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原是康拓在馬廄里才栓了馬,就見曹姽一陣風似的卷了過來,想是因什麼事氣急了,馬廄里杵著一個大活人都看不見。蔡玖自然是明白人瞧見明白事,忙忙地就想剎住腳,卻見曹姽背後似是長了眼睛,用飲馬槽里的水將康拓潑了個正著,蔡玖想要警告已是來不及,那聲「小心」只好卡在喉嚨口,只見康拓臉雖陰著,說出的話委實曖昧不明。陛下往日勝似男子,這會兒卻情不自禁露出小女兒情態來,在康拓露骨得彷彿要吃人的目光之下,夕陽炙熱得仿若火烤。
蔡玖心知自己待下去是礙人眼,趕緊退了出去,想著也不好走太遠,要給陛下守著才是,便打發了近處一個小黃門去給康拓取一身乾淨衣裳,自己便守在馬廄入口僅有十步遠的所在。好在天色已近黃昏,紮營處炊煙裊裊,並無其他人往此處而來。
曹姽不防那原本遠在天邊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又聽他話里的意思是取笑自己,便棄了飲馬槽訕訕道:「並不知是你,還以為是那個混蛋劉熙。」
說完在身上尋摸一下,慢騰騰遞了塊帕子過去,那帕子素潔並無尋常女兒所愛的花樣,瞧著乾淨可喜,康拓卻不打算接受這份好意。作勢把**的發一甩,把那些個水珠都招呼到了曹姽身上。
曹姽「啊」地一叫,已是來不及避開,頓時也遭了秧,只是面前的男人的臉色剛剛因此鬆動了半分,又立刻冷凝起來。
當年秦嶺之事雖時隔多年,劉熙其人無恥陰毒仍歷歷在目,康拓便沒了調笑的心思,拽了曹姽的手入了馬廄深處,他是重情之人,面相上雙唇厚實、線條柔和,如今緊緊抿在一起,倒和平日光景大有不同,曹姽覺得有意思便「吃吃」笑了兩聲。
康拓黑沉沉的眸子瞪她:「你還笑得出?!」二人站到草料棚子後頭,康拓居高臨下看著曹姽:「發這樣大的脾氣,劉熙他做了什麼?」
「他敢對朕做什麼?無非噁心噁心朕……」曹姽不願意提那個噁心男人,噘著嘴把臉撇到一邊,夕陽照在她面上,照得光潔的側臉一片的金燦,像是佛堂里的童女金身,好看至極也高貴至極。康拓眯了眯眼,想把那似乎不可接觸的金色抹去,一眼卻看見了曹姽嘴角的小小紅痕,陷在淺淺的笑渦里,他心裡一跳,又不自禁地沉了下去,莫非是王慕之……
他們是夫妻,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康拓仍情不自禁伸了手去碰觸那點紅痕,悶聲問道:「這是怎麼弄的?」
「什麼?」曹姽伸手去摸,意外竟有些刺痛,她心裡有怨,拍開康拓的手道:「關你什麼事?」
蔡玖站得腿酸,突然覺得有東西在蹭弄自己的衣擺,低頭一看竟是曹姽養在身邊的白貓狸奴跑了出來,想是肚餓沒人理會,扒著蔡玖直叫喚。這隻狸奴是銜蟬奴的小崽子,銜蟬奴在先帝故去后不久便在宮中安然老死,曹姽揀了一窩下的其中一隻小貓賜名狸奴,這狸奴是只通體雪白的小公貓,因皇帝和吳王沒有夫妻之實,倒是容得這麼個小畜生日日佔據陛下枕邊。
狸奴叫得凄厲得恨,蔡玖唯恐攪了曹姽好事,連忙把狸奴抱到懷裡,嘴裡喃喃道:「哦喲,小祖宗,快別叫了,陛下有要緊事啊要緊事……」
外頭那點動靜,裡邊兩個身手不弱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康拓彎了嘴角道:「所以,這是狸奴弄的?你讓它上榻?」
曹姽氣鼓鼓地道:「話說得真難聽,朕也並非要養那小畜生,只是那時候我們都失去了母親……」也沒覺得把自己和一隻畜生相提並論有何不對,她討厭銜蟬奴,這事情不會變,但是那隻貓卻已經帶上了曹致經年的氣息,曹姽不能說沒有觸動。
「我不在你身邊,你養什麼都好,」康拓摸摸手背,曹姽先前那一巴掌拍得可不輕,好在他皮厚肉粗也不妨事,就著曹姽的掙扎硬是又拽住她柔聲道:「就是不能讓其他東西上了你的榻。」
「其他東西……」曹姽「咯咯」笑起來,身體卻從僵硬逐漸放軟:「你是指朕養的貓狸奴,還是……還是朕名義上的丈夫吳王王慕之呢……」
「都不行,哪個都不行……」康拓幾乎是在嘆息,他出身不僅低下,更可說是極度卑微,年少時他與母親在北方豪強的莊園上為奴,因為勤勞聰明也常得主人賞識。他曾見過數千頃的大莊園,最精緻肥沃的土地被挑選用來種植名貴的牡丹,那樣嬌貴柔嫩的花朵,被身為奴隸的自己看一眼,都彷彿是褻瀆。
他幾乎窮盡半生,輾轉流離,才得到今天這般的地位。他遇到一朵含苞牡丹,並非精貴的傾城名花,它開在高處的荒原上,開在蒼涼勁猛的風裡。康拓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剋制自己不伸手採擷。可那香氣馥郁、花瓣潔嫩,他受其蠱惑,無法自禁。
而那牡丹更是柔順了莖幹枝葉,恣意俯就,世上若還有男人能夠抵抗,康拓確信自己並不是那個男人。尤其是曹姽在自己面前俏皮任意,他更是十分快活,只有被嬌寵、被深愛,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他不知太師寫信給義父是何意,就算王道之沒有告知,他也不放心曹姽去見劉熙。於他而言,為搏曹姽一笑,他甘於厲兵秣馬,傾城無悔;但劉熙顯然更有資本,康拓自己都不信,無家無國,誰可搏紅顏一笑?
曹致臨終前的質問,的確刺傷了康拓以為早已不存在的自尊,即使他自己不願意承認。
曹姽見他反倒怔楞著出神,殊為不解,便調皮地去碰碰康拓眨也不眨的眼皮,不料被康拓出手拿住,腳下一歪便倒在身旁那堆乾草上。這簡直是夜晚最難以啟齒的美夢成真,康拓想也未想,合身也覆了上去,曹姽雖按皇帝身份穿了大服,那衣服卻寬鬆至極,竟被人沿著大袖摸了進去。
中衣兩分,心衣一揭,便是一對倒扣玉碗、擁雪成峰。
曹姽低低喊了一聲,那聲兒卻是與先前不同,把個守在外頭的蔡玖差點叫得腿軟,他只好一腳踹在來送衣服的小黃門的屁股上,把人打發走了。手裡提著沒法往裡送的衣服,心急如焚地踱步了十幾個來回,冒死往裡尖著嗓道:「陛下,陛下,聽蔡玖一言,天還沒黑,咱們回了大帳再……再……」
這話說下去,蔡玖都要打自己耳光了。
裡面靜了一會兒,便聽到曹姽斷斷續續道:「你羞是不羞,青天白日的,快住手……」
康拓這會兒卻笑納了她的帕子,蓋在她臉上,悶聲道:「這樣看不見便不羞了……」
如此一來,曹姽只好隨他動作,只偏著頭道:「你可別後悔。」
果然摸進了裙里,康拓手上一停,指尖動了動感觸到一分明顯的厚實,再抬頭看曹姽,小妖精不懷好意地朝他點點頭,康拓閉眼長嘆一聲,滾到了一邊,曹姽立刻合攏了衣裳,得意道:「讓你亂來……」然後她看見那鼓鼓的一包,臉漲紅道:「怎麼成了這樣的?」
康拓拿手肘蒙著眼道:「看到你就這樣了。」
曹姽雖是羞澀,卻仍忍不住瞟了幾眼,耳後結結巴巴道:「咱們說點別的,譬如你從來沒有告訴我的事情,你幼年同你的母親的事情。」
果然這樣一說,康拓便些許冷靜下來,他半坐著道:「就是不說恐怕你也能猜到的,我母親是家~妓,我並不知自己父親是何人,自生下來便是主家的財產。而後北方戰亂,那家人南渡之後,我和母親便被輾轉買賣,母親死後,我便被賣到嶺南去了。」他盯著曹姽微笑:「而後路上便遇到了一個人……」
「就該多澆你幾盆水。」曹姽歪歪斜斜地把衣服穿好了,讓蔡玖進來,蔡玖自始至終低著頭一眼不敢多看,自己雖然凈了身的,只是陛下那比晚霞還有艷麗的紅暈頰生和嬌喘微微,委實讓人消受不起。
蔡玖欲哭無淚道:「陛下,兩國夜宴,千萬不要遲了,咱們趕緊回去換衣服。」
好在天色已晚,一路上少人經過,要不東魏女帝和奉國將軍身上都是乾草屑的樣子被人看到,蔡玖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雖然本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燭光下,劉熙一眼就看出了曹姽似是有哪裡同白日不一樣,如果說原先她即便不喜歡自己,但是她的注意力還是有幾分放在自己身上,那麼現在顯然一絲一毫都沒有剩下,自從那個面生而高大的東魏武將也進入夜宴的大帳中,曹姽的眼睛里就似乎什麼什麼都看不到了。
盲目,女人陷落在愛情里的情態,劉熙常在後宮女子的臉上看到,特別是那些藤蔓般依附自己為生的女子。但這種表情不會出現在自己的母親羊太後身上,金蓮夫人也不曾,自然曹家的女人也不該。
他無可抑制地嫉妒起來,那個男人恐怕並不僅僅是個內寵而已。
那雙燦若琉璃的眼眸里流瀉出來的春水般的柔情,彷彿要把兩國對峙的肅殺都一逕兒地軟化。二人並沒有如何眼神痴纏,但是每一次交匯,簡直連帳中的燭火都因此越發明亮了幾分。
劉熙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他一定是為此特意趕來的。康拓,一個奴隸出身的男人,即便入蜀地、平南越,帶著東魏大軍從洛陽全身而退,那又如何?他只是曹姽的一桿槍罷了,怎麼和他劉熙比。
「陛下,只是歌舞宴飲未必太無趣了,」劉熙褐色的雙眸里閃動著不懷好意,若不是東魏的皇帝為女兒身,一群男人喝酒談事情,自然少不了女人助興,劉熙斜歪下去,衣襟敞開來:「這酒興熱度上來,朕實在想要發散一下。想那冰肌玉骨、雪膚花貌,自然沁涼可人、通澈心神,想必陛下不會不同意吧。」
劉熙想要女人陪酒,這要求雖難登大雅之堂,曹姽卻說不出有什麼不對。待到鶯鶯燕燕歡聲笑語,曹姽才知道劉熙安的什麼心,他是不是把整個後宮都搬過來了?非但自己身邊圍著兩個女人,凡是大帳中的男人,更是人人有份,就連康拓也有。
隔著幾乎是整個大帳的距離,曹姽可以看到那女人體態嬌柔,一直持著酒勺要給康拓添酒,且嘴裡始終在和康拓搭話。康拓臉上神色淡淡的,只端上來的酒一杯接一杯的不停,他酒量好,官家的酒又是清甜柔和,是故面色都沒有變過,對於那女子鍥而不捨地攀談,也只是極偶爾地應付一二。
他母親是這樣的出身,他怎麼會不明白對方的企圖?若是酒宴上的賓客向主人把自己討了去,那便是天大的好運氣,說不得還有福分可以做個側室。這年代高門大戶之間的宴飲,陪酒的家~妓因此喪命的並不在少數,有那豪富之家立下的規矩,家~妓勸酒而客人不飲,便砍了陪侍家~妓的雙手;也有那存心作怪的客人,看那一雙雙皓腕被砍下來,也依舊巋然不動的。
這種世道,人都不把人當人看。
曹姽並不知康拓的想法,只看著有個女人在他身邊妖妖嬈嬈,便如百爪撓心,劉熙欣賞了一會兒曹姽似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的樣子,便遣開身邊的女人對曹姽道:「朕給那人安排的是個邊關戍軍那裡弄來的女人,怎樣弄都是吃得住的,」見曹姽瞪他,劉熙心情愈好:「朕實在瞧不出他哪裡好,除了脛衣里那根東西,他還能給你什麼?!」
這話簡直惡意,但曹姽打定了主意不可再落於劉熙下風,便揚著下巴道:「只那一樣就盡夠了,倒是陛下夜夜笙歌,恐難繼力,」曹姽不懷好意地看看不遠處那兩個女人,二人懷著渴慕的目光不時看向劉熙:「朕有一點心意,就在送予陛下的見面禮中,第五車第二櫃側面的抽屜里,拿金盒封存,陛下一定要用一用,有奇效。」
劉熙大為好奇,這回反倒是他忍不住,又坐了一會兒便迫不及待離席,自然曹姽也沒有必要坐下去。離去的時候見康拓沒有刻意關注自己,眼神茫茫地盯著大帳中央的翩翩舞娘們,便輕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那陪酒的女子一直賴著康拓到他大帳外,見康拓堅拒的樣子,只好淚眼朦朧道:「將軍是潔身的好男子,賤婢不敢強求,卻會一直等著。今天、明天亦或是往後,都會等著的。」
這種話康拓還不懂事的時候就不知聽過多少遍了,就在他娘親迎來送往之時,他冷冷拂開女子的手:「你等不到的,回去吧!」
說完斜睨了一眼曹姽大帳的方向,微嘆口氣,掀簾入內。一張長榻和一個案台,便是這簡陋帳中所有,只是那案台上翹腿而坐的人,本不該出現在此。見康拓果然意外,曹姽放下手裡的搗著鳳仙花的葯杵,將方才染好的指甲收進群里,學著那女子掐著嗓音柔媚道:「我會一直等著將軍,今天、明天亦或是往後,都會等著的……」
「你聽到我的回答了,」康拓坐在氈毯上,曹姽坐在岸上不過和他平視:「別學這樣的話,平白糟踐身份。」
曹姽可是不服,伸出指頭在康拓肩上點了一下:「說是糟踐,我看你也挺喜歡,敬的酒全喝了,眼神直圍著舞娘們打轉……」
康拓握住她那根手指,無奈笑道:「我不能看你,也不願看她,你讓我把眼睛往哪裡放……」
冷哼一聲表示自己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曹姽掙脫康拓的手,站在了案台上,低低地解釋自己來此的目的:「我看你似乎愛看女人跳舞的,其實呢,我也是會跳的……」
曹姽站起來,康拓才看明白她的裝束,建業尚白,曹姽閑時愛穿寬袍大袖;皇家禮服又是玄色,深沉隆重,就是那軍中的連檔胡服,也是取的褐色布料。他從沒見過曹姽穿這樣的藍色衣衫,也不知道藍色居然可以如此明亮奪目。衣衫外尚披了一層薄紗,曹姽踩在案台上舞了一支不倫不類的劍舞,那紗微藍的色彷彿風動在她身上。
底下一雙腳卻沒有穿鞋,指甲上才染得鳳仙花汁的艷麗紅色在薄紗下忽隱忽現,康拓連忙捂住鼻子,另一手拿住了曹姽的腳踝。
「哎,別動,才染的顏色,」曹姽假意掙扎:「好或是不好,你說一聲吶!」
他要怎麼告訴她,他可以讓她激越地把腳翹得很高,高到足以晾乾鳳仙花汁的程度呢?
一聲不客氣的斥責打破了帳內曖昧流動的氣氛,荀玉從蔡玖嘴裡逼問出了曹姽的下落,闖進去之後就看到曹姽著一身不合理數的衣服立在案台上,那個膽大包天竟敢讓曹姽取悅他的男人把手伸在曹姽裙擺下,捏住了她的腳,簡直……簡直……
荀玉只覺得頭昏眼花,氣得將要暈倒,大叫一聲:「皇帝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