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鳥毛（八）新官上任

胡萬能被上面停課查辦，心裡最愉快的人是校長了。校長調來這學校不到一年，取得的成績是有目共賭的，群眾對校長基本上是擁戴的。只是一個胡萬能與校長過不去，這老東西什麼損招都敢用，挖苦辱罵一點都不留情面，好像校長是他的孫子。要是年輕老師，校長早就一腳把他踢到別的地方去了。可他是五十歲出的人了，自己來這學校時間不長，如果與這老東西計較拍桌子，那是自己滅了自己的威望。現在上面要查處他，真是讓人喜出望外了。讓蜂螫一下這老東西，看他經過這回腫痛之後收斂不收斂，老實不老實，變得溫順不溫順。「不用爺動手，自有人收拾你，這多好！」校長笑得下頦快要掉下來。

這個學校叫水鳥中學，是雷州市最差的面上中學。學校原來的校長是一位賭徒，他白天睡覺，夜裡打牌，學校出納的任務是夜裡給他送錢加漿。半年下來，校長要是手頭好，贏了錢，心情高興，學期終就給老師發一點獎金；要是虧了錢，老師只會吃乾糧的了。校長喜歡打牌，用的主任科組長有一批是擅長打牌的，他說打牌的人腦筋靈活，懂得統籌運作，制服別人，才是當官的料；還有一批得寵的人是陪校長喝酒的。老實巴腳的老師埋頭苦幹沒有什麼收穫，腦袋也開了竅，慢慢的懈怠下來，學校的教學質量就可想而知了。校長少參加升旗，學校的升旗一個學期只有四五次。有一回，教育局一位老領導來學校檢查工作，看到旗杆上的五星紅旗破破爛爛，有七個大洞，五星紅旗變成了「七星紅旗」，非常生氣地說：「你們學校要是真的沒錢，我贊助兩百元給你們買一面紅旗。……」

學生無心學習，學校打架成風，群眾稱學校是「武打學校」；女學生青春勃發，在這樣的環境行為出軌也是常事，群眾又稱學校是「婚姻介紹所」。

賭徒校長被趕走，有幾位校長被教局指定調到水鳥中學，都婉言拒絕了。因為他們了解得知，這個學校不但學生素質差，老師也是懶惰成性，有許多老師上課時竟在講台上睡著了；學校還欠一屁股債。

新校長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走馬上任的，也可謂是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機。

新校長叫余正坤，他來到學校的首要任務是重新樹立學校的形象。他乾的第一件大事，是成功的召開了各村的村長和管區書記會議。

村長和管區書記一踏進校門，聽著廣播里嘹亮的歌曲，看到美麗的女學生排成兩隊，手揚鮮話，滿臉激情地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他們覺得，學校的味兒真的變了。

校長開會說的第一句話是：

「我叫余正坤，是新調來的校長；過去那個整天打牌不理政務的校長調走了，我與舊校長不是同一種人，同一貨色，舊校長是一個無論床多麼臭都睡得舒服的人，我呢，是一個愛情潔的人，是一個對人民的教育事業負責任的人，我相信，憑著我的勇氣、熱忱和能力，在大家的支持下，一定能帶動全體老師改變學校混亂落後的局面，創建一個文明、優秀、充滿活力的水鳥中學！」

校長的第一句話剛說完，管教學的副校長就站起來說：「我們新校長是研究生畢業的！」

幹部們聽了肅然起敬，紛紛站起來熱烈鼓掌。

會議結束后，學校給每個幹部髮油一桶，每桶油十斤，一百多元，大家都歡天喜地，暢想學校發展美好的的未來。

只有胡萬能一個人不悅，說什麼老師都很困，拿學校的財富亂髮給外人，這學校也未必能辦得好。胡萬能也真是目光短淺，幹部們領了財物，笑哈哈地回去，每家每戶給群眾宣傳學校，說學校已改頭換面，今非昔比，讓孩子們不再到別的學校讀書，這才是學校的大財富嘛。再說，校長對外人慷慨，對老師也不會吝嗇，校長來一個月，就給老師發一套校服，再過一個月，又給老師發一套運動服。

事實上，胡萬能開始對校長還是擁護的。有一回，校長到他的家鄉開家長會，胡萬能在會上吹捧校長，說校長學識深厚，有非凡的領導才能，來校不要半年，學校面貌就煥然一新，學校原來是醜陋的老太婆，一下子變成人敬人愛的花姑娘。……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胡萬能與校長之間的矛盾，是由於評優秀老師的事引起的。

胡萬能在水鳥中學教書有二十年了，一直都沒有評過先進，這對自負的胡萬能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諷刺，「四書五經」背得那麼熟，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胡萬能想評一個先進，關健是現在當先進獎金不少，先進者獲一個月的工資，而胡萬能的工資已是一千七百元了。學校評先進，每個科組一般只有一名（有的小科組兩個合起來才有一名），基本上是在科組長和行政領導之間輪換，偶爾也有評給老師的，但那一定是教學成績特別突出的。有一年，數學科組評先進，科組中已評給一位老師了，一位老主任就跑去向校長哭訴，說自己過兩年就要退休了，學校的利益再也享受不到，希望評最後一回給自己，——年輕老師來日方長，不用急。校長聽了對他既可憐又厭惡，無奈的說：「好吧。」「你放心，你將來死了政府會讓你帶工資到陰間享用的。」

后一句話當然只在肚裡罵。

新校長調來后，胡萬能就選一個晚上去與校長座談，曲折地表達了要當一回先進的意思。

余正坤校長聽了驚訝地說：「你這等年紀了還沒有評過先進？母雞過了月經期還不生蛋？……」校長笑著就表了態，「你放心，下回評先進時我給你當保鏢！……」

到了語文科組評先進的時候，副校長突然說：「我們科組就評給冼石頭老師，不用再議論了。上個學期雷州一中舉行個中學老師公開課竟賽，大家都怕麻煩不願參加，只有冼石頭老師不怕辛苦頂了上去，雖然沒有取得前三名，但畢竟完成了任務。如果不評給冼石頭老師，是說不過去的。」

大家都贊成說：「好，好，好，評給冼石頭老師。」

這是非常出乎胡萬能的意料的，他只好等科組會散后找組長說：「把我的名字也寫上去，批不批讓學校領導決定。」組長也就做了一個人情，在冼石頭的後面寫上了胡萬能的名字。

學校領導討論語文科先進老師評選時，副校長同樣向正校長余正坤稟報了冼石頭老師到雷州市上公開課的事，並強調說：「如果不評給冼石頭老師，文課組老師的積極性今後就無法發揮了。」

余正坤覺得副校長說得有道理，可是胡萬能老師的事怎麼解決呢？他提出疑難說：「胡萬能老師已經五十歲了，如果不給他評一回先進，也說不過去。……」

教導主任說：「胡老師工作一貫不香不臭，評他當先進在老師中沒有帶頭作用。」

余正坤見其他領導這麼說，也不便再說什麼。

余正坤再見胡萬能時，覺得很抱歉，他走上前去，拍著胡萬能的肩膀，說：「老胡，評先進的事出了意外，沒有方法，等明年吧，明年一定給你評！」

胡萬能覺得自己受了愚弄，受了欺騙，他不屑地說：「不用說明年了，我對你們領導也沒有再指望，反正你們都一樣，說話如放屁！」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