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痴與傻(2)
傅青竹忽然生出來逃走的心,但她從來不是會臨陣脫逃的人,而且她也未來得及有逃走的機會,因為她被荊不夜抓住了一隻手臂。
傅青竹心下竟又慌又亂,一時無主。他幾次反常的舉動到底為了什麼?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他在試探她。可是他試探了她又有什麼用?
荊不夜從地上坐了起來,方要說話,忽然悶哼了一聲,鬆開了抓住她手腕的手,又咚地一聲倒了下去,弓彎身軀抱頭頭掩去了神情,身體在明顯的顫動。
「你……」傅青竹心微提,但很快反思方才,惱道,「你別裝了,我不會信你了!」已經揭穿過一次了還這麼快又來一次,以為還會有人信嗎?
荊不夜沒回聲,但他的身體蜷縮並顫抖得越發厲害了,雙手握緊成拳改緊抱住自己的身體,露出的半張面上大顆大顆汗像是淌水一般,眉目五官痛苦緊縮的樣子一點不像是裝的。
「不夜?荊不夜,你真發病了?」傅青竹摸了下他的臉,一把汗水外幾乎有會被燙傷手的感覺。是真發病了!真是作死!傅青竹心下罵了一句,立刻重新尋摸他身上,「葯呢?在哪兒?」
「葯……沒了。」荊不夜從牙口中咬出聲。
沒了?這是養他命的東西,怎麼能說沒了?「胡肆沒再給你葯嗎?」傅青竹來不及在心裡罵胡肆,「你放心,沒事,我在。我……我馬上去找李解憂來!」傅青竹心慌得幾乎語無倫次,慶幸的是腦中還算清晰。
傅青竹將荊不夜弄上床,立刻轉身要走,才跨出一步,忽然衣擺被荊不夜出手抓了一把,「青兒——」就在同一瞬間荊不夜脫力再度從床上栽倒了下來——
傅青竹立刻回身扶住他,「荊不夜,你幹什麼?」荊不夜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擺,似乎不讓她走。
「你到底怎麼樣了?」傅青竹用力將他托回床上,雖然心急如焚,但還是耐心地詢問,「你還有話要說嗎?」見他滿頭大汗,她便拿衣袖替他擦著汗。「快點說完,我去找李解憂來!」
「如果……我就這麼……死了,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誰允許你死了?」傅青竹又恨又惱,「你能有點志氣嗎?你恨我怨我,那你該來殺我拿刀劍砍我刺我,除了窩囊地死你就不能有別的想法?真是廢物!」
荊不夜忍著痛苦笑了一下,他此時面無血色,笑容十分慘淡,「殺你是讓你解脫,而我也殺不了你,我能傷害你的最好的辦法,不過就是讓你愛的人死在你面前!」
傅青竹心下一緊,他什麼意思?
「我不能殺江姑姑,所以若我死,也能傷你的心吧!」
「誰說的?我為什麼傷心?你死了我看都不會看一眼!」
「那你現在在急什麼?之前又急什麼?」
「我……我只是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所以不許你現在死!」
「青兒,我不傻!我……沒你想的那麼好騙!」荊不夜說完話,閉上眼終於熬不住全身火燒般的疼痛暈了過去。
懷中陡沉,「不夜!」傅青竹心下被嚇得咯噔了一下。
如果他能就此死去,於他就是最好的結局……她是愛他的,他確信了這件事,這是他來過這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若他死去,這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圓滿……
於無邊寂靜之中,眼前忽然亮開,他茫然四顧,四野星河燦爛,腳下一條光亮如銀河的路蜿蜒向前,不見盡頭,彷彿是人到了宇宙之中,才見了這奇幻景象。死後是這個樣子的嗎?沒有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也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如此美麗如夢幻一般的世界?
他不自禁往前走去,在那看不見的前方似乎有人在等待呼喚他……
「不夜——」
他不知走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呼喚,他定下腳步,迴轉身看到白衣白髮的人站在路上,渾身披著皎潔月光般發亮,裙下有一條長長的蛇尾。
她伸出手招喚他,「不夜,來,到我這兒來。」
他不自禁上前一步,立刻又停住,「我不能。」
「你不過來,那我過去吧!」
「你別過來!」他喝道。如果他死了,她跟過來不是要跟他一起死嗎?
然而他說的話並沒有什麼用,她瞬間來到了他面前,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對他微笑,笑得溫柔如三月柳絮飛揚,他幾乎溺在其中,但他還撐著一絲清醒。
「你……為什麼在這兒?」
「我不是一直在這兒嗎?」
他不解。
她軟靠進他懷裡,抱住他,「我一直在你心裡不是嗎?」
是,她一直在他心裡,從來沒有遠離。即便他殺了他父母,他仍舊無法將她從心底摒除。當他從全家被她殺害的事實中冷靜下來之後,他的感覺只像是一個一直害怕的事最終發生的落定,他怨她失約,傷心父母和無辜人的慘死,卻並沒有那麼恨他,他最恨的是他自己。
「我愛著你,一直都愛著你……但是……這愛不可饒恕!青兒,讓我走吧,這樣你我都不會再為難!」
「我不會讓你走的!世間令你我如此痛苦,就讓我們一起痛苦下去吧,這是對我們的懲罰!」
她忽然用力抱緊了他,她的雙臂並著她的蛇尾結結實實地纏繞在他身上將他束縛住,他越掙扎她抱束得越緊,幾乎要勒得他無法呼吸……
「青兒,你……」
他剛想說話,忽然身上生出一股熱,那熱似是從身體里生出了火,那火要燒了他,又似乎他變成了火山,有一股火要從他身體里噴涌而出……
轉眼,真的起了妖異的紫色的火,那火將他和她包圍,纏繞著他們,他有種感覺,那火是真從他身體里出來的。紫色的火燒在身上他並未感覺到疼,他低頭看她,她埋頭在他懷裡,讓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覺得她抱得越緊了。
「青兒——」他喚她,她絲毫不回應,仍緊緊束縛著他,他想掙脫開仍舊無能為力。
很快那火漸漸從他身上離去,他莫名有一種全身通暢輕鬆的感覺,彷彿有風穿透了他的身體,清洗了其中的一切沉重負累,但他很快看到她身上的紫色妖火卻還未滅——
這是怎麼回事?他同時感覺她纏著他的蛇尾鬆了些,但她的手抱著更緊了,他用了力終於掙脫出雙手替她拍那火,想要將那妖異的紫色火焰從她身上驅離,但毫無作用,忽然她從他胸口抬起了臉……
「青兒!」他看他的臉竟已經不成模樣,除了一雙燦若星的眼眸已經看不出面目,就像是被火燒壞了,他終於明白她抱著他的手那樣緊是因為她疼。
他的心一緊,想抱住他,他想要那詭異的火到他身上來,他替她受,但在前一瞬,她猝然鬆開了手,瞬間退離了他數步遠……
「青兒!」
拉開距離后,他才注意到她裙下白色的蛇尾已經變得染了墨般泛黑,紫色的妖火還在她身上跳躍,她抱著佝僂的身子,似乎十分痛苦,他立刻向她追去,但她明明就在眼前,他拼盡全力卻接近不了……
忽然,她身上的火消失了,像是鑽進入了她的身體,而就在那剎那間彷彿星辰崩裂,她的身影化為了點點星屑……
「青兒!」他終於撲了上去,卻只有星屑入他懷裡很快消失無蹤……
彷彿世界隨之崩塌,漫天的星辰隨之滅去,腳下那銀河般的道路也倏然消失,周圍回復一片漆黑寂靜,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只有某種他說不清的悲傷蔓延上心頭……
「青兒——」
說不出道理的悲傷填滿了他的心扉,蔓延至他的全身,他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躺倒在這死寂的世界,讓自己也隨著這個世界沉寂下去,任憑自己被抽空了所有,包括莫名悲傷的感覺,最後無知無覺彷彿睡去或者是死去……
「荊哥哥、荊哥哥——」
有聲音不斷傳入空泛寂靜的世界,迫使他不得不從沉眠般的狀態中脫出,意識復甦……
「荊哥哥,你還不醒嗎?你已經睡了兩天了,娘說你沒事了,那你為什麼不快點醒來?」
「荊哥哥,你快點醒來好不好?傅姐姐也不醒,娘說她傷得很重,不知道怎麼才能醒來。荊哥哥,你快點醒過來去叫醒傅姐姐好不好?她那麼愛你,你去叫她她一定會早些醒來……」
青兒?她怎麼了?他用力睜開眼,眼前一片迷濛的橘光,他察覺好像是在床上……
「荊哥哥,你真的醒了!」李可兒驚喜地大叫。
聞聲,他往一旁偏頭,這才看到李可兒,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他終究沒死。他若活了下來,那確信的他們是真心相互愛著的這件事只會變成他們之間的折磨。
「娘,荊哥哥醒了!」李可兒立刻跑開了,很快拉了李解憂過來。
李解憂出現在了荊不夜的視線中,她利落地替他診脈,點了點頭道,「你醒了就好了。你已經沒事了!以後你也可以放心,你不會再發病了。」說完李解憂便撤身走開了。
荊不夜心中迷茫,「李島主——」他正要問。
「你身上的咒已經被解了。」李可兒代替她娘對荊不夜解釋道,「荊哥哥你那病是因為被傅姐姐下了咒,如今我娘幫你解了這個咒,以後你不會再發病了。」
李可兒提起傅青竹,他才想起了他的夢境以及喚醒他的李可兒的話,「她呢?」他問。
「誰?」李可兒略傻了一下,「哦,你說傅姐姐嗎?」
「對。」
「傅姐姐……她在那邊。」李可兒有些怯地抬手指了一下屋內另一角,
荊不夜循望過去,看到側邊的榻上躺著一個人,應該是傅青竹,李解憂正忙著照料。他立刻就坐了起來,才留意到屋內一股濃烈酒氣。
「荊哥哥,你才醒,不如再休息會兒。現在有我娘照顧傅姐姐,你不用擔心!」
李可兒沒能攔住荊不夜,他立刻從床上下來了,來到了安置傅青竹的榻邊,看李解憂正一遍遍用酒擦拭著傅青竹的身體。平躺著的傅青竹並沒有如他夢中那樣被燒傷讓他略放心了些,但有發現她眉頭緊皺似睡夢中十分痛苦的模樣讓他再度揪心。
「她怎麼了?」荊不夜不禁問,目光順著榻看下去,發現她如今並非人的形態,蛇尾從被下斜掛落榻,有些無力般地委在地上,顏色是仍是白的,雖不是他夢裡那樣發黑卻似乎有些失卻他記憶中的光澤,本如水潤玉石般的鱗片此時有如石灰。
「就是高燒不退。」李解憂回答了他,手上絲毫沒停頓。
李可兒過來摸了摸傅青竹的蛇尾,很快也拿起毛巾沾了酒擦拭她蛇尾的鱗……
「她是生病了?」為何偏是這個時候?「李島主你是神醫,你一定能治好她是吧?」
李解憂瞥了他一眼,卻道,「醫者醫病醫不了命!」
荊不夜心頭一震,醫不了命?這話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