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書童
此時的山頂,樹木被巨蟒掃倒一片,空曠出五六丈方圓的圈子。一團似質非質的黑霧,緊緊地圍著巨蟒旋轉,並越收越緊。
巨蟒的身軀被黑霧勒得漸漸施展不開,不停地拚命扭動身軀。尚未被黑霧淹沒的頭部高高翹起,兩隻的眼睛在月光下愈發熒光滲人。不住拍打的長尾,把地面掃得飛沙走石。張開的大嘴裡,胡亂擺動的信子絲絲作響。
李賀見巨蟒危急,忙目運精光直射黑霧。噗地一聲碎裂的炸響,如黑旋風般的黑霧,被李賀雙目的光華頓時擊成兩截。
李賀不肯放過這團欲遁去的妖孽,雙目鎖定才剛收攏成行的黑霧,身體前躍,緊緊跟隨。
隨著噼里啪啦的碎裂聲,間或似有非有的**聲。黑霧漸漸消散,在如練的月華下,隨風四散。空餘陣陣腥臭。
為掙脫黑霧束縛的巨蟒,此時已經精疲力竭。蜿蜒在地上一動不動,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賀嫌惡地捂住口鼻,等腥臭被夜風盡數吹去,才走到花斑巨蟒面前。
蹲下身子訓斥道:「不是不讓你出來亂跑,怎麼不聽話。這山裡陰風妖孽甚多,稍不留神,就會丟掉性命。你沒有內丹護體,最易被失去元身的妖鬼奪去肉軀。要是我晚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被訓斥的巨蟒虛弱地動了動頭頸,兩隻閃著光芒的眼睛,滿是委屈。李賀待它喘息了片刻,從懷裡掏出內丹。
笑道:「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你的內丹被佛門高僧用**開光,不但戾氣盡去,反而平添了些許佛性。把嘴巴張開吧!」
巨蟒卻虛弱之極,連張幾次口,才勉強將內丹吞咽下去。
李賀雙目立聚,兩道光華直射巨蟒。就在此時,奇迹發生了。
巨蟒在月光下一陣嬗變,逐漸蛻變成一個趴伏在地,仿若十歲,身著白紋綠衣的童子。童子喘息了一陣,就嘗試著開口說話。
「你、你言而無信。說、說好了,晚上來還內丹。你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說著慢慢坐起,滿眼委屈地向李賀控訴。已經變成人形的巨蟒,兩眼的眼色仍有微微綠意。在月光的反射下,楚楚可憐。
李賀哼聲道:「我用完晚飯,沒消一刻就趕來見你。哪裡晚了?你自己不聽話出來亂轉,反倒怪起恩人來,是何道理?」
童子氣道:「我在這方寸山、頂,在洞中、直等到斜月、高掛,才出來等你。哪裡是胡亂跑的?」
童子尚沒順暢的語調,突然似在李賀的頭頂,炸了一個響雷。倏忽過去,似有幾個字無比的熟悉。拚命思索,卻怎麼也抓不住那稍縱即逝的記憶。
「你剛才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李賀已經是滿頭大汗,神情焦急之極。
「我說你來晚了,我等了好久才出洞找你。」說人語已趨流暢的童子負氣道。
李賀苦苦思索,仍不得要領。
忙道:「不對,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你把剛才的話,一字不差的再說一遍。這對我很重要,算我求你了。」
童子見他神色不似作偽,且口氣哀切。
想了一下,才調整語速道:「我說我在這方寸大的山頂,在洞里等到斜月高掛才出來等你的。怎麼?我說的不是人話嗎?我可是在私塾里偷聽了六十年,連教書的先生都換了十幾個。說話可比那些書生都文雅。」
李賀沒聽他後面的啰嗦,腦子裡只反覆念叨兩個詞:方寸、斜月。
只覺得無比的熟悉,卻怎麼也記不起。最後直想到頭疼欲裂,渾身震顫。也沒理出頭緒。
童子見他本如瑩玉的臉頰,蒼白得可怕。能救他性命的眼神也空洞起來。忙強撐著身體,用右手抓住李賀的胳膊。
恓惶道:「你怎麼啦?我哪裡說錯話了。」
他的手掌傳來的涼意讓李賀清醒了一些。忙盤坐在地,凝神運氣,調整紊亂的內息。強逼著自己不再去想。好一會,面色才恢復如初。
李賀長吁了一口濁氣,笑道:「好了,我要去打獵了。你現在已經成人,自己慢慢修鍊吧!切記,萬不可貪功冒進。」
小童子一把抓住李賀的手,急道:「你幫我變成人形,卻是個小孩。在人世間行走,哪裡會有好?我看了幾百年的人世變遷,這點道理還是懂的。你不能不管我。」
李賀好笑道:「你自己修鍊尚淺,變成人形,也只有這般大。哪裡能怪我?等再過三百年,你就能長到成人了。不急、不急。」
小童子還是不放手,耍賴道:「我不管,你到哪,我就到哪。你在一天,我就跟著你一天。」
李賀停下欲走的腳步,低頭審視著童子。
慎重道:「我活在人世間,家有老母兄嫂。你跟著我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我在私塾里見許多書生都帶著書童。我做你的書童就是了。」小童子緊抓李賀的手,想出了自以為是的好主意。
李賀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剛幻化成人形,不懂世間為人處世的道理。哪裡能做好我的書童?」
「呸!別在我面前說大話。我用了一百年的時間揣摩人事,懂得道理怕比你還多呢!不是因為我形容尚小,我才不會甘心被你使喚呢!」
小童子很是氣憤被李賀看輕,嘟著小嘴氣鼓鼓的。
李賀笑道:「既如此,那你就跟著我吧!切記,要與人為善,不可欺凌弱小。更不可隨意殺生。」
童子奇道:「不殺生,那我吃什麼?」
李賀笑道:「人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你不是學了一百年的人道嗎?怎麼連這點都不知道?」
見童子沮喪起來,又安慰道:「放心,人食五穀雜糧,偶爾也用肉食。你的內丹沾了佛氣,吃素沒有問題。」
童子這才高興起來,抓著李賀的手,強撐著站起來。李賀手掌傳來的溫度,讓他逐漸恢復了活力。再加上內丹回體,童子的元氣上升,頓時精神起來。
先是在原地蹦跳了幾下,又打了幾個圈。頓時喜悅不盡,小嘴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彷彿要將憋了一百年的話一下子全說出來。
「那我叫什麼名字?」
「綠花吧!」李賀盯著他的白紋綠底的衣服道。
「不好聽,虧你還是讀書人,連個名字都不會取。」童子嫌這名字太俗氣。
「那就叫陸畫吧!」李賀將童子的名字往姓氏上靠。
「我是公的,不對,我是男的。這名字也不妥。」聽多了先生授課的童子依舊不滿。
李賀不再逗他,正經道:「你就叫陸華龍,這名字總成了吧!」
童子品味了一番,才滿意道:「這還差不多,我可不就是龍的一種。對了,我見了你的家人可怎麼說?」
李賀不理他,竟自抬腿就走。已經叫陸華龍的童子,仍跟在身後聒噪追問。李賀依舊不理他,沿著山崖攀援而下。
他的腳才一落地,陸華龍就在身後笑道:「也不知道你的眼睛里哪裡來的法力?你的本事還不如我呢!」說著在他身旁嬉笑不已。
李賀訓斥道:「做人書童的規矩你懂嗎?在私塾里是怎麼學的?」
陸華龍嬉笑道:「我當然知道,就是問問你怎麼回你家人的話。」
李賀橫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不是吹噓你學的年數長嗎?自己琢磨著編吧!」
陸華龍「呸」了一聲,怒道:「你和私塾里的酸書生也沒有兩樣,都是小心眼。哼!我自己編就自己編。讓我想想,先生教的故事那麼多,哪個合適我。柳毅傳…」
李賀實在忍不住了,忙打斷道:「停,人家是青年才子,你才多大?別胡亂往身上套。我的家人都是很睿智的,小心露出破綻。」
說完就往北面的山林疾步而去。陸華龍緊緊跟在身後,順便把他聽過的故事都過了一遍。
最後苦著臉道:「這些編書的真可惡,怎麼就沒有適合小孩的。就一個沉香,還是個神仙。我總不能用這個吧?」
他的如影隨形又聒噪不停,讓李賀很不耐煩。
停下來怒道:「別再啰嗦了,還讓不讓我打獵了?你沒瞧見**都被你驚走了嗎?」
陸華龍笑道:「捕獵啊!這個容易。我去幫你抓。可你得幫我想個託詞。」
說完,也不待李賀答應,就飛身射向林間,頓時將寂靜的山林里驚鳥飛獸逃。
李賀忙躍上一株高松,見一隻獐子正慌亂地在林間逃竄。李賀自高樹上俯身沖了過去,一把按住獐子的脖子,將它掐死。等他拎著獐子走出林間時,頓時樂了。
陸華龍左右手各抓了兩隻松雞,嘴巴上還叼了一隻。正興奮地向他示威。等看到李賀手中幾十斤重的獐子,那份得意頓時不見了。
吐掉嘴巴上的松雞,不忿道:「我嫌獐子太大,不好攜帶。松雞多肥美,可比獐子好吃多了。」
李賀拖著獐子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松雞。
安慰道:「是、是,松雞飛得快,我就抓不著,多虧有你在。只是以後捕獵別一窩端了,要給**們留下繁衍的機會。」
陸華龍這才嘟囔道:「那你可想好,怎麼向你家人說我的來歷。」
李賀微笑道:「早就想好了,偏你在這裡不停地啰嗦。你待會就這麼說…」
就在這時,一道佛光閃過。正在聽講的陸華龍,被一股至柔至韌的光華團團包裹起來。急速旋轉的光華逐漸收緊,陸華龍剛變成人形的身體,被越勒越長。巨蟒的影子已經開始在光華中顯露,元神眼看就要被光華從**中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