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法術
第31章法術
青帝手中握著一隻纖腕,走進夜色里的軍營深處。北方天界大陸夜風寒冷,風中卷著戰爭殘留的金屬和硝煙的味道。
被牽著的人臉上仍帶著散不去的怒意和悲痛,青帝的臉上卻是一派清風明月的溫柔。他專註地看向她,嘴角藏著柔和的弧度。偏又在看到她在為他人痛心時,弧度抿去,心中再深的失落反映到臉上時,不過是眸底的一絲寂寥。
九霄盛起的怒意被冰冷的夜風冷卻,漸漸只餘下滿心悲傷。
唇邊若有若無地飄出一句:「他一定不要有事。一定要等到我去救他出來。」
青帝握在她腕上的溫暖手指忽然失了溫度。這時她忽然意識到了,把手腕輕輕往回一抽,他也就鬆了手,夜風穿過空空指間。
兩人面對無邊無際的北方莽莽森林站著。參天的落葉松組成的黑色森林,如覆蓋大地的暗色雲翳,不知遮掩著多少危險和陰暗。
青帝道:「你不要太心焦,萬不可冒進,我會想盡一切辦法,盡量把凰羽保住。」
「你也沒有把握,是嗎?」她問道。
以顓頊陰沉的性情,被逼上絕路時,沒有理由會留下一個人質的性命。青帝沉默一下,道:「我們儘力而為。」
「如果救不出呢?」她的語調里含著深深的恐懼和絕望,「如果我沒有機會跟他解釋,那怎麼辦?怎麼辦?」
青帝道:「你的心裡還是有他。」
「什麼?」她一愣。
青帝沒有再說,眼中一片黯然。
九霄明白過來,道:「我只是不想欠他。本來是他欠我的,這樣一來忽然變成我欠他的,我不願意這樣。」
「你與他的命運,原是受旁人的擺布,本不用去算計誰欠誰。」青帝看著遠方,平平語調中隱約透出一些酸澀,「你只不過是……」話說了一半他突然閉了嘴巴。
九霄也沒有接話,心中一片迷惘。
只不過是什麼?只不過是,不肯放手罷了。
北方的夜尤其寒冷。並肩站在一起的卻不能互相取暖。明明她觸手可及,伸手就可以攬入懷抱,他卻不能邁出那一步。
因為此時此刻,她的心中明明白白在惦念著另一個人,沒有空隙,他闖不進去。
心頭充斥著失落的味道。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打起了精神。他會盡一切辦法幫她營救凰羽,卻不意味著他就肯服輸將她拱手相讓。她與凰羽已是互傷得傷痕纍纍,再深的緣分也經不起那樣的拖累。他堅信自己比凰羽更適合她。他能給她一個完整而溫暖的懷抱。
即使現在她不願來,他也可以等。
將肩上披風取下,裹在九霄的肩上,他柔聲道:「天都快亮了,你也連著許多天沒能成眠了吧。今晚多少總得睡一會兒,有了精神才能救人。」將她送到軍帳前時,他再次囑咐道:「不要跟罌粟吵了。鴆神的脾氣本就不是好的,她已經夠矜持了。」
「不會吵了。」九霄道,「今天沒有力氣吵了。」頓了一下她又補了一句,「明天再吵。」
青帝的嘴角忍不住無奈地微笑。兩人之所以爭吵,是因為太相似。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弱點在哪兒,吵起來真是有的放矢,分外激烈。
九霄回到帳內,瞥了一眼仍躺在桌上的罌粟。罌粟已用靈力修復了被九霄撕扯壞的花瓣,又恢復成妖艷的嬌花一朵。九霄也不理它,徑直走到床鋪上和衣躺下。
桌子那邊傳來不滿的話音:「喂,桌子上又冷又硬,過來把我移駕到床上去。」
九霄翻了一個身,拿脊背對著它。
罌粟惱怒道:「本上神的命令你聽不到嗎?」
「有本事,你自己過來。」九霄無情地背對著它拋過一句。
身後寂靜了。九霄因為戳到了罌粟的痛處而竊竊暗喜。身後突然起了一陣異風,直襲腦後。
在她的前世,曾為凰羽尋找魂魄時,她歷經了三百年的磨難和惡戰。這三百年的戰鬥經驗帶進了這一世,使她具備極敏銳的反應能力。她下意識地就著床鋪翻身一滾,一道凌厲邪風險險地擦耳而過。這時她已掉轉了身子,面對著襲擊者襲來的方向。
一看之下,她大吃一驚。
一朵巨大如傘的艷紅罌粟黑壓壓地當頭壓下,那層層疊疊的重瓣拉長為絲縷細鞭,如詭異的觸手般疾伸過來,有的纏住她的手,有的纏住她的腳,有的勒在了她的頸子上。
層層重瓣中間露出漆黑劇毒的花蕊,一張一吐,如密密的可怖牙齒,發出得意的冷笑聲:「上神我不肯移動,一是怕身份暴露,二是因為身尊位貴,不願移動而已,你以為上神我真的成了一朵栽到哪裡就動不了的呆花了?!」
九霄靈力本是遠在罌粟之上,但實戰經驗就比真正的鴆神要差得遠了,狹窄空間之內,她一招就被束縛住了手腳,一時竟難以掙脫。再加上她本無意傷罌粟,更是縛手縛腳,一猶豫之下,被罌粟以花瓣化成的絲繩捆得更結實了。
罌粟嘲諷道:「枉你佔了我九分靈力,卻因優柔寡斷喪失最佳的反抗機會。說你無能,你還不信。」
「喂,」九霄一邊掙扎一邊道,「我是不想真傷你而已,識相點,放開我。」
「還敢嘴硬。」罌粟拉緊了繞在她頸子上的一根花瓣絲繩。
九霄被勒得難受,心中又明白不能真運用靈力傷了罌粟,只好服個軟:「算我輸!算我輸好嗎!」
罌粟這才舒爽了,心滿意足地收起了花瓣細絲,但沒有縮小身形,保持著碩大的花型,幾乎擠滿了整個床鋪。九霄揉著被勒疼的脖子,不滿地道:「你倒是變小啊,占這麼大地方讓我怎麼睡?」
罌粟原還打算變小的,被她這樣一說,反而堅定地要保持巨型的模樣。它道:「我軀殼都讓給你了,就占你個床又怎樣?」它偏就不肯變小。
九霄翻了一下白眼,乾脆一頭栽進大罌粟的花瓣里躺著。這朵罌粟是重瓣罌粟,層層疊疊的花瓣很是柔軟,像數層軟被一般,倒是十分舒適。
罌粟似乎也累了,也不與她計較了,任她拱在自己的花瓣中。
九霄很想睡一覺,她接連好多天沒有睡著了,實在是很累了。然而腦海深處總是綳著點什麼,懸著掛著,緊張著,讓這累透的軀體不能安然入眠。
在她輾轉反側數遍之後,罌粟出聲道:「你再滾來滾去,我的花瓣都被你揉爛了。」
「我睡不著。」九霄抱著頭哼哼道。
「這具軀殼給了你,你要好好善待,總是這樣不睡,若累出個好歹,我饒不了你。」
九霄苦惱道:「我也想睡的,可是就是睡不著。」
罌粟道:「這是心焦所致的失眠症。難道是因為惦記那隻鳳凰嗎?」
九霄不吭聲了。
凰羽身陷敵軍淪為俘虜,身上有傷,也不知傷有多重,甚至不知是生是死。她如何能安心睡去?
罌粟的聲音低低,帶了幾分無奈:「你究竟要與凰羽糾葛到什麼時候?」
「我與他沒有糾葛。」九霄駁道,「我只是想救他出來,不要再有誤會而已。」
「那麼假如你救了他回來,消除了誤會,然後要怎樣呢?」罌粟的語調里充滿了諷刺。
「以後的事,我哪裡能想那麼多,現在想的,唯有救他而已。」
罌粟道:「那就不妨現在想一想。假若他能活著回來,你就要與他再續那前世孽緣嗎?」
九霄煩道:「說那麼遠幹什麼?我真的沒有心思想那麼多。若真要說,我只能說並不想續那前緣,以後各走各的,再不糾扯就是了。」
「嘁。」罌粟發出嘲諷的聲音,「得了吧。你不要忘記了,你就是我,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就是對他沒有心意盡斷。」
九霄惱道:「我真的是那樣想的。信不信由你。」
罌粟道:「我知道你是那樣想的。可是我能看到更真實的你,所謂當局者迷,我比你更能看清你最深層的想法。」
「不要自以為是了。」九霄掀起一片花瓣煩惱地遮在臉上。
罌粟道:「你為什麼不看看身邊的伏羲呢?」
「什麼?」九霄詫異地把臉上的花瓣掀開,看著那個被罌粟當作臉、一翕一動的黑色花蕊,道:「你之前不是還嫌他煩?」
「那叫矜持,蠢貨。」罌粟道,「其實我覺得伏羲是個滿意的人選。」
九霄頗為驚異,道:「你滿意?你又不是我,你滿意你上啊,不要拉上我。」
「不要不識好歹,我是在替你選如意夫婿。」
九霄惱道:「你不要胡說了。」
罌粟道:「怎麼是胡說呢?伏羲的人品我多少也了解,為人忠誠寬厚,你若選擇了他,他多半是不會負你。至少背叛你的幾率比那個凰羽低得多。」
罌粟說這番話時,聲音溫軟了許多,它娓娓道來,像一個閨蜜為對方出主意:「青帝是多優秀的一個人啊,長相清俊不用說,人也很有才氣,胸懷大略,寬廣溫厚。」
這樣的夜談氛圍讓九霄心中忽然感覺到了幾分溫暖,卻仍是道:「我何嘗不知道伏羲是個優秀的人。只可惜我對他完全沒有心思。」
「沒有心思可以培養嘛。我看伏羲對你柔情似水,看他盯著你看時的眼神,簡直要把你看化了。」罌粟道,「我即是你,我了解你,伏羲會是你喜歡的類型。你就不要總盯著別人,就回頭好好地看看他,看得多了,或許就會心動了。」罌粟道,「再者說,他是東方青帝,現在又是中央天帝的儲君人選,前程可喜,你若與他聯姻,鴆族在天地的地位就會穩固如山。」
九霄猛然清醒過來:「這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你是想借鴆神與東方青帝的聯姻來穩定鴆族地位、謀取鴆族利益啊!」
「不要不識好歹,我是為你好。」罌粟語重心長道。
「喂,」九霄道,「你說話的語氣怎麼裝得像我的娘一樣。你雖是我的創造者,我卻只是你的一個複製品,你不要把自己當成我的娘。」
「我稀罕當你娘嗎?哼。」罌粟原本帶了幾分溫暖的聲調冷了下去,「為鴆族謀利,本是鴆神應盡的責任。聯姻,是個很好的手段。」
九霄對這個說法極不能接受,頗為詫異:「你讓我為了鴆族利益去聯姻?有這個必要嗎?你管理了鴆族十五萬年,也沒有聯姻,鴆族不也是好好的嗎?」
九霄冷聲道:「你怎麼知道鴆族好好的?這十五萬年間,鴆族歷經了多少磨難,面臨過多少危機,你根本不知道。一個有毒的種族,一個介於神和妖之間的種族,鴆族向來是倍受爭議的。又有多少神族對鴆族心存偏見,對我的上神地位心懷不忿,暗中使絆,恨不能讓毒鴆滅絕?鴆族之所以能在天界立足,你根本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艱辛,多少代價。」
九霄聽得心中頗為震撼。她從鴆神的軀殼中蘇醒過來,充當了上神的時候,只知道鴆族強橫、霸道,穩穩佔據著瑤碧山,沒人敢惹,甚至沒人敢踏入瑤碧山半步。她簡單地以為自古以來鴆族就這般強盛專橫,卻沒想到這是原來的九霄鴆神用多少心血打下的江山。
九霄愣了一陣,真心地用敬重欽佩的語氣道:「我只知接手了一個興旺強盛的鴆族,卻沒想到這許多不易。」
「哼,你知道就好,莫要得了便宜又賣乖。鴆族還需要長遠的守護,所以我希望你能用聯姻的方式讓它更加穩固。」罌粟道。
「那也不必一定要用聯姻的方式啊。我也可以像你那樣,拼儘力全護佑鴆族的。聯姻這種事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就算是有真情在,也會因為利益的相互利用而讓感情變了味道。你這樣重視聯姻,以前為什麼自己不去聯姻呢?」
罌粟涼涼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打過聯姻的主意?」
九霄一愣:「什麼?」她一時並沒有明白過來。前後聯想一番,她繼而又想到了顓頊的身份和身世,驚訝地道,「原來……你……不會吧!」
「怎麼不會?」罌粟的話音里有了幾分傷感和酸楚,「若不是因為他是黃帝嫡孫,最有望繼承黑帝之位者,我怎麼會多管閑事,冒著捲入儲君之戰的風險,去出手救他?」
九霄心中一片涼意:「你一開始是想著利用他的。」
罌粟嘆道:「一份感情開始得不單純,就結束得骯髒。我想著利用他,他也想著利用我。我與他的關係終於發展成了一場惡戰。所以我與他最終淪落如此不堪的下場,我卻是談不上有多遺憾的。這本是一場利益的爭鬥,只不過沒有輸贏,兩敗俱傷罷了。」
九霄心中很是掙扎,道:「可是,你明明對他是有感情的,我感覺得出來,你是動了真心的。」
「是的。」罌粟微微嘆息,「是動了心的。所以你看,這就是動心的下場。我若不真的動心,怎麼會中他的圈套。」罌粟冷笑,「鴆神本不應有感情。感情這種事只會縛手縛腳,為人所利用。」
九霄默然半晌,只覺得聽到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許久她才道:「你既然有這樣的經歷,就該知道奔著利益而去的聯姻更靠不住,那就更不該走那什麼聯姻的路數了。」
罌粟道:「伏羲不同。顓頊心機深重,是我錯看了他。伏羲與他不一樣。你若與伏羲在一起,既可得兒女情長,又可為鴆族換取長遠利益,何樂而不為?」
九霄的臉埋在花瓣中,她閉著眼,用含混的語調小聲道:「我的命運曾殘零至斯……也是因為你與顓頊的幕後擺布。求你在這件事上不要干涉我了,好嗎。」
罌粟沉默一陣,道:「你是恨我的。」
九霄沒有應聲。其實是因為她沒有聽到,她終於睡著了。
過了很久,罌粟又低低飄出一句:「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恨我,我不怕多你一個。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我的一切決定,都是為了鴆族。」它低緩的話音,透著不容違拗的固執和威嚴。
清晨時,青帝穿行於軍隊將士之間巡視各個關卡,以防顓頊逃脫。
忙碌的間隙,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士兵們雖還是像以往那樣恭敬服從,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好像有點異樣。他狐疑的目光盯回去時,對方就飛快地移開目光,該幹嗎幹嗎去了。只是等他轉過身時,鬼鬼祟祟的目光又從四面八方射來。
他終於忍不住問一名士兵:「有什麼問題嗎?」
那士兵慌忙答道:「沒……沒有!」一臉嚇尿的表情。
青帝揮揮手讓他去了,但總是有一絲疑惑。直到他巡視到鴆軍布防的防線時,問帛迎面走來,行禮並恭敬地向他問候之後,她烏青青的眼中有亮光一閃。
擦肩而過時,問帛輕飄飄地丟過一句:「挺好看的。呵呵呵呵……」
他終於忍無可忍:「問帛長老,你剛剛說什麼?」
「誇您啊,誇呢。」問帛真誠地回道,眼中卻忍不住笑意。
「誇我什麼?」
「誇您好看。」問帛微笑道。
青帝知道自己長得俊美,但他一個男子,被人這樣當面誇獎,尤其是被女子誇獎,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他頓時臉微微發紅:「過獎了。」
「不客氣。哈哈哈哈,真美!」
青帝的臉色又變了:「您真的是在誇我嗎?」
「當然。」問帛眼睛亮亮地盯了他一眼,「跟您挺配的。」
「哎?」青帝一頭霧水,迷茫地目送著捂嘴忍笑的問帛的背影。他突然醒悟過來,抬手朝自己頭臉摸去,手指觸到耳邊一朵蓬軟的花瓣。
他一把將耳後發中別的那朵罌粟抓了下來,盯著這朵艷極的大紅花怒道:「您……」意識到不能聲張這罌粟的身份,他左右張望一下,壓低聲音,咬牙道,「您什麼時候跑到我頭上的?!」
罌粟無所謂地道:「你早晨一起來,走出軍帳的時候。呵呵。」
青帝默默算了一下這一早晨走了多少路,被多少人看到了他頭戴一朵大紅花的妖嬈模樣。他暗暗咬牙:「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就是借著你腦袋當作座駕,看了看你的布陣和防守。」罌粟道。
堂堂東方青帝竟被當成坐騎,青帝心口一堵。還好他以極高的修養維持了禮貌,沒有甩手把這朵花頭丟出去。掂著花兒,他虛心地問道:「您既看過了,還望指教一二。」
鴆神是上古戰神,參加了無數戰役。這一點上青帝是發自內心地敬重。
罌粟道:「保守有餘,銳性不足。看你安排的這陣形,難道是打算圍這森林一輩子,把顓頊餓死在裡面嗎?」
青帝嘴角一抽,道:「現在是以圍堵防守為主,也沒您說的那樣過分。我是打算封鎖出路,同時確定北軍在森林中的駐營所在,以及人質凰羽和顓頊的所在,力爭在捉拿顓頊的同時把凰羽營救出來。」
罌粟冷笑道:「聽你的意思,是以為這一仗必勝,顓頊已是瓮中之鱉,你打算磨著性子慢慢收拾,漁利兩得,既捉了敵首,又救了人質嗎?」
青帝道:「我是覺得此一役北軍已是垂死掙扎,顓頊沒有翻身的可能。儘管未必有把握救出凰羽,但總要努力試一試。」
罌粟道:「你可真是大度啊。」
「什麼大度?」青帝一怔。
「明明知道是情敵,還千方百計想著救他。」
青帝蹙眉道:「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罌粟道:「我說的有錯嗎?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九霄的心思在記掛著誰。你不是喜歡九霄嗎?」
青帝沉默一下,道:「正因為這樣,我更要拼力救凰羽出來。」
「你是真傻啊。」罌粟嘆道。
「我喜歡她,就更要行事光明正大。若是存了半點私心,有意放棄了她挂念的人,我心中的愧疚就永遠不能放下,也不會有資格站到她的身邊去。所以說到底,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罌粟奇道:「這麼繞口的話你也講得出來!」
青帝道:「我不奢望您能理解我。」
這話里有點輕慢的意思,罌粟很不開心,道:「你未免太輕敵了。顓頊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
青帝道:「我知道。我會小心度量。」
罌粟道:「此時若是及時進攻,必勝無疑。偏你要給顓頊喘息的機會。他押著凰羽這個人質,要的就是這樣的機會。你這樣做正中他的下懷。」
青帝道:「雖明知有風險,我還是願意試一試。」
罌粟厲聲斥道:「戰場之上,最忌優柔寡斷!我看你是跟那個蠢九霄接觸得多了,被傳染上蠢症了。拿萬千兵士的性命來賭一個人的命,這是你青帝應做的嗎?」
青帝臉上閃過剎那的猶疑。
遠處,九霄徐步走來。她醒來后不見了罌粟,就出來尋了。遠遠看到青帝掂著那朵罌粟,旁人看了以為他在掂花自語,她卻知道他們在對話,而且是在爭執著什麼。她遠遠地站住,正看到了青帝臉上閃過的那絲猶疑。
像是有陰雲從心頭掠過。
或許是因為罌粟與她太相像,又結合前晚與罌粟的夜談,她竟在剎那之間,將那二人的對話猜出了十之八九。她也清楚地看到了青帝的動搖。
心中如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她臉上微微色變,呆住在原地。
青帝終於看到了站在遠處的她,朝她招了招手。她恍然醒過神來,低了一下頭,斂起眼中的驚怔,抬起頭來時,她眼中是一片安然,徐步走過去。
青帝也藏起了臉上的那一點不自在,道:「你不是說好多天沒睡好了,為何不多補補覺?」
九霄微笑道:「我一早起來找不到頭花,原來跑你這裡來了。」
「哦。」青帝低頭看著手中的花兒,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花兒道:「喂,傻了嗎?人家來尋頭花來了,還不還給人家。」
青帝回過神來,抬手把罌粟遞還給九霄。遞到一半時,九霄都伸手來接了,他的手忽然頓了一下,沒有將花兒遞到她的手裡,而是轉了方向,直接將花兒別在了她髮際。
罌粟輕聲笑道:「小子,機靈多了。」
旁邊問帛恰巧路過,看到青帝為佳人戴花這一幕,她雙目炯炯有神地大聲問候:「上神早啊!」
「唔……早。」九霄沒料到青帝會忽然做出這樣親昵的舉動,又被問帛八卦的目光照耀著,有些慌亂。
問帛樂呵呵地走開,一句自語順風飄來:「原來一大早頂頭上的花,是要給上神的啊。」
那邊兩個人難免臉上泛紅,表情均是有點尷尬。
九霄對青帝道:「我去吃點東西去,你忙。」
髮際的罌粟輕飄飄地給青帝丟下一句:「好好想想我說的話。」
青帝不能接話,不能答,眼中閃過迷惘。這絲迷惘落在九霄的眼裡,心底又是暗暗地發涼。
頭戴著罌粟花往回走時,九霄問道:「你跟他說什麼了?」
罌粟笑道:「我告訴他我很中意他,要他好好追求你。」
九霄道:「你越來越自以為是我娘了。」
回到軍帳中,九霄坐在桌前一邊吃著婢女端來的清粥小菜,一邊道:「鴆令還是放在你那裡,你好生保管。」
罌粟道:「那是自然。你行事如此不靠譜,我哪敢現在交給你。」
九霄道:「你還有什麼沒傳授給我的本事,不要忘了教教我。」
「看你對老身極不尊重,我很不想教你啊。」
「哼。」九霄無所謂地喝著粥,「我稀罕學嗎?」
「你當然得學。尤其是鴆神的重生之術和抽魂之術,是關鍵時刻救命的兩大密術,你要儘快學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將鴆神軀殼交給了你,你切不可讓它有閃失。鴆神若死了,鴆族就完了。」罌粟的語氣十分嚴肅。
「你不是不想教我嗎?」九霄閑閑地道。
「你……」罌粟怒了,「馬上給我滾起來學,立刻!馬上!」
傳授的過程是在九霄布下的結界中進行的。
鴆神的重生之術是以心口的一根血羽化成新的肉身,靈魂從舊軀殼渡入新軀殼,以重獲生命和青春。這一招通常用在舊軀殼瀕死之時。上次原九霄以血羽創造了無煙,算是對此術的濫用。
罌粟道:「我以血羽創造了無煙,自己的魂魄卻不渡過去,靈力也就折損一半。若不是後來無煙的魂魄進到軀殼中將那一半靈力帶了回來,鴆神的靈力就生生地折損了,而且能施此術的血羽唯有一根而已。在無煙存在的那些年裡,鴆神是沒有重生血羽的。直到無煙上身,這根血羽才悄然長了回來。」
九霄不由得心驚:「也就是說你為幫顓頊,用唯一的重生血羽創造了無煙。若不是無煙的魂魄陰差陽錯地回到軀殼中,鴆神就不能重生了。」
罌粟道:「是這樣。」
九霄唏噓不已:「你為他付出得也太多了。」
罌粟木然道:「我犯過這種愚蠢的錯誤,所以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以血羽重生的術法很是複雜,重生一次,元神要受極大損傷,要養息數年才能復原。而且,此羽要生在心口百年才能恢復它的靈力,在它恢復之前是無法用來救命的,這百年之間你可千萬要保重了。」罌粟讓她化出真身,把那一根尚未恢復重生靈力的血色之羽指給她看,將施法的過程細細地說給九霄聽,九霄默默地記在心裡。
鴆神的抽魂之術,就像是原來的九霄魂魄一樣,生魂帶一分靈力從軀殼中抽離,具化成某樣物體。這一招是用在極危險的時候棄軀殼而逃。如果以後鴆神回不去軀殼,就會失去鴆神的神力以及不能重生,但總能暫時保住一線生機。
而且化成別的模樣后,鴆神完全沒有原身的氣息,旁人修為再高也發現不了。對於不管變化成什麼,自身都難以控制地散發著瘮人威懾力的神族來說,這是個極好的逃遁和隱藏的手段。
原九霄化成罌粟就是在感覺自己無法逃離顓頊的謀害時,才用了這個術法。
九霄好奇地問:「如果我用這一招,也會變成罌粟花嗎?」
「那不一定。這個術法的缺陷在於無法控制魂魄具化成什麼外形。因為鴆有劇毒,術法會引導著魂魄,模擬近處的毒物的模樣,混跡其中以便藏身。我從軀殼中逃離時,屋外的花園中罌粟花正在盛開。罌粟花本是毒花,我就成了花形。」
九霄端詳著花兒道:「幸好是花形,而不是變成蜈蚣、毒蛇什麼的……」
罌粟也是后怕不已。畢竟是女子,還是偏好漂亮些的外形。
這個術法施展起來相對簡單,魂魄只要能及時回到軀殼之中,就不會有什麼損傷。所以罌粟就讓九霄施此術試一試。
將施術之法傳授給九霄之後,罌粟讓她先去床上躺好,免得魂魄抽離后,身體倒下撞到臉。
九霄躺下后,忽道:「如果我施術出了差錯,把自己變丟了怎麼辦?」
罌粟開玩笑道:「那我就收回軀殼,繼續做我的上神。」她自信這術法很是安全,斷不會出差錯。
一切準備就緒時,罌粟充滿期待地說:「這荒山野嶺的可沒什麼花兒,你變出來一定比我丑。成了形就快些跑回來,我倒想看看你會變成個什麼。北方森林中多毒蠍,我猜你多半會變成一隻丑蠍子,呵呵呵呵……」
九霄白了罌粟一眼,閉上眼睛,按著罌粟傳授的心法默念運術。
眼前泛起一片藍光,腦海中像是起了風暴,一陣劇烈的暈眩,整個人像是被狂風卷上了半空,飛快地飛向某個方向。混亂中她向後看了一眼,看到九霄的軀殼靜靜地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現在狂卷而去的,其實是帶了鴆神一分靈力的魂魄。
她感覺自己被狂風帶出了軍帳,耳邊響著震耳轟鳴。片刻之後,她突然直直折墜向地面,以粉身碎骨之勢砸了下去。她驚恐萬分,以為會就此摔得魂飛魄散。
在觸地的一剎那,她突然感受到劇烈的疼痛。這種疼痛強烈而怪異,像是身體被無形的力量瘋狂地拉扯,有什麼東西以心臟為中心迅速擴散、烈烈蔓延、發瘋生長,整個靈魂都被這怪異的劇痛裹挾在內。
她感覺這痛苦的過程很漫長,其實只是如光芒一閃的瞬間。
等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臉朝下,以跪伏的姿態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正在慢慢消失,她慢慢抬起頭來,向四周望了一眼。
她看到了一片青黑色,數對青黑大翼,青色皮甲和一張張覆蓋著面具的臉。這些臉從高處俯視著她,面具后的眼睛透出些許關切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