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鳥毛（九）瘋瘋癲癲

一個學期轉眼就過去。學期末考試以後，班主任就給學生寫家庭報告書。有一半老師已經寫好，發給了學生。校長從教育局回來召開班主任會議宣布，家庭報告書一律要重寫。具體要求是：

一、紙質要加厚，全校要統一用硬紙。

二、格式要規範，開頭稱呼應是：XX家長，寫成「家長XX」是錯的，把家長的名字放在後面，是對家長的不尊重。

三、家庭報告書除了要有學校的大印外，還要蓋上班主任的小印。

四、學校處在新發展時期，要給群眾信心，學生的每科成績盡量填及格以上。

五、書寫學生鑒定要認真，句子要流暢，不允許出現一個錯別字。

六、家庭報告書由學校統一寄到各個村子，由村幹部交到家長手裡，家庭報告書絕對不能交給學生帶回，以免在路上撕掉。

最後，校長放出了通緝令：凡是不按要求寫和發放「家庭報告書」的，下學期一律免去班主任職務。

胡萬能在校園裡罵開了：——

「***，家庭報告書剛剛寫好又要重抄，這不是存心折騰老師么！現在的領導就是婊子假正經，土包子裝文雅！說什麼『XX家長才對』『家長XX』就錯了，校長『一邊說話一邊放屁』和校長『一邊放屁一邊說話』還不是一回事。我說『XX家長』不好，讓人產生誤會，以為學生有正家長副家長第三個父親第四個父親，學生變成了雜種。……這個學校的老師命就是賤，剛剛一個賭徒校長土匪校長調走，就又調來一個神經病校長，有事沒事折磨老師。……」

校長從辦公室出來，聽著胡萬能的胡言惡語，氣得眼角都脹裂了。

胡萬能這個學期評不到先進，倒被評了一個C級老師。

余正坤校長來到水鳥中學，評C級老師也是他帶給這個學校的新舉措，就是一個學期末，每個科組把老師評為ABC三個等級，C級老師每個科組兩名。

老師們大都不是沽名釣譽之徒，大家都不希罕被評為A級老師，但也不願意當C級老師；C級老師意味著你在集體上是不太會教書的，老師是靠教書吃飯，誰願意背上這個不光彩的標籤？

有一位老老師請示校長變通一下，把C級老師的人數增多，與B級老師同一數目，這樣被評上的老師也就沒有太大的壓力。

余正坤校長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能變！C級老師多，沒有壓力，就不能刺激老師競爭向上，……」

語文科組評老師等級的時候，胡萬能因為妻子感冒，他出去買葯，不參加科組活動，大家都趁這個機會把C級老師的帽子戴給他。有的人笑著說：「過去划右派單位攤派指標，有的人在開會期間憋不住尿，出去一會兒，回來時大家早選好他當右派。……」

另一名C級老師由辦公室主任領去了。他是校長的親密戰友，是一個老好人，說自己領了也不影響他的聲譽，大家對他千恩萬謝。

傳出消息說，數學科組只評出一名C級老師，是一位女同志。

數學科組評定老師等級非常鄭重，認真，把ABC等級老師的名字寫在黑板上具體討論。AB等級老師很快地評定。到評C級老師的時候，大家長時間沉默。科組長用眼光掃了一位瘦弱的女老師。這位女老師前階段上公開課時效果欠佳，水平有待提高。瘦弱的女老師明白組長眼光的意味，知道無法再躲下去，她站起來，搖晃著身體，走上講台，在C級老師的後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紅著眼眶出去了。

組長覺得這事很傷人，就說：「只彙報一名吧，不要再評了。

余正坤校長對數學科組評女老師當C級老師很不滿意，他在行政領導的會議上批評說：

「女老師在教學上有不足之處，在科組中的行政領導和教學經驗豐富的老老師應多鼓勵，多幫助，這才激發她的熱情和信心，趕上大家。……學校評C級老師，主要是針對懶惰笨重連拖拉機也拉不動的男老師，怎麼能拿女同志來做墊背？」他轉過臉對管教學的牛寶毛副校長說：「牛副校長，你是怎麼指導你數學科組的老師評等級的，你對女老師就沒有一點人文關懷？腦袋這樣不靈活，也難怪，你一輩子都當副校長！」

牛副校長被刺激得騰起來，他抗拒道：「給老師評等級，是你的餿主意，我說這會打擊某些老師的積極性，你硬要進行，現在卻來作賤我。我問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牛寶毛副校長身體有病，大家見他氣憋得滿臉通紅，怕出什麼意外，紛紛解勸道：「余校長是開玩笑，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胡萬能罵余正坤是「土包子」，余正坤真的是沒有什麼文化的人。他高中畢業，考不上正牌大學，就回去當民師。沒有文化沒關係，余正坤生來是當官的命，他的妻子早年在一位檢查院長的家裡當保姆，後來這檢察院長上升為縣委書記，余正坤攀上了這棵大樹，前途一路開綠燈。他轉正後就直接提為副校長，當副校長剛兩年就升了正職，當正校長後幾年來一直都評為雷州市「十佳校長」。

余正坤在文化上最崇拜的人是他過去的領導鄭花來，——此人現在已當了「雷州二中」的校長，余正坤在文化上有什麼弄不懂就問他。寫家庭報告書稱呼家長只能稱「XX家長」不能稱「家長XX」就是鄭花來教他的。余正坤記在心上，每到一個新學校就強調這一點，以顯示自己不尋常的學問來。

余正坤的「研究生」水平是瞎吹的，他只是用學校的錢到廣州讀一年「校長研究生培訓班」，沒有文憑，聽說他還打算讀「校長博士生培訓班」呢！

余正坤在原來的中學里與兩位老師有意見，就把這兩位老師分流到小學（編製還在中學），被流放的一位老師脾氣很壞，有一回與余正坤爭吵起來就提著刀追砍，多虧讓保安人員拉開了。這位老師揚言一定購用「黑死黨」把余正坤打得頭破血流不可。余正坤感到處境危險，就逃來水鳥中學。

學校里真正稱得上C級老師的是胡萬能了，你看他謾罵校長的架式，多有氣派。

暑假過去，新學年開始，胡萬能被學校撤去了班主任職務。他嘴裡說不希罕，心裡有痛惜之情的，別的不說，單學生的班會費每個學期能凈剩一千元。

學校里有一塊大展板，是校長來后不久學校參加「雷州之春」的比賽獲得雷州市第二名的。學校每次開家長會，學校舉行大型的運動會，上面的領導到水鳥中學檢查工作，這塊展板都放在校道旁讓人觀賞。

這塊展板是余正坤來到水鳥中學以後取得輝煌戰績的第一站。

展板放的時間長了，胡萬能竟能嗅出它的貓尿味來。

展版中「學校簡介」的導語是這樣寫的：「素有『拚命三郎』之稱的余正坤校長走馬上任不到兩個月，水鳥中學的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家快來看，校長變成了『拚命三郎』了！」胡萬能大聲叫，「『拚命三郎』是什麼？是頭腦簡單的武夫，是《水滸傳》中打家劫舍的山寨土匪，怎麼把校長比喻成強盜。校長如果是強盜，我們老師就是嘍羅的了。以後我們就稱校長為『大王』，石秀大王。……」

有老師插嘴說：「寫這東西的人頭腦也太陳舊的了。現在校長管理學校，靠的是智慧，科學的理念，先進文明切實有效的措施，什麼時代了，怎麼說校長靠用蠻力來領導學校的工作？怎麼把領導寫成『賴皮牛二』這樣的人？」

「拚命三郎，是不是雞事狗事就要人家的命？這麼可怕？」有一位體育老師問。

「人家寫這東西的人水平就是高，現在還有幾位中學校長不像土匪強盜的樣子？」有一位上了年紀憤世嫉俗的老師說。

嘻嘻。

嘿嘿。

呵呵。

大家都為能洗刷校長一番心情歡暢。

胡萬能被查辦了，校長的心情異常輕鬆，像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孩打了胎，心裡沒有了包袱。他晚上喝了半瓶烈酒，唱幾首流行歌曲，早早就睡著了。在夢中，他夢見胡萬能被開除了公職，趕出了校園，流落街頭。在一個風雨大作的夜晚，他跑回學校，跪在校長面前，哀求道：「校長，我冷，請借給我一間房子住吧！」

校長吩咐手下的人道：「拿鉗來，先把他的兩個門牙鉸掉，看他以後嘴還厲害不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