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人言可畏
血流滿地的屍首,全都是韓府與榮貴妃手邊的人。此刻,身上穿的全都是禁軍的衣裳。
回頭望向身後追趕而來的楊順,他身後只有一小半人,面無表情的拔劍對著他。眼底掠過一抹冰冷的鋒芒,邪肆的大笑出聲。
沈青嵐啊沈青嵐!你當真是好樣的,看中我對你的仇恨,殺了護送他的人,便以自身為餌,誘他過來。韓府、榮貴妃的人,便變成了禁軍!而他斬殺禁軍,斷然便是不服從皇上的命令,抗旨不尊!
好一個一箭雙鵰!
不但栽贓了他,還一同剷除了韓府與榮貴妃的暗衛。
眼底掠過了一抹暴戾,突然,眼角餘光看到原本不見的沈青嵐,迎風而立在高峰上。月白衣袂飄逸,身後濃霧瀰漫,宛如宮闕仙子。
似乎能看到她眼底的輕蔑,氣血逆流而上,啊的喊叫一聲,飛身執劍而去,劍氣凜然,刺向了月白女子的胸口。感受到楊順的劍氣,側身站在了女子的身後,將刀橫放在她的脖子上,紅著眼睛威脅著楊順:「你若再靠前一步,本王便割斷她的頭顱!」
楊順剛毅的面容緊繃,女子的面紗滑落,女子背向著舟山王,所以並沒有看見女子的容顏。而楊順看到她的容顏時,微微一怔,便少了一層顧慮,闊步上前。
「即墨璞,皇上有令,若你抗旨不尊,便就地處決!」楊順面無表情,將入鞘的劍,緩緩的拔出。皎白的月光,傾灑在森冷寒芒的長劍,反射著光芒,刺進即墨璞的眼底。
眼睛一眯,抬手去擋,楊順一劍刺進了即墨璞的胸口。卻被即墨璞將手中的人,朝前推了一下,撞在了楊順手中的長劍。
楊順氣勢兇猛,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況,來不及收勢,手腕一拐,長劍刺進了女子的肩膀。
女子彷彿不知痛,一動也不動,鮮血快速的染紅了雪白的衣裳。
就在這時,一陣鐵蹄聲響起。一隊軍馬奔騰而來,為首的是宮陌鑰與鳳鳴。
看到楊順手執長劍,刺進赫連拉的胸口,立即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幾個飛躍,便落在了三人面前。
即墨璞看到白衣女子是赫連拉,腦袋裡一片空白。手中的長劍落地,晦澀不明的看著趕來的二人。
「怎麼回事?」鳳鳴面色一沉,擰緊了眉頭。看向身側的宮陌鑰道:「宮太子先給赫連公主收拾傷口,免得情況惡化。」
宮陌鑰袖中甩出一根白綾,將赫連拉卷著拉過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眉頭一蹙,將赫連拉甩向身後的侍衛:「國師大人,本宮在驛館,靜候皇上給的裁決!」說罷,飛身落在馬上,帶領著他的一隊人馬,消失在夜色下。
鳳鳴面色不虞,半個時辰前,皇上突然下旨讓他搜找在驛館失蹤的赫連拉,沒有想到跟著線索尋來,卻是在即墨璞的隊伍中找到。目光落在楊順身上,他手中的長劍傾斜,血珠順著劍刃滴滴滾落在草地中,幽暗詭異。
「回稟國師,即墨璞殺害禁軍企圖潛逃,而後捉拿赫連公主為人質。屬下將他伏誅時,他將赫連公主推出來擋劍。屬下避之不及,便傷了赫連公主。請國師定奪!」楊順單膝跪地,低垂著頭,望著幽冷月光傾瀉在地上的光芒,將嫩綠草地上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照耀得熠熠生輝。可上面的水珠與血珠混和,幽黯而妖異。處處提示著他,不論如何,也傷著了赫連公主,這是無法退卻的責任。若是皇上追究下來,定會牽涉到燕王世子身上。「屬下會自行裁決,贖罪!」
鳳鳴眼底有著一抹讚賞,若是旁人,早已搬出了燕王府。一甩袖擺道:「此事你莫要擔憂,錯不在你。」頓了頓,淡掃了眼渾身僵硬的即墨璞,冷笑道:「執行!」
楊順飛身而起,長劍揮舞,身形旋轉著,一劍抹向了即墨璞的咽喉。
即墨璞瞳孔擴大,滿臉的痛苦之色,嘴角溢出了一口鮮血,無力反駁。因為,他抱著赫連拉的時候,渾身便開始麻痹,赫連拉的身上有毒!
他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斬割!
眼珠子費力的轉動,看向皇宮的方向。眼底滿滿都是不甘——
而身在宮中的榮貴妃,卻是跪在佛堂里,敲著木魚念經。心裡的不安逐漸的擴大,眼皮子不斷的跳動。
榮貴妃聽到三更敲響,並沒有睜開眼,問著一旁的紫雨道:「宮外可有傳來消息?」
紫雨呵欠連連,搖了搖頭道:「貴妃娘娘,韓府不曾有消息傳來。」
榮貴妃提著的心,落了一半,沒有消息,便證明璞兒是安全的。放下木槌與佛珠,緩緩的睜開眼,手搭在紫雨的手臂上,起身慢慢的走出佛堂。
便看到紫月滿面驚惶,腳步急促的跑來,眉頭微微一皺。
紫月看到榮貴妃,眼底的淚珠兒,不斷的滾落了下來,嚎啕大哭道:「娘娘,方才國師大人將舟山王的遺體押送到宗人府,進宮回稟皇上,說……說王爺抗旨不尊,殺害了近百名禁軍,又捉拿赫連拉公主為質,重傷赫連拉公主,為了給宮太子交代,便趁亂將王爺……將王爺就地誅殺了……」
榮貴妃腳步踉蹌,雙腿一軟,便要跌坐在地。紫雨手忙腳亂的將榮貴妃攙扶住,帶著哭腔說道:「娘娘,您別傷心,或許,或許是他們用這假消息來騙您。韓府……韓府還沒有來消息。」紫雨不斷的寬慰著榮貴妃,可心底知曉,這樣的大事,斷然是不能假傳。心裡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是假的,可當看到撲凌撲凌飛來的鴿子,腦子一白,手上的動作也鬆懈了下來,榮貴妃直接栽倒在地上。
榮貴妃面色煞白,看著鴿子腿上拿下來的消息,一個潦草的殞字,可見寫字之人,是在匆忙和痛苦中寫下。
榮貴妃唇瓣抖動,將紙條悟在臉上,滴滴溫熱滾落,洇濕了紙條。
死了!
還是死了!
她本想以退為進,將他暫且送出去,卻不想,終究是避不開這場禍事!
若是單純的即墨璞畏罪潛逃,她倒也能替即墨璞討回一個公道。可裡頭,卻是牽涉到西域公主,這件事鳳鳴明說是給宮太子一個交代。她若執意替即墨璞討公道,便會授人話柄。
這個啞巴虧,即使吃進肚裡,穿腸爛肚,七竅流血,血肉腐爛,都要使勁往肚裡下咽!
莫怪即墨璞輕鬆出城,沈青嵐與皇后都沒有任何動作,原來一切早就在前面等著!
「哈哈……哈哈哈哈……」榮貴妃悲愴的大笑,笑得淚水滑落眼角,滾落進嘴裡。直苦到心裡!
璞兒——
母妃的璞兒——
保護了你這麼些年,終究是沒有將你保護周全!你放心,母妃斷然會手刃仇人,給你血祭!
「將雪玲抓起來,給璞兒陪葬!」榮貴妃眼底的淚水,似乎方才那一刻流盡,眼底無喜無悲,淡漠的眉宇間,比以往多了一抹厲色。
紫雨也止住了哭聲,哽咽的說道:「娘娘,那兩封信是側妃娘娘在王爺醉酒下,誆騙王爺寫下。王爺被摘掉封號,側妃便不見了蹤影!」
榮貴妃冷哼了一聲:「掘地三尺,也叫將她揪出來!」說罷,整理了衣裳,去了御書房。
——
沈青嵐接到舟山王殞的消息,面上毫無表情。
舟山王死了,恐怕榮貴妃再也不會隱忍,假裝對凡事都淡漠的形象。必然會與皇后一般瘋狂的報復!
鳳鳴擔憂的看著沈青嵐說道:「宮陌鑰知曉赫連拉是你捉去的,她的身上有一味毒藥,能使人麻痹。若是即墨璞捉走赫連拉,斷然不會作繭自縛。」
沈青嵐嘴角上揚:「他也不會點破。下毒,在他的面前,我不過是班門弄斧,從一開始,便沒有隱瞞著他!」
鳳鳴一怔,隨即低笑了幾聲,莫怪齊景楓一點也不著急。
他終究不如齊景楓那樣了解她!
「你就不怕宮陌鑰將你抖出去?」鳳鳴似笑非笑的斜睨著沈青嵐,她似乎被以往又美了一分,眼底眉梢都堆積著笑意,他心知這笑意不是因他或是他帶來的消息而生。而是為了臨窗而立的那男子起。
「鳳鳴,你心中都明白,何苦呢?」沈青嵐知道他都知道,問出這些問題,不過是想和她多說幾句話罷了。宮陌鑰又怎麼會拆穿她?只要慕容清雲需要她,宮陌鑰不但不會傷害她,必要的情況下,還會幫助她。何況,宮陌鑰恨不得赫連拉死才對!
西域王后懷孕,並且診斷出是個王子,他恐怕迫不及待的想要回西域。同時,也不想赫連拉與大約聯姻,壯大了王后的勢力。
鳳鳴勾唇一笑,背轉著身子道:「什麼都瞞不了你!」話音未落,身影消失在了庭院中。
沈青嵐微微一怔,笑道:「鳳鳴,三王爺在燕北。」她知道他沒有走遠,能聽到她這一句話。
牆下的鳳鳴緊緊的捏著拳頭,突然覺得有些冷。開春的時日,溫差極大,他身上的衣裳,足以禦寒,卻是已經抵擋不住她這句話帶來的陣陣蝕骨的冷意。
站立了許久,啞聲道:「如你所願。」
沈青嵐苦澀的一笑,知道他曲解了。若是他不能赤心相待,她寧願他不要去找三王爺,傷害甚至耽誤了那洒脫豪爽的女子。
可,鳳鳴的消息,並沒有讓沈青嵐憂心多久。翌日一早散播京都的謠傳,令沈青嵐沒有心思再想其他。
自皇上追封舟山王之後,便傳出將軍夫人秦姚是人盡可夫的女人,與沈將軍曾經有婚約,卻是沒有成親,便有了夫妻之實。後來家道中落,便下嫁給書香門第的龔府,心中對沈將軍一直念念不忘,為了下嫁給沈將軍,便與沈青嵐聯合起來,殺父弒父。如願嫁給沈將軍之後,卻又對當下不滿足,對當今皇上有了不軌之心。曾經入宮勾引皇上,入住在皇上的寢宮,與之行魚水之歡,懷了身孕之後,卻遭皇上厭棄,趕出宮門。秦姚使出渾身解數,緊緊的抓住沈將軍,可生下的孩子,卻是皇上的龍種。
這一段謠傳,被編撰成不同的版本被流傳,茶樓里,說書先生講得唾沫橫飛,精彩絕倫,彷彿他親眼所見一般。
沈青嵐坐在馬車上,聽到茶樓里繪聲繪色的演講和茶客們起鬨聲,評價之言,也污穢難以入耳。
沈青嵐面色蒼白如紙,緊緊的捂著胸口,一股鈍痛從心底蔓延開來,彷彿呼吸極為的困難。張大嘴,努力的喘息。
她知道,是榮貴妃開始反擊了。她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她會從母親的身上入手。她甚至想過,榮貴妃會對她的孩子下手……
母親還在坐月子,由於年齡較高,生孩子后,身弱體虛。若是聽到這些難以入耳的謠傳,她能否承受得住?
孩子,是母親的致命之傷。若單單隻是謾罵母親不知檢點,或許母親會難過,為了父親和孩子,她也會挺過去。可,榮貴妃卻是在孩子身上動手腳,母親斷然會奔潰!
「命人將消息壓制下來,不擇手段!」沈青嵐眼底閃過一抹寒涼,冷聲道:「去將軍府!」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等沈青嵐繞到將軍府時,暗一緊隨著趕來,臉色凝重的說道:「世子妃,情況不妙。不知是誰,將這編成小冊子,免費發送。並且,抄錄在宣紙上,京都大街小巷全都貼滿了!」
沈青嵐心驟然一沉,同時意識到,這恐怕是早有預謀。不過是隨著舟山王的死,被提前了而已。
「撕了,全都撕了!不管用什麼手段!日落前,我希望看不到一本有關的冊子與貼紙。」沈青嵐眼前陣陣發黑,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
看到緊閉的將軍府大門,心中陡然一驚,怕是已經晚了!
沈青嵐疾步走上去,叩響了門扉。
等了半刻鐘,門仆打開門扉,透過一條細小的門縫,看到是沈青嵐,立即打開門扉,恭敬的將沈青嵐領進屋子裡,忐忑不安的說道:「今兒一大早,便有人上門說些奇言怪語的話,將軍便閉門謝客。方才奴才在裡頭守著,沒有聽見大小姐叩門。」
沈青嵐一陣風似的,顧不得儀容,小跑著朝正屋而去。一路上,聽到丫鬟聚攏在一起,偷偷議論竊笑。沈青嵐面色一沉,駐足道:「拖下去亂棍打死!若有人再敢議論主子是非者,皆杖斃!」
丫鬟嚇得大驚失色,連忙跪地求饒,卻被侍衛拖下去。
沈青嵐冷肅的走進正屋,遠遠的便聽到正屋裡,母親絮絮叨叨的話。重複著她是清白,並沒有與即墨擎天有不明的關係,孩子是沈長宏的。
隨後便是父親的安慰之聲。
沈青嵐眼睛澀痛難忍,是她不孝,才會讓母親遭受這等罪。
想要進去,腳上似乎灌了鉛一般,挪不動半分。她害怕見到母親怨怪的眼神,父親的責備。
鬆了鬆緊握的手心,沈青嵐深吸口氣,推門而入。
吱呀——
門扉打開,裡面的交談聲也戛然而止。
滿面淚痕的秦姚與面色冷峻的沈長宏,齊齊看向沈青嵐。秦姚連忙擦拭掉眼淚,勉強的笑道:「嵐兒,這時候你來作甚?」雙手緊緊的抓著被子,眼底閃過一抹悲傷與黯然。因為她,沈青嵐也捲入了流言,若早知如此,即便她生下來便沒有父親,她也不會另嫁,讓一個家庭,陷入了泥沼。
沈青嵐看著秦姚眼底一閃而逝的自責,便知她在想什麼,心底彷彿被萬針齊扎。痛得渾身忍不住顫抖,乾澀的說道:「母親,我只是……只是來看看小弟。」
秦姚一聽到說幺子,便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側頭看向牆壁,淚水滾落了下來。苦的是這個孩子,一生下來,便承受這般難以入耳的流傳,甚至……甚至有人說她不甘寂寞勾引宮廷侍衛,孩子的生父不詳。
這比剜她的肉,還要痛上百倍。
沈長宏整個人彷彿也蒼老了不少,欲言又止的看著沈青嵐,最後,闊步走了出去。
沈青嵐望著側身而卧,背對著她的秦姚,想了想,轉身追著沈長宏出去。看到沈長宏站在廊柱下,廊柱上的斷痕,儼然是他方才發泄擊斷。
「父親……」
「嵐兒,你好好看著你母親與弟弟,為父出府一趟。」沈長宏聽到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便鎮壓了,可毫無效用。他又不敢親自出去,怕他一離開,秦姚會做出傻事來。
沈青嵐知道沈長宏的顧忌,沉重的點頭。沙啞的說道:「父親,女兒會給母親一個清白。」
沈長宏牽強的扯了下嘴角,眼底有著一抹狠絕,冷聲說道:「你母親本就是清白之人,何須給她清白?記住,不論發生何事,都要好好守護你母親與幼弟!」說罷,便步伐穩健的離開。
沈青嵐看著身姿挺拔,穩健如松的父親,兩袖飄揚,似一陣風般,消失在了她的視線內。恍惚間,似乎明白了他話中的『守護』,面色大變:「暗一,快通知世子爺與鳳鳴,務必攔截住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