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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不知道三娘回來。下午他照常去天生茶園演出,因為今天是老金最後一次在天生演出,所以老觀眾們格外的熱情,老金連反了幾次場,使得本該兩個多小時的專場竟一路順延了近一個小時才結束,天黑散場后,大家又要宴請老金告別,老金謝過了大家的好意,只約了為他伴奏了二十幾年的弦師老於到他家裡,簡單的搞了兩個小菜,老哥倆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小酌了起來。
幾杯酒下肚,老金有了三分醉意,便讓老於調弦唱上一段。老於知道老金這兩天鬧心思,再加上今天在園子里多場了好幾個曲目怕老金受不了,便推說今天咱們只喝酒不唱曲兒。誰知老金眼圈就紅了,說我這一走,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唱,你就讓我最後再舒服的唱一回吧。老於沒辦法只好勉強答應,問老金想唱哪段兒,老金說唱《黛玉焚稿》吧。老於愣了一下還是款動絲弦,老金則拿著一根筷子敲著桌子權當鼓板隨著絲弦唱了起來。黛玉焚稿魂歸離恨天,老金唱得凄凄慘慘,惹得老於也跟著鼻子發酸,唱到一半就停了弦子說不唱了還是喝酒吧。接著兩人又喝了幾杯,老於借著幾分醉意勸老金說:「老哥,你既然捨不得走又何必非走不可能?」老金搖頭苦笑說:「你不懂,你不懂呀。」一仰頭一杯酒又傾進喉嚨,兀自拿著筷子擊著酒杯不等絲弦又唱了起來:
「冷雨凄風不可聽,乍分離處最傷情。釧松怎但重添病,腰瘦何堪再減容。怕別無端成兩地,尋芳除是卜他生……」
老於一聽暗裡叫苦,這剛唱的是黛玉焚稿,如今又唱起探晴雯了,這老金怎麼竟挑著讓人心酸的唱,這麼下去就算不喝酒只怕人也受不了,於是忙再次攔住老金求道:「老哥,我求求你咱別唱了行嗎?要唱咱也唱點喜興的,你心裡裝著的那點事我全知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哪怕是拍桌子罵娘都比您這麼折磨自己好受……」
老金醉眼捏斜的笑著說:「我今天就是高興我才唱呢,幹嘛不讓我唱痛快了」說完執拗的又要往下唱。
老於推杯站了起來抱怨說:「真是的,大風大浪咱都闖過來了,為個女人你這麼難受值得嗎?您要想唱就自己唱吧,我可實在受不了了,再這麼下去今天可真的要陪您『哭四齣』了。」
老於要走,卻被老金一把拉住死活不叫走說你不能扔下我一個人。兩個人正搗亂的功夫就聽有人敲門。老金鬆開老於的手指著屋門說了聲「開門去」,然後頭一歪就靠在了桌子上不動了。
老於搖頭嘆氣的過去開門,門一開卻見三娘和高姨站在門口,一見三娘老於就沒有好臉的擋在門口冷笑了兩聲:「呦,我當是誰原來是三娘,您不在廣州納福怎麼回天津了?聽說您那孝順的兒媳婦給您找了一個退休高幹,我這兒先給您道喜了。您這是來下喜帖呢還是要我們給您唱堂會去?」
老於的刻薄話說得三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時尷在了門口,高姨一把推開老於走了進來拉著臉罵道:「於大頭,你六七十歲的人了咋不積點口德呢?喝點貓尿就口無遮攔,這麼夾槍帶棒的說給誰聽?」
老於仗著酒勁梗著脖子指著趴在桌子上的老金說:「你說我說給誰聽?你看看把我那老哥哥委屈成什麼樣了?我說兩句又怎麼了。」
高姨一見滿桌子杯盤狼藉老金又是一身的酒氣就知道老金在借酒澆愁,看著老金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哼哼想是醉得不輕,心裡好一陣翻騰,走到老金身邊輕輕拍了拍老金的肩膀小聲說:「金爺,您抬頭看看誰來了。」
老金迷迷糊糊的問了一聲:「誰呀。」
高姨說:「救命星活菩薩,您看一眼管保您心裡什麼煩事兒都沒有了。」
老金費力的直起了身子醉眼朦朧的順著高姨的手指看去,隱約中就見三娘在不遠的地方站著,老金打了個激靈手一抖把筷子碰到了地上,強自支撐著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頓時渾身的血就衝到了頭頂,不知道是幻覺還是在現實中,勉強的笑了一下說「三、三娘,怎麼是你?我記得剛才在家裡喝酒,怎麼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廣州來了。這半個月不見你還好吧,聽梁艷說你在廣州找了個老幹部,我恭喜你了。順便我也跟你道個別,我也要走了,要到美國去了,從今往後咱們天各一方了無牽挂,誰也不用惦記誰了,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吧。」老金抹了一把渾濁的眼淚背過了身去喃喃自語的說「走啦,走啦,走之前沒想到還能見上你一面,我知足了,知足了。」說著兩條腿一軟就癱坐在地上。
三娘被老金的這些話說得一陣陣的心酸,淚眼婆娑的正要說話,卻見老金突然摔倒,當時就嚇得驚叫了一聲沖了過去,蹲下身子呼叫著老金正要把老金扶起來,猛聽見高姨在身後大喊了一聲「不要動」,忙擦乾了眼淚定睛去看,就見老金兩眼緊閉,從一邊的嘴角里淌出了粘涎,老金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