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地牢尋人
「周武官?」
一聲女子問話在周正身後想起,打斷了他思緒,回身正見爰夫就立在自己身後,連忙作揖躬身問道:
「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啊,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一會兒早膳後方不方便陪我去個地方?」
「皇後娘娘想去何處?下官這就去準備。」
「不,不用興師動眾地準備什麼,就你陪我走著去就成。我要去地牢探視被關押的妖族嫡女宓洛。」
周正一愣,隨即應聲答應。
「對了,我還想見一個人。不過這個人在宮外,周武官可知道該如何通傳?」
「皇後娘娘的吩咐,下官定當盡忠職守。不知皇後娘娘欲見何人?想要何時見?」
「宋丞相千金,宋子靜。如果你一會兒就幫我通傳,今日未時她是否就能入宮了?」
「回皇後娘娘的話,若宋子靜在京城中,今日未時必能進宮見您。」
「那就麻煩周武官了,只是這通傳之事還是悄悄地辦才好,且不可聲張。」
「下官明白,這就吩咐下人去辦。」說罷,周正便轉身欲走,卻被身後的人叫住了。
「周武官既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同我講話大可不必如此客氣。在宮中怕是不便以名字稱呼,周武官便將那皇后二字去了,只喚我聲娘娘吧?」
「是,娘娘。」
周正一愣,木訥地回道。他不懂,她明明是尊貴的巫族嫡女,從小被巫族族人供奉長大的才對,怎地卻一點兒高傲的架子也沒有?帶他隨意自然親切到讓他感覺她只是最普通不過的鄰家少女。同她相比,那妖族嫡女宓洛可是將架子端得十足,她在素鸞殿中住的兩日,殿中的宮娥稍有差錯就被趕了出去,有個宮娥私下議論她和祈鍠,被她聽到后連扇了十幾個耳光,真是半點情面也是不講的。從那以後,妖族冷血美人宓洛便在皇宮中出了名兒,宮娥們無不躲著她走。
他突然想到了七年前他在杏林堂見到她的光景。等等,也就是說七年前她就來了京城?那時世人紛紛流傳的傳聞病重在榻的巫族嫡女,難道不是她嗎?她難道不是真正的巫族嫡女?還是說她離開巫族?可是她為何要離開巫族……
「周武官?」
見周正低著頭半天也沒反應,爰夫伸手戳了戳他頭上的檀木簪,見他慌張後退連喊失禮告退的模樣很是有趣。看他倉惶離去的背影,她有點能明白何土豆信任這個人了。真是物以類聚,他同土豆從前木訥內斂又容易害羞的性情簡直一模一樣。
她洗漱完畢每過多久,幾位宮娥端著早膳陸續進了鳳儀殿。一碗清粥,一盤小菜,幾個素包,還有一個茶葉蛋,爰夫望著桌子上的這些吃食心中甚是歡愉,都是她平日最喜歡的。她雖愛吃肉,但唯獨早上不願吃。自從她住進了鳳儀殿,早膳雖清單樸素,可從未有一天重樣的。她提起筷子,想伸手夾些青菜,看見那茶葉蛋又想到了土豆,以前只要有茶葉蛋都是她吃蛋清,他吃蛋黃。早上他走得匆忙,不知用過了早膳沒。
「你知道土,啊不,是皇上用過了早膳了嗎?」她轉頭向身邊的宮娥問道。
「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一直在早朝,應是沒用過。」
宮娥低著頭諾諾回答道,她聽說這位皇後娘娘可是堂堂的巫族嫡女,自從領教了那妖族嫡女的厲害,她們都生怕說錯了話得罪了這巫族嫡女,落得被扇耳光的下場。
「是嘛,那你知道他早朝過後都去哪裡?」爰夫眼神暗淡下來,撥開茶葉蛋繼續問。
「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早朝過後,一般都在書房。」
「噥,一會兒你幫我把這端去給他吧。嗯,再去御膳間拿兩個熱包子一起端過去。」她將茶蛋的蛋黃放在盤中,遞給了身邊的宮娥。
「是。」
「辛苦你了。」爰夫吃得心情愉悅,笑著答謝到。
「奴婢不敢!」不知道她是否笑裡藏刀,小宮娥驚得查點跪在地上。
小宮娥們收拾了餐盤諾諾地走出了鳳儀殿。剛剛同爰夫對話的宮娥身後出了一身汗,她旁邊的另一個宮娥當時站在遠處沒聽見她們說話,八卦地湊近詢問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哎,沒什麼。皇後娘娘只是詢問皇上是否用過了早膳,我說皇上在早朝怕是沒用過,皇後娘娘讓我端這蛋黃和包子到書房而已。」
「啊呀?你不知道皇上用過了早膳了嗎?嘛,這也難怪,你昨日才被分配過來伺候皇後娘娘沒幾日自然不知道。每次我們端給皇後娘娘的早膳皇上都先試吃過的!」
「什麼?!不是有專門的試吃的食官試吃的嗎?慘了慘了,我剛剛說錯話了,若是皇後娘娘知道了我可要受罰的,這可怎麼辦……」端著餐盤的小宮娥手顫抖著,餐盤中的餐碟也抖得稀里嘩啦的。她旁邊的宮娥連忙按住她顫抖的小手,怕她一不留神鬆了手。
「你莫擔心了,皇後娘娘雖說是巫族嫡女,可是和那妖族嫡女性子差了十萬八千里,斷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責罰你。前兩日冬梅用不小心用漂染指甲的夾竹桃花把她最常穿的白衣染了,她也不過笑笑讓冬梅乾脆把那衣衫染成粉色。你這點小事,她怎麼會放在心上?」
「啊,那我就放心了。不過皇上對皇後娘娘還真是一往情深呢!這也難怪啊,皇後娘娘那麼美,我看著都心動了。今早她穿的那件炎色裙裾真是太美了……」小宮娥心生神往地感嘆道。
「嘿嘿,之前皇上還是青麟殿下的時候便不近女色,大家都私下傳言說他有斷袖之癖呢。想來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我聽說昨夜皇上留在鳳儀殿了呢!」
「啊呀,真是……」小宮娥臉紅了一片。
「不過我還真是開心啊,終於看不到宗姝那仗勢欺人的討厭嘴臉了,之前她仗著自己是皇上的貼身宮女總是對我們頤指氣使的,現在連皇后都對我們客客氣氣的,那還有她說話的份!」
旁邊的宮娥憤慨地申訴,想必之前受了宗姝好些悶氣。
「宗姝?啊,是不是那個長得很像狐狸的宮娥?那她現在在哪裡?」
「額,好像還是在青麟殿吧,這兩日都沒怎麼見過她了。嘿嘿,她怕是正傷心呢,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還以為皇上喜歡她,真是自作多情……」
「這也難怪,皇上的確是一表人才,還有才學,武功也厲害……」
「啊呀,莫非你也喜歡皇上?」
「討厭啦,人家哪有……」小宮娥羞紅了臉。
小女兒鬥嘴中……
鳳儀殿中。
爰夫髮髻梳成了巫族嫡女最常扮的十字髻,一身的大紅朝服背立在大殿之內,等待著今日和宓洛的相見。沒想到兩人自兒時偶遇之後今日初次相見竟然是在地牢之中。
大紅朝服身後的金色羽鳳展翅翱翔,這朝服是歷代巫女祭天起舞的時候才穿的裝束。她今日要正大光明地以巫族嫡女的身份同她相遇,激動的心情不亞於那日武試。
「皇後娘娘。」
周正恭順地在鳳儀殿外喚了一聲,示意爰夫他已經準備就緒。聲音剛落沒一會兒,爰夫走出了鳳儀殿來到他面前。他低著頭,搖曳的紅光閃爍,一抬頭看到爰夫,完全震驚了。這幾日她都身著素服,要麼披散著青絲,要麼隨意輓歌髮髻,一副慵懶隨意相,沒想到她突然梳起髮髻,穿上華服會如此明艷絕美,驚為天人。
「周武官,我們走吧。」
「啊,哦。」
他連忙垂下眼帘,他竟然看呆了,太失禮了,一邊心中感嘆,傳說中妖族巫族嫡女世代都是絕色,沒想到竟然美成這樣……
「周武官,去天牢之前,你先隨我去個其他地方吧。」
「不知娘娘要去何處?」
「御膳間。」
周正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地尾隨,想著這半個月來那司膳掌事神天沒有一天斷過來看她,看著兩人稱兄道弟的情形,猜想她女扮男裝由來已久了。他真是越來越搞不懂,她明明應該是大門不出被供奉的神女,無親無故,如何來的結拜兄弟,又如何同祈鍠相識的,一堆疑問憋在心中想問,又知道不該多問。
「周武官,你是不是有事想要問我?」
「是啊……」
被她突然一問,周正便順嘴回答道,回答完了才反應過來,又驚慌地不知該說什麼。抬頭看她,卻見她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他有些懷疑剛剛是她說話,還是自己的幻聽。
「土豆,啊不,雖說是皇上說讓你跟著我,可一個領兵打仗的將領來做我的看護,這些日子的確是委屈你了。我見這幾日你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來是有事情要問我的。既然皇上說信任你,那我也信你。以後我們也怕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清楚的好。你想問什麼就問好了,也不必在乎什麼身份地位不方便問的。我雖然生為巫族嫡女,可在巫族的時間也不過六七年。世人看到我這樣怕是都要疑惑的,也難怪你起疑。」
周正跟在她身後默默聽著,突然感覺她看透了自己的心一般,心中有些久違的感動。既然她如此說,他便要問個清楚:「娘娘,請問你七年前在京城杏林堂呆過?」
聽到他問話,爰夫頓了頓,回答道:
「對。」
「同皇上相識也是在杏林堂中?」
爰夫秀眉一皺,心想這個周正知道的還不少,不過這些事也沒必要瞞他,便如實作答:「對。可是周武官是如何知道的?這皇宮中知道我們兒時的事情的人怕是只有皇上和我二人而已了,是皇上告訴你的?」
「不,是因為下官七年前曾被當時還是醫師的皇上搭救,在杏林堂小住了些時日,曾經見過您幾面。」
「對不起,我記不起你了。」
爰夫腦海中使勁兒回憶兒時的情景,奈何杏林堂日日都有病患,還都灰不溜秋黑了吧唧的,實在是回想不起來土豆曾經救過他,而自己也同他見過面的事情。不過這就應該是土豆口中所說的他欠的人情吧。
周正心中感嘆,她果然就是但年的那個小女孩啊,真是歲月如梭,她都長這麼大了,感嘆感嘆著,再回過神來,他們已經來到了御膳間中。御膳間中的宮人都在忙著準備午膳的食材,忙得不可開交中,他本想通傳一聲皇后駕到,卻被爰夫一手制止住了。
爰夫雖然被冊封為後,可被幽禁了半個月,所以宮中見過她的人屈指可數。宮人都不認識她,可周正好歹也是品階不低的武官,所以宮娥見到他還是要讓路行禮的,就在一路暢通無阻中,兩人穿過側目行禮的人群來到了司膳掌事的房間。
「你在門外等我一下,我說兩句話就出來。」爰夫尋思著兔爺還和神人在一出,若是不小心被他瞧見怕是不好,便想讓他在門外等候。
「娘娘,這怕是不可,皇上讓我寸步不離地跟著您。」
「我若是要去茅廁你也要跟著?」
「……這,下官可以派人跟著。」
爰夫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真是對他徹底無語,才說他和土豆像,沒想到連頑固的模樣也一模一樣。實在講不過他,便索性讓他通傳吧,聽了個聲,好讓神人和兔爺也有個準備。
「皇後娘娘駕到~」
她還沒聽他通傳完就後悔了,被他這麼一聲大吼,原本嘈雜的御膳間剎那間驚得詭異,隨即身後就各種撲通撲通的跪地聲,齊呼:「皇後娘娘吉祥~」
她尷尬地轉過頭,示意周正趕緊讓他們起身。
神人原本和兔爺一樣各自捧著胡蘿蔔磨牙,突然聽見門外傳來通傳聲,連忙抱著兔爺屁顛屁顛地衝出門外,卻見爰夫苦著一張臉,還有滿院子跪著的宮人齊呼叩首。
「賢弟,你可來了。怎麼樣,怎麼樣?昨夜同皇上談得如何啊?我還和兔爺打賭呢,我賭你和皇上肯定已經恩愛萬分水**融,兔爺賭你們啥進展也沒有,吶吶,誰贏了?」
爰夫嘴角抽了又抽,反問:「你們賭什麼的?」
「我輸了就一個禮拜只能吃胡蘿蔔,兔爺輸了一個禮拜都不能吃胡蘿蔔。」
「你就吃一個禮拜的胡蘿蔔吧!若是被我發現你偷吃其他的,休怪我接你老底!」
他們倆竟然拿她打賭?!她氣得一把奪過了仍然無比淡定的津津有味地啃胡蘿蔔的兔爺,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
沒走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冷著眼對神人說:「今日你不要來找我,否則我跟你的兄弟情份到此為止了。」
望著她的背影神人仰天長嘆,賢弟,不要不理我啊,我做錯了什麼啊!
周正趕緊跟在她身後,正奇怪她說了什麼使那平日端莊穩重的司膳掌事如此跪地哭訴,誰知她又拐進了御膳間中挑揀了些食物放在食盒中。左手抱著一直兔子,右手提著一個大食盒從御膳間走了出來。
「周武官,我不認得去地牢的路,麻煩你在前面帶路了。」
「是,娘娘,這食盒還是我幫你提吧。」
「啊,謝謝你。」
「這是下官分內的事。」
兔爺仰頭看她這副裝扮心中就有了大概,她定是去找那妖族嫡女的。趴在她懷中,無比欣慰,神人那廝就是傻嘛,等著吃一個禮拜的胡蘿蔔吧!他可是看著那土豆長大的,那小子從小就彆扭頑固,那夫妻之事肯定是要等到大婚的啦!不過親耳聽到她和那小子啥進展都沒有的回答,他懸著的心還暫時放了下來。
「娘娘,地牢到了。裡面陰寒,披上這件斗篷吧?」
爰夫接過周正遞過來的玄色斗篷搭載了身上。傳聞地牢陰濕晦暗,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順著狹窄昏暗的台階一步一步地小心走下去,若不是前面有周正用竹燈幫她照著亮,說不定她自己就不小心踏空了滾下去了。這越往下面走越發地感到寒氣逼人,一絲絲陰風從耳邊刮過,前方不遠處似乎還有滴答滴答的水聲傳來,使寂靜陰森的地牢顯得愈發詭異。
不過最令爰夫膽顫的不是這地方的陰森冷寒,而是這裡死去了太多的冤鬼徘徊才四周不肯離開。鬼鳴的悲鳴聲,聲聲入耳,哀泣慘慘,她不得不連念超生咒驅散一次又一次向她撲來的冤魂。從地牢口走到關押妖族嫡女所在之處,她就耗費了好大的力氣,周身雖是陰寒,額上卻滲出了好些汗珠。
透過木頭圍城的欄杆縫隙,宓洛背對著他們端坐著,身上穿的還是那日比武場上所穿的冰藍色紗衣,頭髮梳成的鳳冠長時間未打理稍顯雜亂,卻仍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打開牢門。」
一路走到這裡,爰夫已經沒有力氣同守衛說客套話了。
「是,皇後娘娘。」
宓洛聽到身後的響動也不起身,背對著爰夫冷笑著問道:「妖族嫡女宓洛不便出門,不知皇後娘娘是否喜歡我派去迎您的鬼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