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不圖輸贏

011 不圖輸贏

「回中原?」

阿史那玉竹頓下手中的動作,動作極快的掃過畫眉,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堅韌而不輕易屈服的神情。畫眉的事情,她從邱昱、挽秋和抱春那裡也多少聽過些,只知道她是個忘記了自己身世的可憐人,卻不想,這可憐人以身試險,求得竟然不是南疆的榮華富貴,而是再次回到那個讓她凄苦的家鄉去。

微微一怔的剎那,便聽到畫眉低低的聲音,「是的,回中原。」

陽光被層層的葉隔離在外,點點斑斑如碎金一般點綴在她的眉間頰上,深黑的瞳似一汪深不可測的井,然而又有蒙蒙的霧籠在其上,愈發的神秘。

「中原有什麼好的?」

阿史那玉竹又想起自己在中原顛沛流離的那些年,聲音陡然壓了下來。

「中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這一句話說的嚴厲,連帶著畫眉也愣在了那裡。

吃人不吐骨頭,她又何嘗不知道?當權者位高權重,榮極一時,底下的人於他們而言不過是扶搖雲端更上一層的階梯。沒有情誼,所有的友好與恭睦都只是表面,笑裡藏刀,口蜜腹劍……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充分的說明了這些?

中原人,比狐狸還要狡猾,比狼還要狠。

即便是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嚼了你的骨頭,剩下的渣滓還要細細的濾一遍,能用的繼續用,不用的也要餵了身旁的豬羊牛馬,一點也不會浪費。

畫眉微微沉吟,「不過是狼穴虎窩的區別。」

「你竟把南疆比成了虎窩?」

阿史那玉竹偏過頭撇著畫眉冷笑了一聲,不是歷斥,然而畫眉卻聽得頭皮發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也微微的局促了起來。

良久,又道,「生在南疆,自然覺得南疆好,我生在中原,自然便是覺得中原好了。」

頓了頓,對著手中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其實這世上何來的狼穴虎窩?左不過都是人們的比方而已,我就不信,南疆沒有陰謀算計,沒有步步為營。」

聽完畫眉的話,阿史那玉竹也愣了一愣。

她怎麼從南疆流落到了中原,她心中自然清楚,只是有時候,寧願選擇了謊言去騙自己罷了,要是能騙自己一輩子,倒也是一種福氣。

然而,今日被這個中原的戰俘戳破這一層她強加給自己的防護罩,空落落的好似一下子都暴露在了空氣之中……彷彿畫眉的話就是一隻小手,緊緊的攥住了她的心尖,渾身上下都是打著顫的痛。

猛然間就想起了斷頭崖下的邱鶯,她是她最為寶貝的女兒,卻因為一時疏忽,被以那樣一種屈辱的方式害死在可比修羅地獄的斷頭崖下。

中原人都是狼!

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阿史那玉竹想要衝著畫眉狠狠的喊出這幾句話來,然而瞥見畫眉弱不禁風的樣子,剛剛升騰而起的念頭也就被她壓了下去。

她是可憐人,她不想再成全另一個可憐人了。

於是趁著畫眉發獃的當口,翻身上了馬,一拍馬背沖著畫眉道,「我不會讓你回中原的,我讓王爺納你為側妃!」

像是表明決心一般,白馬揚起的厚厚的一層灰,嗆得畫眉咳嗽了幾聲。

回過神來的時候,阿史那玉竹已遠遠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畫眉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服,一翻身側坐在馬背上,優哉游哉的向觀戰台跑去。

幾乎在她的預料之中,順利的有些意想不到。

開始,還真是怕阿史那玉竹答應了讓她回中原的事情。

中原的紅牆高瓦,先是埋葬了她所有的青春與韶華,又埋葬了她所有的願景與希冀。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在南疆如此殘喘下去,平平安安的了卻一生,再不捲入任何是非之中,雖然會有小小的遺憾,然而,總還是她願意的。

阿史那玉竹自然最先回到了觀戰台,然而剛回去便又覺得後悔,自己說請邱昱收她為側妃,會不會正中了她的下懷?

然而下一刻,畫眉那羸弱的身姿便如幽魂一般飄了過來,阿史那玉竹甩了甩頭,拋開這些雜亂的思緒,驅馬朝著邱昱趕過去,跳下馬的一剎把韁繩扔給一旁的記凡,帶了幾分得意捋了捋因狂奔而紛亂的髮絲,「我贏了。」

邱昱並沒有因為阿史那玉竹贏了這場比賽而露出一絲的笑意,反而擰起了眉道,「畫眉呢?」

阿史那玉竹仍舊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後頭。或許馬上就回來了。」

這無所謂的態度讓邱昱的兩道眉愈發皺了起來,「她重病在身,我答應你們賽馬已是格外的恩惠了,你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回來?」

「我……」

不等阿史那玉竹辯解,邱昱便一把搶過記凡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朝著阿史那玉竹返回的路線跑了過去。

儘管隱隱的不安,然而他卻不肯承認,第一次出口訓斥自己的王妃,是因為擔心她。

蒼茫的落日順著山脈一路滑下,在天際留下一層層堆疊的媚紫、緋紅、橘黃……如交雜的錦緞,畫眉百無聊賴的側騎著馬,抬起頭望著觀戰台的方向,心裡卻疑惑,怎麼還沒有人找出來?

正想著便看見有一匹白馬絕塵而來,是阿史那玉竹的大白馬!難道她後悔了?

未等畫眉再多想一步,那匹大白馬便停在了畫眉的身前,邱昱淺淺一笑,「怎麼還不回去?」

見是邱昱,畫眉方才放了放心,策馬與邱昱並肩道,「反正也輸了,不急在這一時。」

「你是不急,可有旁人急呢!」邱昱寵溺的一笑,上下打量了畫眉一番,「走的時候錯開的並不多,我還以為王妃一直讓著你,不想返回來竟被落下這麼遠。」

「王妃是讓著我。」畫眉頜首又笑了一聲,天邊絢爛的色彩暈染的她愈發的嬌艷,「不過,王妃騎術高超,又豈是想讓就能讓的?即便是王妃想讓,大白也不許對不對?」

邱昱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大白是畫眉給他的白馬起的名字,愈發笑的開懷了起來。

「走吧。」

邱昱笑著握緊韁繩,任由兩匹馬並肩走的緩慢而平穩,然而畫眉的心緒,卻又被他的那句「走吧」牽扯到了不知名的年歲月……依稀是有著青峰山皎如玉盤的明月,當時她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會隨著他的那句「走吧」而好起來,當時她以為,儘管前路艱險,可只要有那句「走吧」,他就永遠都會牽著她的手,一路走下去,相伴左右,永不分離。

只是,她設想了無數的可能,唯一沒有想過的,就是前路的艱險,卻是他一手造成。

胸腔中憋悶的厲害,彷彿有什麼正在被揉碎了卻又用回憶的溫暖一點點拼接。

畫眉回過頭看了看邱昱,他真的稱得上是一個勵精圖治的好當權者,自他當權以來,南疆百姓安康,吏治清明,凡象徵著屈辱的跪拜禮與叩首禮全都被取消,即便是下人,相處的時候也都以「我」自稱,人與人之間沒有等級區分、沒有三六九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輕鬆。

輕鬆的就如同大漠的風,猛烈的滌盪過後便是無比的歡快。

這種輕鬆,容楚給不了,歐陽奕給不了,只有他能給。

她其實是貪戀這種感覺的,就如同受過傷的人貪戀那極致的溫暖一般,好像只有這種強烈到極致的觸感,才能讓她對往事微微的有一絲忘懷。

「王爺,我和你賽馬!」

畫眉忽然笑了一聲,趁著邱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腿一伸跨在了馬背上,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又落下,只餘一道紅影,也隱約要消失在了煙塵之中。

邱昱眸光一亮,「好,如你所願!」

只是他卻不揚鞭,只是一夾馬肚子,便朝著畫眉走過的路沖了過去。

兩團煙塵不分前後,時而有脆如銀鈴的笑聲一陣陣傳來,在邱昱的心中,一點點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迹。

待回到觀戰台的時候,畫眉已出了一身的汗,粘黏著衣衫愈發的緊貼在了身上,入夏心痛的牽著畫眉的馬走到一旁,扶畫眉下馬後,皺了皺眉道,「姑娘,今個您可要好好的洗個熱水澡了。」

吟冬並沒有如同入夏一般迎過來,而是帶了幾分疑惑撇過去,她以為,畫眉是打定了主意要贏得,卻不想,竟然被阿史那玉竹落下了這麼多。

那畫眉她,到底有什麼想法?

待到入夏扶著畫眉過來坐下,吟冬方才捧了一杯晾溫了的茶遞過去,「王爺知道姑娘愛喝茶,一早便讓我準備好了茉莉清茶,裡頭還泡了冰片與青檀,最解暑散熱了,姑娘且嘗嘗?」

畫眉接過茶看向此時才回來的邱昱,笑的眉眼彎彎,「他什麼時候知道我喝茶愛在裡頭擱冰片了?王爺有心了。」

吟冬恍然大悟一般的看了看邱昱,又看看不遠處的醫仙,俯了身淺笑,語不傳六耳道,「姑娘,我說的,可不是南疆王,而是那位王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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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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