掠入虛掩的門裡。一樓大堂內,空無一人,無人當值。也沒有刺客的影子。她沿著樓梯疾奔向記憶中的那個房間。
幼年的自己和父親應該都在裡面。
臨近門口時,她刻意放慢了腳步。房間里似有一點動靜,接著又變得靜悄悄的。
這不對勁。
依照她的記憶,此時刺客應該已經出現了。
她緊張到了極點,額上滲出了一層冷汗。
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難道兇手已經進到了房間里?一念至此,心急若焚,猛地上前推開房門,一步沖了進去。
一柄沉重的青色大刀,挾著雷霆之勢迎面劈來!葉染見大刀來勢兇猛,不能硬格,勉強側身避過,腦子裡閃著一個念頭:刺客果然在房間里,不能容他有半分反抗的機會!
未等對方第二招出手,凝語劍光芒閃動,一招「千雨破」已使了出來,如雨之鋒,挾凶煞之氣滾滾襲去,勢不可當。
房間狹小,在這種絕頂殺招之下,對手躲無可躲,必會命喪劍雨之下。
葉染凌厲的目光隨著劍鋒,鎖定了對方的臉。屋內燃了一盞弱燈,借著微光,她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面目。
這一刻,葉染驚恐得肝膽俱裂。
這張臉,不陌生,太熟悉。
不是別人,也不是師父。
是一個她即使死去也接受不了的事實——
那是父親的臉。
然而千雨破一旦使出,就無法收回。
隱在劍花中間的致命一擊刺上父親心口的前一瞬,葉染的腦際閃過一片白光,一些蒙塵的記憶頃刻間彷彿被大風刮過,露出猙獰的臉。
殺死父親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她葉染本人。從九年後的時光里穿越回來的,十七歲的葉染。
9
「爹,我恨你,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恨毒又稚嫩的童音,從時光深處響起。
這是八歲的她蜷在這間客棧的牆角,仰著一張淚臉,對著不遠處站著的父親,惡狠狠嚷出的話。之所以這樣仇恨,是因為父親強行拉著她離開家之前,親手勒死了母親,又將屍身懸於樑上,偽造成自縊身亡的現場。
父親聽到這句話時,沉默不語,面無表情。
客棧樓下忽然傳來異樣的動靜。身負命案、一直處於警惕中的父親將窗戶打開一道小縫觀望一下,似乎看到了什麼人,異常緊張起來。他舉起青鋒大刀,避在門邊,準備迎敵。
片刻之後,一個白袍人執劍闖了進來,父親隨即倒在了此人的劍下。血霧瀰漫,蒙了牆角女孩的雙眼,巨大的驚嚇之下,潛意識出於自我保護,將一段可怖的記憶自行封閉……
此時此刻。面對父親,葉染手中的長劍收不回來。
這個瞬間如此漫長,漫長得一段無法面對的記憶浮出了水面。這個瞬間又如此短暫,讓她無法想清楚這個悲劇究竟有多可怕。
眼睛的餘光,瞥見牆角縮著的一臉驚怖的女孩——八歲的葉染。
在當年的自己眼中,看到的是一個白袍執劍的兇手。
八歲的她許願要殺死父親——十七歲的她穿越時間來兌現這個願望,殺死父親——八歲的她失去記憶,想為父報仇——長到十七歲又回到過去殺死父親——八歲的她想為父報仇——長到十七歲回到過去殺死父親……
這是一個解不開的死循環。
她不知道,自己已在這個可怕的詛咒中穿梭了多少次,親手殺死了父親多少次……
絕望充斥了胸口。如果可以,她願意掉轉劍鋒刺向自己的胸口,那樣就能拯救自己,也拯救父親。可是劍收不回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再度被冷笑著的命運擺布。
劍尖刺入對面人的身體,溫暖的血液噴濺在她的臉上,淚水湧出,與血相融。
半晌,傳來身體悶悶倒地的聲音。
她站在原地,不願睜眼,不想看到父親被自己殺死的場面。
忽聽對面傳來一聲質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這聲音如此熟悉——竟是父親的聲音!怎麼回事?父親不是應該被她殺死了嗎?惶惶然睜開眼睛,竟見父親好端端地舉著青鋒大刀,戒備地盯著她。
她沒有刺中父親。那麼剛剛她刺中的是誰?
她目光緩緩下移。地上躺了一人,他只穿了一身中衣,墨色的眉眼,眸中含了微微的笑意,若安然的湖。他的胸口裂開一個大大的傷口,白色中衣已被血洇透。
她膝蓋一軟,跪倒在他的身邊,怔怔喚道:「師父……」
「染兒,莫哭……」忘弦抬起手,替她抹去大顆湧出的淚珠。
她愈發哭得凶起來,忙忙地替他掩住傷口,卻止不住洶湧而出的鮮血。「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師父?為什麼會這樣?」
旁邊,父親匆匆抱起牆角的小葉染,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忘弦吃力地道:「九年前的今日,師父就住在隔壁房間。是我隨身攜帶的疊碧環,感應到八歲的你發出的詛咒。疊碧環,實非神物,本是邪器。是它將你帶入了這可怕的輪迴之中。這是第三次……你猜疑是師父害死了你的父親,其實也沒有猜錯。若不是我的疊碧環,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不過,幸好,是最後一次了……」
天機被戳破,三次輪迴的記憶,突然翻湧著冒了出來,無數光影和聲音迅速掠過了葉染的腦際。
第一次,兇案發生后,住在隔壁的十六歲的少年忘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踏過血泊,執起了牆角哭泣的孤女的手,說:「來,跟我走吧。」女孩抬起臉來,仰臉看著少年清俊的眉眼。她將手交到他的手中,隨他去到忘川穀,成為他的開門徒弟。葉染十七歲時,得知師父有「疊碧環」,好奇把玩時,回到了過去,親手殺死了父親。
第二次,悲劇重演后,十六歲的忘弦作為疊碧環的擁有者,發覺了疊碧環設下的圈套。他還是領走了孤女,卻早早防備,將惹禍的疊碧環裝入石匣,藏到谷中水潭深處。葉染卻偏偏在十七歲時潛水玩耍,「意外」將它撈了出來,悲劇再次上演。
第三次,忘弦乾脆想把疊碧環毀去,卻發現它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無奈乘船出海,將其丟棄到茫茫海中,心道這下它可回不來了。卻離奇地被熟人七禽島主從魚腹中剖出,送還上門,再度落入葉染手中……
這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被詛咒的命運。
被七禽重傷的忘弦在昏迷中揪心難安,掙扎著醒來時,發現床邊遺落的疊玉環,知道葉染又落入了圈套,難以挽回。他能想出的唯一辦法,便是跟了來,打破這個死循環的詛咒。
10
「染兒終於可以……解脫了。」忘弦斷斷續續說出這句話,沁血的嘴角彎出微笑,手無力地跌落。
半個時辰的時限耗盡。葉染回到九年後的時空時,還維持著跪地大哭的姿式,而懷中已空空如也,師父消失不見了。
悔恨噬骨,幾欲暈去。
如果她能聽師父的話。如果她不去學「千雨破」。如果她放棄仇恨。如果她能早早地遺忘過去……她就能握著師父的手,每日里看他瀲灧晴光的笑顏,慢慢享用無盡的時光。
可惜不可能有那麼多如果。
淚眼朦朧的視線中,三次輪迴的一些零星片斷跳躍出來。
——「師父,我喜歡你!」
——「休得胡言!你我是師徒,快快斷了這不堪的念頭。」
此是第一世。
——「師父,我喜歡你!」
——「……」
師父沒有說話,眸中卻閃著猶豫的光。
此是第二世。
——「如果徒弟喜歡師父,會不會被世人唾罵啊?」
——「我也愛慕染兒。」
不必在意旁人眼光。
我不會再錯過第三次。
此是第三世。
這一次,師父沒有錯過她。她卻錯過了師父。永遠失去了師父。
葉染跪在地上,哭得神智漸漸昏迷。有驚呼聲由遠及近:「師姐!師姐!不好了!……」
她茫然抬頭,望著跑近的人。是六師弟。
頭腦一片混亂,一時理不清楚。
九年前錯亂的時空里,師父擋下了她刺出的一劍,父親沒有被穿越時光的她殺死,於是她也就沒有跟著十六歲的忘弦走,而是由父親抱著,從「兩個陌生人互相殘殺」的客棧里逃走。
她與忘弦,應該在那個時光里錯失了。她就不會去到忘川穀,拜忘弦為師。那麼,九年後的今天,她不是應該在別的什麼地方,跟父親在一起嗎?
可是這個跑過來的六師弟是怎麼回事?
她發獃的間隙,六師弟已跑到跟前,看到她滿臉淚痕,吃了一驚,問道:「師姐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她茫茫然問道。
「師父受傷了,也不知是被誰刺了一劍,傷勢很重,你快去看看吧!」說罷,拉起她就跑。
奔跑的過程中,她終於看清自己的確是身處忘川穀中。額角突然一陣刺痛。九年前的歷史因為忘弦的突然出現而改寫了,片片記憶的碎片閃著金色光芒,迅速重新組合。
父親帶著八歲的她離開客棧的不久,便不堪內心重負,投河自盡。
一名白衣少年走到跪在父親屍首前痛哭的女孩面前,伸出了手,輕聲道:「來,跟我走吧。」
命里該相遇的,終不會錯過。
然而,從九年前返回的師父,也帶回了那個時空里被她刺中的重傷。
她跟著六師弟一路狂奔。心中發瘋一般祈求著上蒼,不要再戲弄這可悲的命運,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忘弦的屋子裡,徒弟們七手八腳搶救師父,已是亂成一團。
床邊的角落裡,靜靜躺著那枚疊碧環。突然「啪」的一聲輕響,也無人碰它,就自行裂成了碎片。一陣風吹過,化作一團輕塵,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