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梨花滿地不開門(10)
席間眾將皆酒酣,其中有一武將,名李廣利,平素酒量極大,每每宴會,必酒酣興盡而回。這回卻不知怎樣,只飲幾杯,便已醺醉不堪。
因在席上指手畫腳、胡言亂語起來,周座同僚怕他衝撞聖駕,皆放不開手腳,盡量拉扯。
皇帝斜乜一眼,倒覺興然,正待一隊歌姬退下時,皇帝向那李廣利道:「愛卿這般手舞足蹈,也可願意在朕面前歌一曲、舞幾下,聊以助興?」
皇帝明顯興味正濃,是玩笑話呢,那李廣利卻跟聽了聖諭般,喜道:「臣遵旨!」因高聲,此刻卻是毫無醉意了:「能為陛下助興,是微臣的福分!」
借著三分酒意,竟果真於殿下跳起舞來。
那李廣利乃一介武將,哪會這些個娘們兒的玩意!說是舞蹈,倒不如說他這是打醉拳呢,身著朝服,這是個累贅了,本就是五大三粗的人,哪邁得開步子呢?一步一晃,肥碩臃腫的像只鴨子。李將軍既已不顧軍前威嚴,主動獻醜,列位臣工又見陛下興緻高,此刻竟也顧不得同僚之誼,紛紛拊掌大笑起來。
一時,這萬壽大宴的氣氛推至極致。
皇帝哈哈大笑:「難為愛卿這般獻醜,朕這生日,有愛卿助興,只怕是終身難忘了!」
李廣利停下「舞」步,憨憨擦著熱汗,笑道:「臣謝陛下抬愛!微臣五大三粗,原不會這些個!因瞧方才掖庭舞姬這舞足可稱奇,心下也便痒痒,臣雖舞藝不佳,可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這大老粗心可不粗,原是另有籌謀呢,因繼續向皇帝道:「怎說微臣見過世面呢?微臣家中有個妹子,尚未出閣,那個舞技……可半點不遜御前佳人!」
皇帝道:「愛卿喝多了。」
大老粗一拍大腿,猛地拔高了音量:「不是微臣吹!我那妹子,非但舞藝、歌藝那是少有的佳!那容貌……嘖嘖,直如天仙下凡,一顧傾人城吶!」
皇帝笑了笑:「愛卿果然醉了。」
大老粗還想再說些什麼,已被同僚勸解了去,生怕他借著酒意,說些不該說的,惱了陛下,須知伴君如伴虎,便打著哈哈,將李廣利拖回了座席。
皇帝原不是好色之人,只那李廣利獻美之心太明顯,皇帝若是真有想法,可不要叫滿朝文武看笑話?現下李廣利已被「堵」了口,同僚們將他壓座席上,這大老粗還一臉無辜,瞪著一雙水汪大眼直吹鬍子,真教人覺好笑!皇帝反倒來了興緻,因問:「愛卿所言那傾國傾城的美人,可在此處?倒不如教她御前獻舞,全當為朕賀壽助興,可好?」
李廣利呼著粗重的酒氣,腿一拍:「嗨!我那妹子雖有妙處,此刻卻不在眼前呢!妹子家裡歇著,哪能跟咱這大老粗往上林苑跑吶!」
這一句話惹得在場臣工俱竊笑不已,皇帝也不禁哈哈大笑。
原當那李廣利是個有心計的,一步一爬,將他妹子如何承幸御前的計劃皆盤算好了,卻不想,這大老粗將軍竟如此缺心眼,那傾國傾城的妹子也不過嘴上一說,全是他酒後亂言罷了。並未有甚麼詳實的計劃。
楊得意侍立御前,正要命宣下一支歌舞入殿,誰料那大老粗竟又晃晃悠悠立起來了,吐著一股子酒氣,口齒莫辨:「微臣妹子雖未跟來,陛下後宮能歌善舞的美人卻極多,……我看那位娘娘倒與我那絕色妹子眉眼有幾分相似!」因隨手一指——
倒把諸臣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座席末列,果真有一位容光煥發、姿貌奇絕的娘娘,她微微低頭,風韻淺淺。因坐的太遠,仔細眉眼是瞧不清了,但那股韻致,直覺是個美人。
皇帝也好奇,正要宣諭,卻被竇沅擋了下來:「陛下——」
諸臣旋即將目光都投向這位輿論鋒口的「新貴人」。
連衛子夫都假作不經意覷向竇沅。
「嗯?」皇帝向她笑了笑,給足竇沅面子。
「我……我……」她局促地絞著衣角下擺,略躑躅,像是考量極周密,方才向皇帝道:「陛下且不可偏心,李將軍既已呈了歌舞,陛下讚譽非常,妾心中也很是羨慕。為祝陛下萬壽無疆,妾這幾日可也磨盡了心思,另有歌舞呈送,不知陛下可願一睹?」
皇帝自然大喜,道:「宣!難為阿沅有這番心意。」
有心之人卻已猜出竇沅此舉是為某個人分散注意力,不然,滿朝臣工,連同皇帝,早去注意了那李廣利口中與她妹子「眉眼極為相似」之人。
那人乃皇帝後宮品階極低的后妃,因座席居末次,故不教人注意。
只沒人知,竇沅與那宮婦,又是甚麼關係、何時認識的呢?
那宮婦,是昔日長門宮的小宮女子,鶯子。
竇沅的心意已奉命「呈上」,殿下一隊奇裝舞姬已入場,為首是一名戴黃銅面具的男子,身量頗高,氣勢不凡。他為首步入,整支隊伍頃刻間整肅,每一名舞姬腳上皆戴環鈴,每走一步,銀鈴子撞擊著發出清脆聲響,倒與先前掖庭獻上的歌舞頗有不同,極出彩。
皇帝不禁讚歎道:「阿沅這心意,朕領了!難為阿沅,把朕這萬壽節,這樣放心上……」言語中情意款款,皇帝這般溫柔,便是個瞎子,也是看得出的。
竇沅心虛一笑:「妾能為陛下奉上一點兒心意,是妾的榮幸。」手心底卻攥著一把密汗,心道,皇帝啊皇帝,待會兒您要瞧清了那人是誰,不把我千刀萬剮已是仁德啦!這會子說這番話,過一會兒,您恨不能將舌頭給吞了呢!
因惕惕然,略略掬著一抹淡笑,只等這謎底最後揭開的時刻。
這是西域舞,舞姬明眸善睞,異域風情十足濃,大漢本土實難看到這種舞,倒也過眼新鮮,文臣武將個個摸著一撮胡,眯縫著小眼兒,陶醉得很。
為首那戴黃銅面具的男子,風姿翩翩,舞中竟有遺世獨立之感。隨風蹈、隨鼓頓,舞步之輕竟壓過西域胡姬,皇帝看得極入神,呷一口茶,卻忽然道:「你摘下面具來,讓朕瞧瞧……」
那舞人倒是沒怔,竇沅反一怔,因笑向皇帝:「陛下,這舞中足可陳善的,便是黃銅面具帶來的神秘感,陛下不妨好好品味……阿沅已看過好幾回,挺有滋味呢。」
皇帝沒說什麼。
那舞人倒是開口了:「草民請借陛下一人,此前入殿候舞之時,一西域胡姬突發惡疾,離了隊。此一人若可入草民之舞隊,當可作替補,於獻舞並無妨礙的。」
「哦?」皇帝只覺突然又訝異:「你向朕借人?朕的後宮,通習韻律歌舞的女官、宮妃的確多,但於西域歌舞,怕是一竅不通,於事無補。」
皇帝甚覺奇怪。這舞人的聲音竟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何時聽過這人說話,恐是戴黃銅面具之故,音色傳的極遠了,便失了真。
竇沅卻接了上來:「妾倒知道有一人,確實通熟西域歌舞,陛下一借無妨。」
「哦?」皇帝不知為何,此刻甚覺不舒服,那竇沅和那舞人,怎……這樣奇怪?像是要把他這九五之尊往某個地方領去……他若不順勢同意,只怕拂他們的意,他便再也無法知曉那「奇怪之處」是因何了。
便道:「是何人?朕這後宮有此妙人,朕怎不知?」
「稟陛下,」竇沅略一頷首,竟不敢直視皇帝,「便是那鶯子,此刻正坐了邊角。」
皇帝正思索,卻實在是想不起來了,楊得意見狀伏低身子,附皇帝耳邊提醒了幾句,皇帝恍悟:「原來是她。」
皇帝眉色中有一抹凝重,卻仍是抬手應允:「朕應便是。人只管借走。今兒萬壽節,朕祈求天下安泰,與列位臣工同樂!」
話裡有話。
竇沅一憷,好聰明的皇帝,不知她的計劃、她的心思,皇帝摸透了幾分?祈求天下安泰……那她與劉榮今兒殿上欲做的事,的確是要攪翻這天下了!
這是警告?
伴君如伴虎,攤上這樣聰明的皇帝,便是使壞,也得先練夠了膽子。
鶯子緩緩站起來,從座席上走過,身姿輕款,果真又是個美人。這般綽約冷靜之態,即便是後宮品階高的宮妃都不一定能夠有,她竟這般輕淡、這般不懼場面,難怪李廣利敢說,她長得似他那位傾國傾城的妹妹。哪怕只是醉后胡言之話。
她走近了來。
皇帝的手擱案上,卻輕一抖,冷冷的目光直逼視竇沅,楊得意打側里一瞧,心慌得很!皇帝這眼神,直似要吞人呢!不禁腿肚子一打顫,差點跌倒,抽了個空擋直擦冷汗。
好個眉眼相熟!好個長相標緻!
這人非但眉眼似陳阿嬌,整個兒里裡外外一根頭髮絲兒一個眼波流,分明俱是陳阿嬌!
她竇沅當真不怕死,長了雄心豹子膽!敢這樣堂堂皇地欺君!
作者有話要說:又晚了窩去。。。俺sorry,,這章寫了好幾個鐘頭,因為劉榮和陳阿嬌都要出場了,這個轉折好難寫。。。我我我我……一定改掉晚更的習慣!早睡早起!!么么噠~~!!
辣個,李廣利是李延年和李夫人的哥,現在李夫人還不是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