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女人的心
爰夫心中一沉。
這一路走來這接踵而至撲向她的冤鬼果然是受人指使的。她還費解,自己平日也能見到鬼魂,不過那些鬼魂見到自己可都是繞著道走的,能有膽魄不怕灰飛煙滅撲向自己的,定是受了高人指引的。
這高人,此刻就背坐在她面前。
「送那些鬼兄上路的確是費了些力氣,不過,」爰夫將食盒打開,放在旁側的餐桌上,繼續說道:「為了見妖族嫡女一面,費些周折也是值得的。」
「不知堂堂巫族嫡女來這地牢里見我有何貴幹?啊,世人都說歷代巫族嫡女都心慈面善一副菩薩心腸,莫不是看到如今落得如此凄慘的我,覺得可憐,來同情我的吧?」
「可憐?同情?這兩個詞安在妖族嫡女身上顯然是不合適。」
爰夫搖了搖頭,繼續說:「你我身為巫族和妖族嫡女,世代都是可憐同情別人的身份。我還以為你如傳聞中堅強自尊,今日你這麼說,實在是讓我失望。」
她立在了宓洛面前,語氣不悲不喜不怒不亢繼續說道:「如果真的要用,這兩個詞也應該用在被你族人兩次屠殺的我巫族族人身上!那兩次若是我在族中,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同你們抖到底。可憐我族人的血債,你以為如此就能償還了?」
坐在椅子上的宓洛一雙杏眼狠狠地瞪著她,這半個月中她即便在地牢也偶爾能聽巡邏的守衛和遊盪的野鬼說起巫族嫡女爰夫被封皇后的事情。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的隱忍潛伏一夜之間被那太子顛覆,而她這個消失了近十年的巫族嫡女竟然就憑空出現在那日的比武場之上!
最令她難過的不是成為階下囚的恥辱和聽說巫族嫡女被封后的不甘,而是她最愛的人在最後一刻竟然選擇捨棄她自己逃離。可即便他對她如此,她還是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連自己也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一點骨氣都沒有,卻依然無可奈何,自己也覺得自己十分的悲慘可憐。
這兩日又聽聞現在的皇上過兩日就要同巫族嫡女大婚,這如同在她傷口上撒了一把鹽。雖然宓洛天性好強善妒,可即使她落魄至此,表面上也一副桀驁凌然的姿態回敬:
「妖族只不過在幾年前夜襲了一次,只不過聽回來報信的將領說那時的巫族嫡女是個冒牌的,半點用也沒有,索性就留給巫族讓她繼續敗壞巫族威信了。哈哈,也莫怪我們,那群昏庸無能的長老們自是年事已高,竟然老眼昏花到不識巫族嫡女真身,我替你教訓了下他們,你難道不也該感謝我么?可是我的確是不知道你說的兩次的第二次是誰,不過肯定不是妖族所為。若你一定要讓我償還,我現在淪落至此,能賠給你的也怕只有這一條命了,哈哈,」
宓洛大笑兩聲,兩臂撐著身體,慢悠悠地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眼神愈發陰險地盯著爰夫,繼續說道:「不過,你要了我的命又有何用?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了不是么?皇後娘娘?」
見她們二人一紅一藍,一陰一陽針鋒相對,兔爺和周正大驚失色,這兩個人究竟在說什麼?為什麼他們什麼都聽不懂?
「沒想到傳聞中的妖族嫡女宓洛冷漠淡然,卻如此好管他人閑事。我族人再如何混賬糊塗,也輪不到你插手教訓。休要再打著好聽的旗號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你要教訓之前也沒經過我同意不是?所以你也別怪我不領你的情。今日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族人的命。這一世巫族人已經流了夠多的血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戰爭出現在我族內。今日我來只想要向你討一道妖族嫡女的指令。」
「你要兩族停戰?」宓洛盯著她。
「是。」
「我有條件。」
「你要自由?」
「對。」
「你認為你現在有資格跟我講條件么?你被擒獲,妖族族人又有何處境你沒有想過么?」爰夫反問道。
「哈哈,我和你可不同,族人沒有軟弱到沒我不行的地步。的確,現在我對你可能沒有資格講條件,可若是我同那皇上講若是不放我自由,我就尋死,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的話,你認為他會如何?」
爰夫沉默了一刻,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現出失望的神色回答道:
「我本來還想著得了你的承諾,如何勸說皇上放你自由,再和你正大光明地比試一場呢!如今看來還真是我痴了。你若真的要拿我的性命來要挾那個人,只怕他肯把江山都拱手相讓。可是,你我二人的事,妖族和巫族的事,不是為什麼要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你自負高傲的性情難道能忍受如此卑鄙的威脅?從來都驕傲的你不會是擔心贏不了我吧?還是你愛那個人,愛到了可以連族人的性命都捨棄了的地步?」
聽了她的話,宓洛心中一驚,跌坐在太師椅上,臉色卻強作鎮定。妖族嫡女能看到人心陰暗處並利用的能力,而眼前的人卻能看到自己內心一片陰暗中潛藏的那麼一抹光亮溫暖,動搖她長久以來砌築信念的根基。
她心中對金子殘存的那麼一點愛戀,是支撐她長久以來在妖族活下來的溫暖。她生來就是族人敬仰的神女,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終於出現了一個人給了她不多的溫暖,哪怕十分渺小,對她而言卻已是全部。即便她不是不知他的目的不外乎是借自己之手,籠絡妖族勢力。可是她還是因為自己能對他有所用而高興,哪怕是冒著嫁給祈鍠的風險進京,只要是為了他,她也心甘情願。所以,就算是他捨棄了自己,她也無法捨棄他,捨棄了他以後,她又如何活在這冰冷的世間?
「你想清楚了可以托守衛傳話給我,我等你的回話。這地牢的飯菜怕是難以下咽,我給你帶了些點心小菜。即便你身處囚牢,你還是妖族嫡女。我們雖然是為族人而生,卻還是要靠自己活下去的,你也要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為自己活著?
自己孤單一個人活在這人世間?
她從未想過。
宓洛怔怔地聽著她的話,都沒有留意她已經離開的事實,也沒有發現身上何時多披了一件玄色斗篷。
鳳儀殿中。
「翠姐姐!!!」
「爰夫?!」
「噗……」
爰夫奔著孔翠撲了過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可憐兔爺被夾在兩人中間成了肉餅~
從地牢走出來后,他們一行人都心情沉重,默默地一路走回了鳳儀殿中。沒想到爰夫一進門就看見孔翠坐在大廳的茶桌旁等待著他們回來。自從她進宮以後就沒見過孔翠,故人相見,喜出望外。
兩人聊了半天,才將這幾日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捋順明白。原來宮外也是兵荒馬亂了半個月,孔翠在杏林堂一直也在照看病患傷兵沒閑著。
前兩日她聽聞爰夫恢復了巫族嫡女的身份,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當即就進宮找她。可奈何杏林堂的傷患與日俱增,草藥進葯配藥的事情實在是繁忙,脫不開身。
今日上午土豆下了聖旨,召她入宮作為爰夫身邊的首席女官,她便撿了些隨身用的東西就進了宮。
孔翠的話讓爰夫回憶起來,昨夜她隨口一說自己一個人住的寂寞,沒想到今早土豆就把孔翠照進了宮來陪她,心裡暖暖的。
「爰夫,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孔翠淚眼汪汪地拽著她的手感慨萬千。這幾年他們雖然住在杏林堂衣食無憂,可終究是寄人籬下,遠離故土。今日爰夫不但恢復了巫族嫡女的身份,還成了尊貴的皇后,她實在是高興得不得了。
自從土豆離開后,她也沒再見過他一面。剛剛她去上書房請安時也愣住了,沒想到五年未見土豆也不再是之前那個瘦瘦小小的可憐模樣,還成了當朝天子。
真是世事難料,有緣千里來相逢,誰能料到當年爰夫在街頭施捨的小乞丐成了當今的皇上?
「翠姐姐,不是挺高興的嘛!看你哭成這樣,來,用兔爺擦擦臉~」
兔爺無語地看著爰夫抱著他用背上的白毛給孔翠蹭眼淚……
孔翠破涕為笑,接過了兔爺抱在懷中。
「娘娘,宋子靜到了。」
周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知道了,讓她進來。」
爰夫朝門外喊道,轉身對孔翠說:「翠姐姐,我還有些事要辦。這來的人是個生人,怕是外人太多不好說話。你先抱著兔爺在後間休息一下或者在皇宮到處轉轉?」
「好嘞,你先忙著,我帶著兔爺出去轉轉。土豆給我封的女官中最高的司儀,戴著這腰牌也是沒什麼人好為難我的,你就莫擔心了~」
孔翠抱著兔爺閃身走出了鳳儀殿,與要進殿的宋子靜擦肩而過的時候,一縷桃花香飄過。她從未見過如此妖艷的女子,看著那副桀驁不遜的桃花眼和走路的樣子也不像是風塵女子,不由地好奇爰夫要見的這個女子到底是何來頭?
「周武官?」孔翠回身來到了鳳儀殿門前。她之前去上書房去找土豆的時候,土豆曾交代過有什麼事情可以和爰夫身邊跟著的武官周正商量。看剛才爰夫回應他的樣子猜想他應該就是土豆口中的周正了。
「啊,孔司儀,請問有何事?」周正轉身突見孔翠立在他身後,臉上飄過一絲紅暈。剛剛初次見到這名叫孔翠的女子就覺得似曾相識,格外親切。沒想到她來同自己搭話,就更加緊張起來。
「周武官可知這剛剛進去的女子是何來歷?爰夫為何要見她?」
「這女子是宋丞相千金宋子靜。至於娘娘為何要見她,這我也不知道。」
「哦,謝謝你了。」孔翠仍然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又掃了一眼鳳儀閣,轉身欲走,卻被周正扯住了衣袖。
「孔姑娘之前在哪裡高就?我怎麼覺得在哪兒見過姑娘?」
「哦,我之前在杏林堂做管理藥材的醫官,怕是你可能到過杏林堂瞧過病吧?」
聽了她的話,周正呆住了,恍惚中一道青衣身影與面前的女子身影所重疊在一出,望著孔翠遠走的背影,感嘆這人世間真是有趣。萍水相逢的相遇,如理出了欠條思緒的一條來,順著捋順下去驚訝地發現了一張網,而他自己,就身處在這網之中。
鳳儀殿中,兩身火紅的身影對立著。
爰夫望著眼前這個年長自己十歲的妖艷女子。原來她就是神人愛著的女子啊,若是此事成功了,她日後還要喚她一聲嫂子的。不過想起自己曾經被她一繡球砸暈的囧事就忍不住想笑。
宋子靜也不愧是奇女子,即便是見了皇上也不慌不亂,何況是見到了她這個小丫頭。宋子靜不畏權勢,不畏暴力,一雙桃花眼緊緊地盯著她。早就聽聞,這新封的皇後娘娘是堂堂的巫族嫡女,還曾經女扮男裝參加挑戰,而且成績卓著,是個巾幗英雄,她早就想一睹真容。竟沒料到這皇后指名要見自己,雖然對原因有諸多猜測,但她求之不得來會一會她。可見第一面卻有些失望,這皇后看起來也不過就是個長得好看的小丫頭。見這小丫頭也不發話,她便先發制人地問道:「不知皇後娘娘這麼急著召民女前來所為何事?」
爰夫沒答她的話,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微笑著將右手放在她額頭上,溫柔地說道:「宋子靜,有些重要的事情你忘記了,現在我來幫你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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