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雨牢

第32章 雨牢

第32章雨牢

「你沒事吧?」一張面具臉說話了。

她愣怔地搖搖頭。

其中一人向她伸出手來。這個人的手覆蓋著黑色鱗甲的手套。

此時她已經看出他們是什麼了。

是鴆軍。她的鴆軍。

對著友好伸過來的手,她也伸手扶在他的手上,借著對方的手勁站起。這時她已看到自己的手也是戴著這種黑鱗手套,右手中握著一把青色三叉毒刺。再低頭看看自己,四肢修長而健碩,穿著與鴆軍們一樣的青色皮甲,背上也有兩隻青黑大翼。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也是戴了面具。

她恍然明白過來。施了抽魂之術后,她沒有像預料中那樣變成毒蠍、蜈蚣、毒蛇,更沒有變成罌粟花,而是變成了一名鴆軍。對啊,罌粟說過,抽魂之術施展后,魂魄會模擬近處的毒物,變化成它的模樣。

這附近最多的毒物,不就是身含劇毒的鴆軍嗎。

忽有一名頭目走過來,伸手一劃,指了包括九霄在內的五名鴆軍,道:「你們六個,隨我去莽林深處執行偵察任務。」

其他四名鴆軍齊聲應命,九霄也含混地跟著應了一聲。

拉她起來的那名鴆軍轉頭小聲問她:「你是身體不適嗎?要不就跟頭兒告個假,找人替你。」

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那鴆軍點點頭,沒再說話。

鴆軍能這樣跟她講話,讓她感覺有些驚奇。帶鴆軍打了這樣久的仗,她所看到的鴆軍們總是一味地服從,目光中是單一的兇狠殺氣。她一直以為鴆軍兵士是一群被仙符控制的沒有感情的存在。沒想到雖然這支龐大的隊伍雖然整體被仙符控制著唯鴆神之命而從,在戰場之外時,他們是活生生的鴆族人,有著自己的感情和性格,會講關切的話,也有溫暖的眼神。

九霄的心中忽然被複雜的情感充斥著。

這些有血有肉的鴆軍,他們都是她的子民。

罌粟說得對,鴆神肩負著沉重的責任,應將鴆族的利益、族人的平安放在第一位。

她得盡最大的力量保護他們。

若是為了凰羽而賠上萬千鴆軍的性命,她無顏面對鴆族子民。

可是她也不能就這樣將凰羽放棄,也要嘗試一次救他。在盡量不造成更大傷亡的前提下,她必須努力一下。她轉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軍帳,罌粟正在帳內等著她幻化的毒物回去。

可是她暫時不打算回去了。

是的,在她意識到青帝可能會做出放棄凰羽的決定的時候,她就想著要溜出去,獨自做出營救的最後努力。

在罌粟說要傳授她抽魂之術的時候,她就打定了主意,藉此逃跑。偏就這樣巧合,她的離體魂魄變成了一名鴆軍,而她所在的這個小隊,馬上要被派往莽林深處去偵察敵情。

這簡直是天意。

半個時辰后,變成了一名鴆軍兵士的九霄隨著偵察分隊從莽林邊緣的駐地起飛。投身向茫茫林海前,她回頭看了一眼營地。

正看到青帝急匆匆地奔向軍帳。看樣子他已經知道她抽魂出走的事了。

抱歉,伏羲。

九霄心中默默道。

你有你必須負起的責,我也有我必須去做的事。

就算她萬一有個閃失,化成罌粟的真正鴆神就在鴆神軀殼旁側,鴆族不至於淪為無首之族。她這一去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危機叵測的前方的路,是她迫不及待要踏上的路途。

要儘快找到凰羽。

罌粟看著九霄的軀殼陷入了空殼狀態,就轉了一下花頭,朝向門口盯著,滿心興奮地等著看九霄的魂魄會以什麼模樣回來。一炷香,兩炷香,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了。罌粟吐出了兩個字:「糟了。」

青帝正站在瞭望台上,從黑壓壓的深林收回目光,對著一名鴆軍頭目發號施令道:「不要帶太多人,五個就可以了,任務是發現北軍的主要駐營地,觀察確定顓頊是否在軍營中。一旦探查到信息立即返回,注意隱蔽,不要被發現。萬一被俘……」鴆軍頭目接道:「殿下放心,鴆軍兵士如果被俘,自身毒素立刻會反噬自身,絕不會有活口俘虜落在敵手,還能順便把身邊的敵人一併毒死。」

鴆軍的狠毒,對敵對己都是兇殘到讓人無言以對。青帝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面露欽佩之色,道:「去吧,保重。」頭目正要退下,忽然抬頭看著青帝,面露古怪的神色。青帝以為他還有疑問,遂問道,「還有事嗎?」

「沒……沒事!」頭目面色僵硬地答道,一對暗紅眼瞳卻盯著他,簡直移不開視線,直盯得青帝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不過這小頭目的古怪神情怎麼感覺有點熟悉呢……頭目展翅飛走了,拍翅的節奏都有些紊亂了,飛得歪歪斜斜,彷彿受了什麼刺激。青帝愣了一會兒,突然醒悟過來,抬手往頭上摸去,果然摸到一朵柔軟大花。青帝一把將它揪了下來,怒道:「上神您怎麼又這樣!」

罌粟道:「出了一點小問題。」它語氣卻有點慌,讓青帝感覺問題似乎沒那麼小。

「出什麼事了?」

「我就是教了九霄一個小法術,結果這個蠢貨把自己變沒了。」

青帝大驚:「您什麼意思?!什麼叫作變沒了?」

青帝把罌粟別在衣襟上,急匆匆地走向九霄的軍帳。與此同時,不遠處一支六人組的鴆軍偵察小隊正在起飛,去執行探尋敵營的任務。心急如焚的青帝沒有注意到,小隊中有一名鴆軍在半空中回過頭來,遠遠地投來深深一瞥。

他衝進帳中,一眼看到九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走上前去,蒼白著臉色,輕聲喚了一聲:「九霄。」

她的睫寂靜地覆著,沒有絲毫顫動。他的手慢慢伸過去,輕撫上她的臉頰。她的體溫已經變得很低,因為沒有了靈魂,整個人毫無生氣,就像是死了一樣。青帝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兇狠地對著罌粟道:「您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罌粟惱道:「我不過是教了她一個術法。這個術法雖厲害,運用起來卻簡單,誰知道她能蠢成這樣,這麼簡單的事都會出錯!」

青帝凶道:「到底是什麼術法?!」

「小子!不得無禮!你凶什麼凶啊!是抽魂之術,施術后她的魂魄理應變成附近的某種毒物,比如說蠍子什麼的。因為會帶一分靈力,她應該會變成蠍子精或是別的什麼精怪,然後回到這裡來。誰知道這個蠢貨出了什麼錯啊!」

青帝的臉色更蒼白了。沉默半晌,他道:「上神,您難道忘記了你們鴆鳥最喜歡吃什麼嗎?」

「毒蛇和……蠍子。壞了,是上神我考慮得略有不周。」

青帝險些沒忍住把這朵花扔在地上踩碎的衝動。他壓著怒氣道:「那既是你的仙術,你應該能探查得到她的魂魄所在吧?現在馬上跟我去周圍找尋她的下落!」

青帝的態度讓罌粟很是不快。就算他是東方之帝,在它的眼中也是個後輩晚生,他惡劣的態度讓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它冷聲道:「我鴆神的抽魂之術的用處就是隱藏氣息,豈能被人探查感應得到?」

青帝青著臉道:「這是炫耀你仙術的時候嗎?」

罌粟雖惱,卻總是暗覺理虧,只哼了一聲。

青帝再問道:「若九霄魂魄不能及時歸體,她的肉身會怎樣?」

罌粟道:「若不管不問,可維持一個月的生命。魂魄一個月內回歸體內,就能蘇醒。如果以靈藥維持,可延長至三個月。你最好跟炎帝討些好點的葯來。」

他一把揪下衣襟上的花朵,重重擲在九霄的身邊,沉著臉冷聲道:「你在這裡守著她!不準進到她的身軀之中,免得萬一她回來不能進去。」

他站在榻邊拉過一條被子,替九霄蓋上。目光帶著暖暖溫度落在她的臉上,他低聲道:「你一定要回來。」他用拇指輕輕蹭過她的臉側,直起身來,匆匆走出帳外。

九霄身邊的罌粟被擲得頭昏腦漲,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它憤怒地叫囂道:「臭小子沒大沒小!反了你了!你等著!上神我饒不了你!」氣得哼哼了半天,它又轉頭看了看安靜的九霄,嘆了一口氣:「你個豬啊,到底出什麼事了?」

青帝走出帳外,調來鴆軍護衛把軍帳重重把守,謹防九霄肉身有閃失。他卻不能設下結界保護,免得將九霄的魂魄擋在外面。猶豫一下,他又對著護衛首領叮囑道:「你傳話下去,如果發現有蠍子、蜈蚣、毒蛇、蜘蛛……一類的毒蟲想進到軍帳中去,切不可阻攔,也不能傷害它們。」

首領臉上面露疑色,表示不可理解。

於是青帝又補充了一句:「也不能吃它們。」

迷惑歸迷惑,首領還是毫無二話地領命。

接著青帝就把一個同樣的命令傳達至鴆軍全軍,令他們不得捕食任何活物,只能食用軍糧。但要把發現的毒蟲小心活捉,送到他這裡來檢驗。

然後他就攤上了有生以來最鬧心的一項工作。捉毒蟲,鴆族人可個個都是強中裏手。各色模樣驚奇的毒蟲大批地被送到他的軍帳中,毒蟲們丑得花樣百出、姿態各異,其毒性也是複雜到五彩繽紛的程度。他還得一個個地對著它們問:「九霄,是你嗎?」

毒蟲們有的目光「呆萌」,有的狂躁地揮爪,還有條毒蛇飛快地在他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青帝的心情糟糕極了。

化成一名鴆軍的九霄隨著六人小組投身向莽莽黑林。這片森林都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為避免被北軍發現,他們不能飛得太高,要借著樹的枝葉隱藏形跡。六人展著大翼,無聲地在樹間靈敏地穿梭。頭目很少出聲,偶爾發號施令。幾名鴆軍神情都是沉穩而專註,看得出個個都十分精悍。

她的鴆軍果然是很了不起啊。

頭目忽然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隱蔽。九霄跟著他們迅速附到樹榦上去,把大翼攏起護住身體,青黑的色澤與落葉松泛黑的針葉融為一體,極難察覺。

過了一會兒,傳來隱隱馬蹄聲。林間有兩匹黑色戰馬不疾不徐地踏踏而來,馬背上騎著身披銀色戰甲的兩名北軍。看他們行進的姿態,應該是在巡邏。

九霄和另外五名鴆軍屏息緊緊地貼在樹身上,看著兩名北軍巡兵從樹下騎馬走過。直到他們走出一段距離,鴆軍頭目才做了一個手勢,六人悄無聲息地飛起,如幽靈一般在樹間游移,遠遠地跟著兩名北軍。那二騎的馬匹邁著閑散的腳步,在密林間兜行,顯然,這是一次例行的巡邏。

往林深處走,霧氣漸漸重了起來。北方森林的深處凝聚著沉甸甸的冷霧,霧氣覆蓋著地面,有時只遮到馬匹的膝蓋,有時成團地卷過來,將兩名騎兵遮得沒頂,片刻之後再露出身影。六名鴆軍原不敢跟太近,濃霧之中又怕丟。頭目看這霧氣茫茫,判斷再近些也不易被發現,就示意拉近距離。

再跟了近一個時辰以後,前面的兩名騎兵突然消失了。頭目的眼中一凜,示意隱蔽。鴆兵們迅速伏身到樹身上去。他凝目望去,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兩名騎兵的影子。又過了一陣,忽然響起一陣冰甲「鏘鏘」聲,一隊數十人的北軍步兵突然出現在視野內。

儘管霧氣重,但這一隊人也出現得太過突兀。鴆兵們緊張地貼在樹榦上,一動不動。這隊北軍從樹下走過,並沒有發現樹上的埋伏。一邊行進著,領頭的一邊大聲訓話:「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此名人質至關重要,若有閃失,被人劫了,我們全都得死!警醒著些!」他們步子齊齊地走了過去。

鴆兵頭目仔細觀望了前方,終於斷定這裡布了一個隱藏的結界。這裡應該是北軍的一個營地,但顓頊是否在裡面,就必須進入結界才能探查。頭目卻並沒有發出繼續探查的命令。他的紅瞳中閃著思索的暗光。

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得有些出乎意料。

他並不確定有問題,但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的氣息。他清楚地知道,冒進也是一種不負責任。考慮過後,做出了撤退的決定。偵察小組無聲地退後,退進濃霧深處,迅速撤離。飛行在隊伍最後的鴆兵突然低聲道:「頭兒。」

頭目答道:「怎麼了?」

「我們少了一個人。」

頭目猛地懸停於半空,轉過身來。果然只有五個人了。

他的目光凌厲如刀:「什麼時候少的?」

那鴆兵道:「我也是剛發現。恐怕是在北軍營地那裡掉隊的。難道有偷襲我們沒有察覺?」

頭目眼中閃過疑惑,道:「風聲不對,速速撤回軍營。」五名鴆兵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的巨木間。

在頭目做了「撤退」的手勢之後,九霄並沒有跟著離開,反而悄然躲到了樹后。違抗命令這種事對鴆兵來說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所以頭目沒有料到會有手下不跟上來,也就大意了。

九霄在那迷霧結成的結界外靜候了很久,終於參破了結界的入口。待天色黑透之後,她借著一名北軍剛剛進去,入口尚未完全關閉時,如一道暗色的風極速掠過,順利地溜了進去。

進入結界后,視野猛地一寬,九霄嚇了一跳,趕緊收翼落地,就地一滾,找了個低洼處伏著,半天才敢抬起頭來張望。

結界之內的空間意外地大。外面的人不會想到,看起來只是迷霧遮掩的森林之中,竟由結界隱藏著一道長長的峽谷。整個北方天界大陸本是以高原為主,這片森林也是覆蓋在高原之上的。這樣地勢複雜的峽谷在北方倒不常見,彷彿是大地裂開一道縫隙。北軍的軍營就駐紮在峽谷底部的一片乾涸的河床上,谷底樹木稀疏,完全沒有霧氣,夜間天光很是黯淡,但鴆族人的眼睛本就有夜間視物的能力,她所變化的這個鴆兵也不例外,她目力所及,可以看到有一些灰白色軍帳。

她四處張望一下,沒有看到北軍的身影。大概是有結界庇護,內部的警戒就比較放鬆吧。

她小心翼翼地從坑裡爬出來,貼邊溜沿,躲躲藏藏地向前走去。

前方出現一片空地,燃著幾堆篝火,隱隱傳來歌聲和喧鬧聲。原來北軍都聚集到那裡去喝酒取樂了啊。他們可真夠放鬆的。她躲在暗影中觀望了一下,並沒有在人堆中發現凰羽或顓頊的影子。

她就悄悄地再去找。峽谷中遍布著軍帳,但是都靜悄悄的,北軍們大概不是睡了,就是去火堆前聚會了。巡兵也有,但是不多。她一路尋向峽谷深處,總是沒有發現類似於牢房的地方。大約在深入了峽谷腹地的時候,前方忽然傳來「唰唰」的響聲,像是落雨的聲音。然而並沒有下雨啊。她從藏身的樹叢探出頭去,看到了奇異的一幕。前方的峽谷半腰出現一片孤零零的雨雲,萬千銀色雨絲傾瀉而下,落入地下一片彎月形的水潭中。

那片水潭的水色閃爍著特異的清澤,像是一彎月亮掉在了地上。

在水面之上,浮浮地坐著一個人。他以手支著臉側向而坐,雙目閉合著一動不動,雨線淋漓落在他的身上,銀袍透濕,烏髮成縷,水珠沿著面頰不斷滑落。透過雨幕,她可以看到他因為臉色瓷白而襯得眉眼如墨。

那是凰羽。

她的心口如受到重重一擊,心臟像是被猛地攥了起來,痛得呼吸都不暢了。

他的衣衫濕透卻依舊整齊,雙目闔著但面色平靜。可是她還是一眼看出了他的虛弱。

九霄怔怔地望著雨幕中被淋著的凰羽,想要出聲喊他卻不敢。

定一定神,再仔細看這片怪異的雨,她很快察覺出那其實是一個以雨幕製成的牢籠。

鳳凰屬火,與水相剋。這片雨雲必是被施過法術,將凰羽困在其內,並壓制住了凰羽的靈力。而鳳凰之靈力可不是輕易能壓制的,除非他已身負重傷。

她恨不能立刻救他出來,但此時自身只有原來的一分靈力,這雨牢必是十分詭異的,以她現在的力量定然是沒有本事突破這雨牢的。

她心知此時既然探到了凰羽所在,就該立刻離開,回去森林邊緣的營地,將這裡面的情形告訴青帝,也好聯手前來營救。但是眼睛望著雨中的人,她總是移不開目光,拔不開腳步,挨著時間不願離開。

腦後突然響起凌厲的破空之聲。她敏銳地就地一滾,「嚓」的一聲,一支雪亮冰矛貼著臉頰掠過,戳在地上入土一尺多深!接著又有數道冰矛凌空飛來。九霄騰空躲閃挪移,長矛紛紛刺入地下。對方攻勢稍滯的時候,她展翅飛起直衝天空,飛了沒多高,「砰」的一聲,藍色碎光四濺,她重重地撞到一層看不到的東西上,撞得眼前直冒金星,頓時失去方向,朝著地面栽去。她心中懊惱地叫一聲蠢,忘記此處被結界所封,根本飛不出去了。

四周埋伏的北軍一擁而上,捉翅的捉翅,扯腿的扯腿,按住了這個闖入者。

混亂的一堆人外面有人出聲問道:「抓住的是誰?」

有北軍答道:「是一名鴆兵。」

「他們不是撤走了嗎?為什麼會留下一個?」那人的語調里有些疑惑。

九霄此時被按得抬不起頭來,但還是聽出了這個人的聲音。是顓頊。他果然在這裡。聽他說這話的意思,是知道鴆軍的偵察小隊來過?她心中不由得飄過重重疑雲。

片刻之前,顓頊在一處隱蔽的軍帳之中,聽一名手下彙報說有一名鴆兵沒有隨那隊鴆軍探子一起離開,而是混進了結界之中。

所謂「混進來」其實是他們刻意放「他」進來的。那六名鴆軍進到林中不久,誤觸了北軍布在林中的警戒咒,早就被他們察覺了。那兩名騎兵、一隊巡兵本是引他們上鉤的誘餌。不料探子警覺,竟沒有試圖闖入結界,直接撤回。顓頊正遺憾,沒想到還是有一名鴆兵上鉤了。

不過他們的計劃並不是將鴆兵引入結界抓捕。為了幾名探子,怎麼會費如此周折,顓頊設此計,有更深的計謀。這名闖入的鴆兵,原是想讓「他」在結界內看個夠,然後放任「他」溜回去報信的。

不料手下跑來跟他說,這名鴆兵探子似乎是傻的,獃獃地蹲在雨牢那裡不走,好像是迷路的樣子。顓頊暗罵一聲蠢,道:「他既不走,就拿下吧。再拖延下去也不像話。反正另五名探子也會帶信回去。」

於是鴆兵九霄就被拿下了。她被北軍把臉按進泥土裡時,聽到顓頊說出「他們不是撤走了嗎」這樣一句話,心中不由得暗驚。

原來這是個圈套。

腦海里迅速掠過她在峽谷中的所見。軍帳,非常多的軍帳,表面看起來像是北軍大部隊的駐營之地,可是並沒有看到多少北軍。

原本她還以為士兵們是在帳中休息了,現在看來,那些軍帳恐怕是空的。

北軍大部隊不在此地。這是個陷阱。

她還在震驚著,一名士兵突然記起了什麼,發出一聲驚叫:「哎呀,大家小心,鴆軍俘虜會以毒自噬,還會毒殺旁人!」

此言一出,按著九霄的士兵們紛紛撒了手,退後丈許遠,圍成一圈拿冰矛指著地上的鴆兵,保持著安全距離,生怕她以毒焚身時會殃及自身。

然而等了一陣,這名鴆兵並沒有像每一個被俘的鴆兵那樣化成一團綠色毒火,而是抬起頭來,用一對紅瞳面無表情地掃視著他們。

被俘的鴆兵沒有自焚,這令一直冷眼觀望的顓頊也有點詫異。他嘴角浮出一絲譏笑:「鴆兵氣節也不過如此。」說完他抬起一隻手來,掌心透出泛白霜色,就要將鴆兵一招擊斃。

九霄與他不止一次短兵交鋒,看到這個手勢,知道這是顓頊特有的殺招。而她自己只有一分靈力,根本無力招架。她不由得心中一片冰涼,呆怔著等死。

雨幕之中突然傳來話聲:「住手。」

顓頊暫停了動作,抬眼看去。九霄也偏了一下臉,望向凰羽。

凰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站起身來走到那雨幕的邊緣,他身上映著水色的寂寂清輝,聲音如被這雨水浸濕了一般冰涼。

「堂堂北方黑帝,竟要親手處死一個小小鴆兵嗎?」

顓頊嗤笑道:「你這是在給他求情嗎?」

凰羽淡然道:「我不過是替你不堪。」

顓頊的嘴角抽了抽,準備開殺戒的手懸在半空,出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

眼中閃過戾氣,顓頊突然變掌為爪,指間銀輝大盛。九霄感覺身體突然被幾道無形絲繩縛住,那力道極大,身體幾乎要被勒成碎片。實際上在強力之下她整個身子真的瞬間變形,騰空而起,接著全身痛得如骨頭盡碎一般。九霄大驚,以為自己就這麼粉身碎骨了。

但是並沒有。緩過一口氣后,她一抬眼,看到顓頊陰鬱的臉近在頭頂,自己則被他抓在五指間——她已經被他打回原形,變為鴿子大小的鴆鳥形狀,但不是紅鴆,是紫黑羽色的普通鴆鳥,跟每一個鴆兵的原形一樣。

顓頊拎著手中鳥兒,輕蔑地笑道:「你在裡面無聊,就給你當玩具吧。」他抬手一丟,把鴆鳥扔進雨簾中去。

九霄的身體一進入雨中,雨線澆在身上,就如千百把尖細的冰冷銳器當頭刺下,有種身體瞬間被刺成篩子的錯覺。她這才知道這個雨牢比想象的還要可怕。

一雙冰冷的手將她拾起,上方淋下的雨水忽然被遮住了。疼痛緩去,她睜開眼,只看到一片銀白,還有銀白邊緣鑲著的五彩華紋。是凰羽將她拾起,用衣袖遮擋了那怪異的雨水。

沙沙雨落之外,傳來顓頊譏諷的話音:「你看看你,堂堂羽族族長,淪落成什麼樣子了。」

凰羽沒有理他,他把衣袖輕輕掀開一點,看了看底下的鴆鳥,神色溫柔。

顓頊譏笑道:「她已經在陣前放棄了你的性命,連半點猶豫也沒有,你還拿她的一個同類當寶貝?」聽到這話,凰羽的眼中隱隱泛起疼。九霄看得心中一痛,頓時忘記了顓頊在場,嘴一張,想告訴他不是那樣的,卻只發出一聲沙啞的鴆鳴。她這才發現顓頊這廝給她施了縛靈術,讓她口不能言!

凰羽冷冷地瞥了顓頊一眼,只冒出一句:「吵死了。」

顓頊沒有發怒,語氣中反而含了幾分耐心:「凰羽,她既負你,你又何必如此固執,為那無情女子搭上性命?我告訴你,世人均以為我已經窮途末路,實則不然。誰勝誰負,尚未定局。你是難得的將才,若毀在我的手中,我也深感痛惜。可是若執迷不悟,我就不能留你性命。你如果能決心與我並肩而戰,前塵仇怨一筆勾銷,我許你一片錦繡前程。」

被覆在凰羽袖下的九霄心思飛轉。現在顓頊是在拉攏凰羽啊。凰羽只要假意答應,出得這雨牢,至少能多一點逃跑的機會!她不由得激動地在他袖中撲棱了一下,心中叫囂道:答應他啊!答應啊!

凰羽隔著衣袖安撫地撫摸著躁動的鳥兒,微蹙著眉,鳳眸中閃過不耐:「你吵到我的鳥兒了。」

顓頊的表情有些扭曲,陰狠地冒出一句:「那你就給北軍和鴆軍陪葬吧。」說完他甩袖而去。

九霄急得拍打著翅膀往外鑽,心中嚷著「別走啊,回來再商量商量嘛」,無奈她靈力被顓頊封了個徹底,只能發出沙啞的叫聲。

眼睜睜地望著顓頊離開,九霄朝向凰羽,發出惱火的一連串怪叫。她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蠢的?打過多少仗的人,緩兵之計不懂嗎?詐降之計不會嗎?」

凰羽作為羽族族長,是通曉天下禽語的。但鴆類自古自成一族,其禽語又很是古怪,凰羽恰恰是聽不懂的。

看著他一臉淡然的模樣,九霄很快意識到了這個嚴重的問題。她現在有著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外形,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即使他們已經面對面,她甚至被他攏在了手心,他們卻不能相認,不能溝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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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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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雨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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