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他依舊面不改色:「閣下好眼力。君山銀針卻是貢茶,歷來只有王公貴族才可享用此茶。」
「難道你是……」扶兮故作訝然道。
他搖了搖頭:「你誤會了,不過是一位所贈。」
扶兮笑笑,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那敢問贈茶給公子的那位貴人,是否是三年前陛下欽點的狀元郎,也就是如今的刑部尚書,蘇放蘇大人?」
他面上一凝,又不禁莞爾:「閣下的話,我聽不懂,你恐怕是搞錯了。」
扶兮眨了眨眼,笑道:
「蘇大人何必謙虛,久仰久仰。」
紫衣公子並不為動,慢條斯理的的飲盡殘茶:「閣下認錯人了吧。」
「我方才瞧你很順溜的說刑罰,你是個懂刑的人。而且又喝著貢茶銀針。想這茶,是陛下賜的吧。」
戲頭已過,人群逐漸稀散。
紫衣男子露出一抹笑意:「懂刑罰的人,未必就是你所說的人,至於這茶,是我一位朋友所贈。」
他十分謹慎,說話沒有半點破綻。
能周旋於朝堂至今還孑然。扶兮知道此人定是十分精明。
她排開桌上的杯子,斟滿了酒:「大人,你走的似乎有點匆忙,你雖然一身常服,可腳上的官靴卻沒來得及換。薄底皂靴,靴口鑲田黃石,上銹鶴翅……」
蘇放一聽,臉色微變,立刻低頭去瞧,可看見的只是一雙普普通通的黑靴。
再抬頭時,是扶兮明媚的笑臉相迎,他心知上了當,卻並不惱火,只愣了愣,旋即便笑了:「公子聰明過人,佩服。在下的確是蘇放。」
「尚書府的門檻很高,我踏不進去,想不到在這小小的梨園,偶遇了大人。」扶兮往他面前推了一杯酒。
蘇放掃了一眼酒杯,開口道:「蘇某不愛喝酒,就像閣下不愛喝茶。不知閣下是誰,找我有何要事?」
「我是……」扶兮抱拳開口,胳膊卻被人猛地一撞。
「不好了不好了!」
扶兮的話被一陣喧囂聲打斷,抬頭時發現梨園裡的客官都走的差不多了。
那匆匆忙忙的莽撞之人是戲班的打雜,他邊跑邊說:「梁軍攻來了!梁軍攻來了!楚國的江陵城已經失守了!我們收拾東西,快快回齊吧!可千萬不要攤了這趟渾水啊!」
中年班主從幕後走了出來,抓著他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打雜的夥計拚命點頭:「千真萬確啊!已經有逃兵逃回來了,剛才就在街上。」
戲班眾人臉色一變,紛紛加快動作收拾東西。
不消一會就收拾好,匆匆走了。
梨園的夥計手足無措的看著那幫子人離去,一拍自己腦袋,苦著臉說:「哎呦,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吶!」
原本喧囂的梨園一下變得靜謐,除了掌柜的小二,只剩下扶兮和蘇放。方才聽說這事之時,扶兮險些就按耐不住要奪門而出,可是見蘇放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悠閑地喝著茶,她又將心底的躁動壓了下去。端起酒杯灌了一口,瞟一眼蘇放道:「蘇大人怎麼還不動身?」
「我的茶還未喝夠,去哪?」蘇放瞥她一眼。
扶兮面容一滯,這個蘇放,絲毫不將國家大事放在心裡,太過置身事外,這樣的人,以後恐怕也不會真心為她所用。想到這兒,扶兮扯出一抹乾笑:「既然如此,蘇大人慢慢喝吧,在下得回去安頓家中老小了,告辭。」
扶兮拿著扇子繞過蘇放的時候,他的聲音傳入耳中:「兄台真是會自尋煩惱。」
腳步頓了頓,扶兮回頭看他:「你這是何話?」
蘇放不急不慢道:「江陵城遠在南方,與楚境大遂毗鄰,別說大軍,就是你一人,也需連夜策馬,至少也要趕個五六天才能到。你現在就這麼著急,若將來真的……你還不得瘋了?」
「你!」扶兮冷哼一聲,不屑道:「我原以為蘇大人不愛名利富貴,定是個好官。今日一見,傳言果然太過虛妄。」
「你這可冤枉我了。」蘇放抬頭看她,笑意滿滿:「我不過是個刑部尚書,戰事是兵部和將軍的事。在下一竅不通的,若強插手,被人冠上個什麼越俎代庖的罪名,在下可真是吃不消啊!」
「即便如此,將軍大人們在前朝商討,蘇大人卻在這喝茶,這說的過去嗎?」
蘇放一臉無辜:「總不能打起了仗,就不給我吃喝了吧。」
燈光照亮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那一臉無辜,映在扶兮眼中卻恍惚成另一張風華絕代,美似天人臉。
蘇放見她盯著自己的臉出神,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小心翼翼的問道:「閣下盯著一個男人的臉出神,莫不是……斷袖餘桃?」見扶兮仍舊未動,他有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我雖知自己俊美,想不到竟讓男人也為我動了心。」
極其自誇的一句話說出口,扶兮才回了神,上下打量他:「抱歉,方才見蘇大人……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對了……」扶兮極為鄙夷的端詳著他,似笑非笑道:「蘇大人不要臉起來,可真與我這位故人有的一拼。」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梨園。
街市人影匆匆,消息一傳來,搞得人心惶惶。扶兮剛出了八角樓便被人叫住了
「將軍。」
她識得那人,是穆黎歲手下的先鋒。
「江陵城失守,陛下大怒,連夜召集群臣,見不到將軍,更是惱火,元帥為將軍圓了謊,現已調集兵馬在城門候著。」
「連續的征伐,敗早該在心中有準備。扶玉可有上朝?」
先鋒搖了搖頭:「未曾。陛下此番惱火,還有一個原因。」先鋒低了低頭,不怎麼敢看她:「守城的裘老將軍被梁軍所囚。陛下吩咐,哪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回老將軍。」
「裘老將軍被梁軍抓了?」扶兮的眉頭驟然攏起:「老將軍世代為將,子孫皆戰死沙場。老將軍已近不惑,除了年幼的孫女,連個後人都沒有。即便父王不說,我也定會拚命救回裘老將軍。」
烏雲遮蔽了銀嬋。
扶兮與穆黎歲在城門口會和,借著虛弱的燈光展開地圖,扶兮抬頭看了看天,又
指著地圖一角道:「這幾日會有陰雨。江陵城淪陷,只可駐紮在距城門外三十里的望城坡。望城坡在向西有個西風渡口。現在這個時季,蘆葦正茂。落是一旦有差錯,不能硬拼。可暫且推到西風渡。」
穆黎歲點點頭:「戰事來的快,容不得喘息。如今正值夏季多雨。從帝都到江陵城即便是快馬加鞭,也需趕至數日。我們不如改走水路。可減少行程。」
「走6路。」扶兮眉頭微仄,否決道:「裘老將軍被抓,並未被殺,梁軍是想用裘老左餌,讓我們亂了方寸。若我們急急趕去,便是中了他們的計。人心叵測。誰知道容瀲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小心點好。」
「可……」穆黎歲還想說什麼,扶兮已拉緊韁繩不再看他,他喉嚨微動,俊秀的臉上慢慢沒了表情,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數萬大軍約莫行至十日路程到達了江陵城,扶兮一干人紮營在預先計劃好的望城頗。
上次一站,楚軍損傷慘重,而梁軍亦好不到哪去。扶兮很多時候都在想梁軍這般拼了命究竟是因為什麼,是齊國在背後撐腰,亦或者是別的?
手肘撐著額頭,胳膊抵在案上翻閱書簡,只是心煩意亂,看不進幾個字便隨手又扔到一邊。
她揉了揉額頭正要起身,營外卻傳來了吵嚷聲。
營簾被挑開,副將頗為抱歉的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位年紀不大的士兵,個個手中握著刀。
「這是做什麼?要打群架嗎?」扶兮負手走近,掃視了一眼眾人。
副將為難道:「將軍,屬下已經說了將軍在休息,可他們……」
「哼!」副將的話被為首的一個年輕小兵打斷了,「是我們自己要進來的。」他的年紀比扶玉大不了多少,一臉的稚氣尚未褪去,可言語中卻是這個年紀少有的鏗鏘:「裘將軍被擒,城池淪陷。這是楚國的奇恥大辱。我們是來雪恥的!請將軍允許我們去和梁軍拼了!就是要我的性命,也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其他幾位也跟著齊聲應和:「對!」
扶兮目露欣慰,贊道:「一心為國,並且勇氣可嘉,值得表揚。」說完點著頭,又走回了案邊,理了理鎧甲,重新坐下,若無其事的拿起書簡翻閱。
再無下文。
氣氛頓時凝結,營中變得寂靜急了。
幾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面面相覷。
似乎感受到他們的不自在,扶兮講書簡一低,問道:「你們怎麼不去?」
副將瞪他們一眼,上前道:「將軍,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小孩子。」
「你無須責備他們。」扶兮重新擱下書簡,抬頭看著眾人,目光最後落到了那小兵身上:「年輕人氣血旺盛是好事。待他們冷靜下來就不會這麼衝動了。」
小兵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扭捏道:「將軍有話不妨直接告訴我們。」
「好罷。你們跟我來。」扶兮起身走出營帳,拐了彎站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山坳上。
望城坡之所以被稱之為望城坡,全因為地形,導致在坡上可清楚的看到遠處江陵城牆,相反的,城牆上的人卻因為樹木遮蔽以及距離,看不見坡下的人。
落日像一幅五彩雲錦籠罩著蒼穹,扶兮伸手,指著遠處的城牆問道身邊跟隨而來的人:「你看到了什麼?」
小兵的視野里都是一片昏黃,他想了想一五一十的說:「牆,梁軍。」
「不,是滿城百姓。」扶兮糾正了他:「楚軍早已元氣大傷,即便梁軍也是如此,我們也不可掉以輕心。那城牆裡站著的,再也不是我們楚國士兵,而是敵軍,被俘虜的將士又何止裘老將軍一個。我要為他們做打算。所以江陵城只能智取。」
她靜靜的站在山坳上,遠眺城牆,莊嚴的像是一尊神像。
即便她有滔天的怨恨,可是她知道,她要恨得,只是孟家而已。
她不是聖人,生來不是為了保護他人,但她卻可以控制自己,將傷害他人的可能性減少到最小。
這是一個公主的使命。
也是一個將軍的任務。
小兵不再說話。
廣大恢弘的城牆便在眼中,扶兮看著梁軍來回巡邏,忽然之間,一個身影躍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