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4
空手道比賽好像沒有專門的賽場。可能在專業級別的比賽有吧,但我是真沒見過。反正,我能有資格參加的比賽,一般都是清空了籃球館或乒乓球館改成的。這次比賽選在一個半大不大的體育館。開幕儀式上一群齜牙咧嘴的小孩穿著空手道服沿場跑一圈,代表各大道館的旗號。不太正規但挺有特色。
我整理衣服的時候,旁邊有個洋娃娃般的女孩一直走來走去的講手機。
「媽媽你到了?啊,你到這麼早幹什麼?還有我說過,我只要你一個人來!不要帶爸爸一起!什麼?哥哥也來了?!!算了……我現在不想吃東西……我也不要喝東西!我不會受傷的!你不要一直念我了啊!很緊張!我掛了啊!」
我聞聲望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對我笑笑,自我解釋般嘟囔句:「家長真是很麻煩。」
我也只好說:「是啊。」
以前應該沒見過這個女生,不然長這麼漂亮的人物我肯定有印象。不過,我有點希望待會抽籤時對手不要是這女孩,不然打個漫畫女主角似的洋娃娃,我會有點負罪感。
開賽前,教練和我坐在角落裡聊了幾句。
「你媽什麼時候到?到時候讓她和程諾的媽媽一起坐,也有個說話對象。」
我無精打采說:「我媽今天要去醫院檢查身體,不來了。再說,我也沒把親友票給他們。」
「哦,那票你給誰了?」
「……高中班主任?」
教練點點頭,我也點點頭。
抽籤完畢后,我和對手從兩端走上道場。互報名字,彼此鞠躬,抬起身後一對視。我心裡哎呦了一聲,站在眼前的還真是我在更衣室碰到的漫畫女主角。這麼近距離一看,她比我們班那個小演員好看多了。而且該死,她比我高半個頭。
洋娃娃朝我不可察地笑笑,神情雖然從容,但眼神有點閃躲,目光隱隱又往觀眾席上飄了一下。看她這樣我立刻安心了,要知道在空手道對決里,站在道場上不看對手是非常失禮和不專業的。但這洋娃娃既然能參加我這個等級的對決,按理說不是新手,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嗯,一定是覺得打不過我心虛,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忍不住也順著她的目光瞥了眼觀眾席。
你猜我看到誰?錢唐?是的,此刻我的校友正走進來,在後排找了個座位坐下。
但我可不是因為他才感到驚訝。我看到我爸正坐在觀眾席里,和坐在他旁邊的家長一邊握手一邊低聲交談。但我爸怎麼來了?他不是沒票嗎?而且,他不是今天說開會嗎?
旁邊的裁判再咳嗽一聲,整個道場全面安靜下來。我和洋娃娃也雙雙收回視線。
戴上頭盔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李春風,你可千萬不要輸。
……緊張到都忘記說髒話。
洋娃娃的中端踢位可能是我遇到對手裡數一數二的,而且她居然是個左撇子。前者不太麻煩,後者我點適應不及。一招掃腿被她巧妙地避過去,時間已經過半,我承認自己有點興奮,也有點著急。
洋娃娃不弱,我倒不指望領先8分幹掉她這種奇迹。但熬到時間結束,分高者獲勝這招我還是很有j□j十分的把握。目前為止,她已經落後了我四分——我眼尖看到洋娃娃腋下露出個破綻,連忙一步衝上去。洋娃娃也迅速反應過來,但沒用,哼哼,我的手肘已經到了——
「hansoku-chu!」主審的犯規警告立刻響起。
搞什麼!!!他媽的到底在開什麼國際玩笑!十厘米之內,只要我沒碰到對方根本就不算犯規好嗎!剛才我有十厘米嗎?沒有吧!就算有,憑什麼連個低層次的keikoku懲罰都不給我啊!
我扭頭就想朝著主審嚷,目光正好落到觀眾席,發現錢唐正盯著我——他應該是盯著我,不然幹嘛把橢圓型的眼鏡取下來。
但就這麼一耽誤的功夫,我已經沒功夫替自己說話了。主審提出判決。三名複審沒有提出異議,我的計分板上已經少了兩分。
一言以蔽之:操。我狠狠地瞪一眼主審,他正好望過來,被我目光刺得頓時皺起眉頭。上場前,教練還特意囑咐我要對主審放尊敬,不然會留下很差的印象分。於是我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再不甘地轉回目光。
下一回合開始。大概見識到我的招數,洋娃娃顯然謹慎不少。她依舊向我進攻,但已經不像之前那麼有衝勁,防守的也非常完美。我努力沉下心來,有驚無險地取了兩個兩分。看來贏還是沒問題的——關鍵是他媽的不要犯規。
我默念著這句話,手在合理範圍內停住力道。得體,真是太得體了!我都忍不住想誇自己,而接著的動作肯定是要繼續踢她下盤。我無意中低頭,正好看到了洋娃娃踩在地面的腳——十個大白腳趾跟蒜一樣,每個指甲蓋都塗著亮晶晶的指甲油。靠,這洋娃娃可真閑啊。等等,空手道比賽不允許帶配飾(或者化妝,我覺得化妝這也算配飾),所以她這也算犯規吧……
正分神時候,感覺一股勁風朝我撲來。我下意識出招抵擋,反手直接將對方推出去。再然後,我的視線範圍內就已經徹底沒人了。
「諾諾!」底下一個女聲。
同時傳來的還有主審驚怒的聲音:「shikkaku!"
代表最高懲罰。
我獃獃地站在道場中央,難以相信。我居然這麼輸了,這夢真他媽噩。
洋娃娃雖然被我摔出了場外,但也沒受什麼重傷。和我握手退場的時候,還能風度很好地追問我:「你很強。你是叫李春風嗎?」
兩次犯規,所以我直接輸掉這場比賽。洋娃娃雖然贏了我,但神情也顯得不怎麼開心。嗯,我略微理解她不高興的理由,然而也就別指望我去同情她了。
洋娃娃被她的父母前擁后簇的帶走,而我被罰下場就只能找教練哭。教練現在也沒功夫數落我,只鐵青著臉對我揮舞了幾下手,翻譯成人話就是讓我比賽后留下算總賬。
我點點頭坐在長椅上,心不在焉玩著長長的腰帶。
過了會,我感覺有人站在我面前。不用抬頭看過去,我就知道那是我爸。
他先咳嗽一聲:「你那對手的父親正好也是爸爸的同事。他女兒身體不好,你要是贏了她,我也會尷尬……所以,這樣的結局也沒什麼不好。」
之前劇烈運動讓我大口喘著氣。大概是頭腦缺氧吧,所以也沒法清楚分辨我爸現在說這句話是不是想安慰我。但不管是或不是,我爸的話簡直像當著所有人的面,抽了我一記響亮耳光。而比起他現在說的這些狗屁,我其實更寧願我爸狠狠抽我一個耳光。
但現在,我只能死命摳著手:「對不起,我輸了。」
「你也應該長點教訓,空手道有規矩。既然你不懂得遵守規矩,也怨不得別人判你輸。」我爸照例在進行他那種老生常談的說教,「你要是男孩,我就把你送到軍隊里鍛煉幾年,出來后就懂什麼是紀律,什麼是組織性。知道進退。但你是個女孩……」
——我爸說的話沒一句是我想聽的。
——如果我是男孩,如果我能跑回到幾秒前把比賽結果改過來。
「對不起,爸爸。」我低聲再道歉。
我爸在我旁邊又沉默了一會,終於換了話題:「累不累?要不要先喝點水?」
「不用了,我剛下場,不能喝特別涼的東西。」
沒接我爸遞過來的礦泉水瓶,我爸大概有點不耐煩:「哪這麼嬌氣——」但話沒說完,他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因為沉默一會,我爸挺尷尬的說,「那喝點熱的行嗎?待會我讓秘書去附近買紅糖……」
我聽了后簡直頭都能炸了。別說水了,硫酸我都喝。我一把搶過我爸手裡的礦泉水瓶。咕咚咕咚,一口氣不停把整瓶水都喝完。
我爸皺眉說:「慢點。」他咳嗽一聲,「你也別太難過。比賽雖然輸了,但你打得不差,想當初我年輕的時候——」
再待下去聽我爸說話,我簡直就能瘋了。
「爸爸,我現在想喝點熱的東西,我能出去買點嗎?」
他愣了一會:「帶錢了嗎?」
我搖搖頭,我爸拿出錢包塞給我幾百塊錢。
「如果待會教練問我——」
我爸估計也特想我趕緊從他眼前滾蛋,因為他說:「教練我來處理,你先去買水喝。」
——簡直像小偷剛從牢里放出來,我帶著恥辱和我爸給我的錢,逃一般地奔出場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