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死胡同
離方針住的地方不遠的咖啡店裡,徐美儀正在大放厥詞。
方針拿著杯咖啡默默地陪她坐著,偶爾才插一句嘴:「……所以你的意思,我原先住的那套房子不是你朋友的,而是你表哥的?」
徐美儀撇撇嘴:「是啊,他家以前買的,後來就交給他讓他去收租了。其實他本來想要給你弄套更大更好的,反正他名下房產挺多的。可我跟他說過猶不及,他要表現得太好你就該起疑了。我跟你這麼多年朋友你這人我還是知道的,如果給你搞個兩居室你肯定得問東問西,就算說是我的你也不會佔我便宜。沒辦法,只能委屈你在那小屋裡住著了。」
「美儀,你不該幫你沈騫騙我的。」
「可他是我表哥啊。」徐美儀一臉理所當然,「而且我也很希望你當我表嫂。」
「可是我不喜歡你哥,我也不想欠他人情。你這樣暗中幫他,拿你的名義讓我接受他的幫助,回頭我該怎麼辦?」
「以身相許吧。」徐美儀說著伸手握住方針的手,「我哥這人真的挺好的,他對你也是真心的。你就考慮考慮吧。你看他不僅幫你找了住處,還去找姓陳的那一家人談判,這年頭這麼實在的男人不好找了。」
「你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徐美儀本來就不打算再瞞了著方針了,索性就把沈騫去陳佳華談判的事情一一說了,連他幫著墊補了二十萬的事情也一併說了。
方針聽得目瞪口呆,手一抖手裡的咖啡差點就潑到徐美儀臉上。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背了二十萬的債務。
難怪陳家父母態度這麼好,她一提十萬賠償款對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原來背後有沈騫這個土豪在撐著。真正的賠償款應該是三十萬,沈騫替她墊了二十萬。
這世上還真是沒有餡餅可掉,虧她還以為陳佳華的父母是老實人,原來不過是錢在作祟。
方針腦子裡「嗡」「嗡」直響,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哥做這麼多事情你怎麼都不跟我說?二十萬不是小數目,你原先準備怎麼著,就一直這麼瞞著我?」
「我哥不讓我說。這個白痴,還打算當情聖呢。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這麼掏心掏肺默默付出的,又不讓你知道。再這麼下去你就要被別人追走了。所以我今天必須說出來。方針你看我哥對你真是感天動地了,你就答應他吧。他工作穩定長相不錯,家境又很優越。我告訴你他名下的房子有好幾套呢,就算你婚後什麼也不做,光收租金都夠你揮霍得了。這樣的男人可遇不可求,關鍵他還對你一片痴心,你千萬不要放手啊。」
這樣的痴心方針真的無力招架。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陷入感情的漩渦里會有這麼多麻煩。一個嚴肅就夠讓她頭疼的了,現在又多了個沈騫,就算她有十個腦子也想不好該怎麼應付這兩人了。
而且她還欠了他們這麼多人情。沈騫的房子和二十萬,嚴肅的新家和新工作,方針突然覺得還不如在牢里過得輕鬆,至少不用糾結這麼多煩心事。
「美儀,」她開口的時候聲音頗為無奈,「我跟你哥真的不可能。別說我對他沒感情,就算我真的喜歡他也不行。結婚的雙方家庭的事情,你表哥的父母不會接受我的。」
「你都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能呢?我表哥的爸媽是比較固執,但你看我哥那樣就能知道,絕對是青出於藍啊。他們再固執也拗不過我哥,到最後肯定會投降的。這天下還有拗得過孩子的父母?再說我哥又不是那種沒本事的人,名牌私立醫院的醫生,每個月明的暗的收入都不少,養活你綽綽有餘。回頭你嫁了他要是他爸媽不喜歡你,你們就少接觸,過好你們的小日子就行了。」
「讓你哥因為我一個坐牢的女人和父母反目成仇,你覺得這像話嗎?」
「愛情面前,什麼事情都要往後靠。」徐美儀大手一揮,顯得很是豪氣,「再說和你結婚又不是背棄父母,哪來那麼多嘰嘰歪歪的。他爸媽再怎麼啰嗦,回頭你生了孫子孫女往他們面前一放,他們就什麼話都沒有了。女人不能嫁錯男人,我哥這樣的是最適合你的。你千萬不要一時想不開去跟嚴肅那種人談什麼不切實際的戀愛。那樣的人家才是真正難搞的,他的父母肯定不會接受你的。我不是說你坐過牢什麼的,像咱們這種普通人家的女孩兒,人家是看不上的。那種人挑兒媳婦,肯定跟挑太子妃似的,名媛淑女排成隊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都能挑出上千種毛病來。咱們是經不起他們挑剔的,所以你千萬別跟嚴肅搞在一起,最後受傷的只能是你自己。」
這話說得挺有道理。方針也知道自己跟嚴肅是不可能的。想想他那個難纏的媽,自己滿世界和小男人打情罵俏,看起來似乎挺開明。可一旦遇上兒子的婚姻問題,立馬化身為最挑剔的婆婆,方針估計自己早被她挑剔過了。如果一個合格的兒媳婦是一百分的話,那麼在嚴肅母親的心裡,她肯定是個大大的零分,甚至是負分。
她和嚴肅不會有未來,這點她十分肯定。可一想起那天晚上在沙發上發生的一幕,方針不由脹紅了臉。這麼沒節操的事情虧她做得出來,從前和羅世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沒這麼大膽過,想不到現在……
方針摸著發燙的臉頰,心有餘悸地想著。徐美儀一眼看透了她的表情,立馬尖叫起來:「你丫的不會已經和人上/床了吧?」
這聲音實在太大,半個咖啡館的人都聽到了。方針趕緊瞪她一眼,抬腳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下:「你小聲點,想在這裡做現場直播?我和他沒你想的那種事情,收起你那過於豐富的聯想力。」
徐美儀根本不信:「什麼都沒發生?那你臉紅什麼。方針你老實坦白,你跟那個姓嚴的進展到什麼程度了?擁抱接吻還是有實質性進展了?你快說!」
方針覺得徐美儀簡直堪比古代刑訊逼供的縣太爺,就是討價公司也沒她這麼兇悍的。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於是只能勉強回了一句:「反正我們沒幹那事兒。」
確實沒幹,用手真的不能算幹了。方針一時又臉紅了起來。
徐美儀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兒:「那就是說肯定接吻了。方針啊方針,你太不地道了,你丫的居然跟這種大咖談戀愛,你都不告訴我。對了,能幫我要個電話嗎?」
「哎,你要跟他打電話?」
「不是他的,我想讓你幫我問問李默的電話。我哥那個渾蛋不肯給我,我想嚴肅跟李默關係這麼好,肯定有他電話。你幫我要一個來唄。」
「徐美儀,你是不是搞錯重點了?你剛剛不是還在為你哥討伐我嗎?」
「哎呀,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方便摻和。只要你把李默的電話給我,以後我就不管你們的事兒了。」
方針突然覺得沈騫有點可憐。這年頭果然親情是最靠不住的,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男人,親妹子都能毫猶豫地出賣他。
可方針並不想給她電話:「李默那個人風評不大好,你確定要追他嗎?而且他不見得比嚴肅窮,你剛剛勸我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說這樣的人家不是我們高攀得起的,現在輪到自己怎麼口風就變了?」
「此一時彼一時嘛。愛情這東西不爭取一下豈不可惜。方針你聽我說,你既然已經跟嚴肅戀愛了,就索性想辦法把他抓緊了。不要正面和他的父母起衝突,把問題都交給他去解決。你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去,自己乖乖躲他身後就行了。他要是因為你和父母起了衝突,他只會越來越向著你靠近你。你別傻得自己跳出來和他父母干仗,知道嗎?」
方針心想徐美儀簡直是個人精兒,自己從前怎麼就不知道她這麼聰明,小心眼居然這麼多?
徐美儀還在那裡關心她的住處問題:「那你現在住哪兒?別跟說已經和人住到一起的哦。」
「沒有,他不住那兒。」
「這話一聽就有信息。他不住那兒是什麼意思?那房子是他替你找的,還是說那就是他的房子,免費送給你住了。真是好福氣,把我給羨慕的啊。」
「他說那是他一個朋友的房子。他朋友出國去了,把房子低價租給我,順便讓我看房子。」
方針故意把這話說了出來,聽得徐美儀臉上訕訕的:「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嘛,我哥那麼積極想要討好你,我也不好潑他冷水。其實我哥條件還是不錯的,如果不跟嚴肅比的話,也算是個搶手貨了。至於現在嘛,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嚴肅對你不好你就一腳蹬了他,我哥肯定還在那兒等著你呢。」
「徐美儀,你當我是什麼,人渣嗎?拿你哥當備胎還是什麼?我跟嚴肅沒關係,和你哥也沒有。他們兩個,我誰都不會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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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美儀回家后自然把方針搬家的事情跟沈騫說了。
電話里沈騫的聲音聽上去挺平靜,但內心的洶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耐著性子問表妹:「所以你跟她說了那房子是我的?」
「嗯,說了。」
「那那二十萬的事情……」
「我也說了。」
「徐美儀,你這人嘴巴怎麼這麼大。」
「哥,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你為方針做了這麼多事情不就是為了感動她。那你就要讓她知道啊。她要什麼都不知道你做了有啥意義?我可告訴你,她現在跟嚴肅走得很近,你小心一點。好自為之啊。」
掛了電話后沈騫在屋裡來回踱了半天步,最後還是忍不住給方針去了個電話。也許表妹說得對,光私底下關心人是不夠的,你得主動爭取才行。
方針也正躺床上猶豫著要不要給沈騫去個電話,對方倒主動打來了。於是她一開口就道:「謝謝你,欠你那二十萬我會想辦法儘快還你的。」
「不要緊,等你手頭寬裕了再說。伯父最近怎麼樣,傷還好嗎?」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等拆了石膏就好了。」
「那方法呢,他的案子現在有什麼進展,需要我找個律師給他嗎?」
「不用了,我已經找了律師了。案子很快就開庭了,有了結果我會告訴你的。」
方針說完這話后電話里是短暫的沉默。沈騫斟酌了一下語氣,才又開口道:「方針,那二十萬的事情你別放在心上。我這麼做不是想給你壓力,也不是想拿錢逼你做什麼決定。我只是不希望你為錢太過苦惱。」
「我知道,如果你想逼我就犯,也不會一直瞞著我了。這次不是我搬家跟美儀說的話,她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我。房子的事情也要謝謝你,白住了這麼久。」
「你有交房租,不算白住。不過跟蹤你的那個人是怎麼回事兒,要報警嗎?」
「已經報警了。」方針隱瞞下了嚴肅陪她去報警這一事實,「但現在一點證據也沒有,我甚至連對方的臉都沒看清,警方也沒辦法。他們只說會在附近加強警力,不過我想應該是抓不到人的。」
「那人還在跟蹤你嗎?」
「好像沒有吧,我這兩天也沒覺察到。」
事實上這幾天方針一直是嚴肅車接車送上下班的,所以有沒有人跟蹤她真的說不好。不過她打算過兩天就不搭嚴肅的車了,還是自己搭地鐵來得好。深藍內部已經是流言四起,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和沈騫聊完電話後方針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二十萬的巨款對她來說真的一個很大的壓力。她也想過讓父母把弟弟的房子賣了去還沈騫錢。但一來以她媽的德性是肯定不會答應的,她一定會說弟弟已經留有案底了,要再沒個房子的話以後怎麼娶老婆?
再說沈騫也不會要他們賣房子的錢。她媽要是知道是沈騫借的二十萬,十有八/九會跑到人家面前去求情。到時候錢不還不說,搞不好沈騫還會再借她一筆錢。
想到這裡方針不由頭痛,就像是走進了死胡同,連個出口都尋不到。
她默默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半天,最終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嚴肅說的是對的,如果一個人沒有錢的話,光節流是沒有用的,必須得開源。
本來她欠徐美儀那三萬,靠現在這份工作攢一段時間也就還清了。但眼下二十萬的巨款擺在她面前,光靠每月六千的收入得還到猴年馬月去。必須得想辦法增加收入了。
方針剛從獄里出來的時候有想過去接點翻譯的活來做。但這活兒得靠人介紹才行,自己平白無故找上門去人家也不要。如果去翻譯社的話人家就會查到她的檔案。
她從前都是靠導師介紹客戶,幫人翻譯點小東西之類的,其實算上來單位時間內收入挺高。可她五年前犯了蠢做了那樣的事情,導師早就不聯繫了。就算人家不介意她有案底她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找人。她的導師是個德高望重的學者型人物,方針覺得自己找上門去簡直是對人家的一種侮辱。
可現在她不得不去「侮辱」人家一回了。果然人在金錢面前還是會低頭的,特別是在欠了巨額債務的情況下。
方針第二天正好休息,於是懷著忐忑的心情給人家關照過她的盧教授打了個電話。盧教授一聽是方針剛開始顯然愣住了,半天後傳來的說話聲竟有些小小的激動。
「真的是方針你啊,這都多少年沒聯繫了。你說你從前工作做的好好的,怎麼會……」說到這裡盧教授頓了頓,顯然是怕傷著方針,「算了不說從前了,你現在怎麼樣,過得還好嗎?」
方針於是就把自己的窘境跟盧教授談了。對方聽了之後很是熱情,對於她的要求一口答應,並說現在手頭上就有些資料需要找人翻譯,讓方針直接過去找他就行。
他還在電話里說:「你早就該給我打電話了,你這孩子我從前瞧著就很不錯。犯了錯誤不要緊,改正了就好,還怕老師怪你不成?你這會兒有空嗎,過來拿一下資料,順便和我吃個飯。這麼多年沒見老師也挺想你的。」
一番話說得方針心頭暖暖的,直呼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她本以為自己坐過牢,別人見她肯定跑都來不及,想不到從前的那些人非但沒有嫌棄她,一個兩個還這麼肯幫忙。
盧教授今年快六十了,在學校里的時候就挺關照方針的,對他們這一幫成績好的學生都挺和氣,經常請他們吃飯打牙祭什麼的。方針從前的翻譯活兒大多都是他給介紹的。像盧教授這樣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幾十年的大人物,人脈廣朋友多,他牙齒縫裡隨便漏點活出來,都夠方針吃好幾個月的了。
一聽他說現在就有活兒,方針立馬來了幹勁兒,換了身衣服收拾收拾就出門去了。
方針的母校並不在本市,而是在離本市一小時車程的領市。方針先搭地鐵去了長途汽車站,又搭大巴去了領市。下了車后打的回了母校,快到的時候她給盧教授打了個電話,對方讓她去辦公室直接找他。方針就熟門熟路地摸了過去。
見到盧教授的時候差不多都下午一點了,於是盧教授把翻譯的活給了方針后又帶她去學校的餐廳吃飯。方針看著從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心裡頗有感慨。大學四年是她人生里少有的快樂時光,她學會了怎麼賺錢養活自己,第一回談了戀愛,認識了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
從前那個醜小鴨就是在大學時慢慢的長大改變,眼看就要變成天鵝了。可一夜之間什麼都變了,從羅世死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重新被推入了地獄。一直到現在過去五年多了才重新緩過神來。
盧教授看起來還跟從前一樣,挺精神的樣子,吃飯的時候不時有學生路過,他也會隨和地同人打招呼。飯快吃完的時候盧教授的太太尤教授也過來了。
方針一見尤教授才不得不感嘆什麼叫駐顏有術。尤教授是他們學校生物系的副教授,聽說跟盧教授兩人都是二婚。方針念大學的時候他們兩個剛新婚,尤教授足足比丈夫小了十五歲,現在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
但看她的模樣和臉蛋,說她三十歲絕對有人信。那種風姿那種美貌,學校的校花都比不上,看得人為之眼前一亮。
尤教授過來后認出了方針,也拉著她說了會兒話,還說以後讓她有空常回學校來看看,並拍胸脯保證一定讓自家老頭子多給她找些活兒。
她說這話的時候盧教授就在一旁陪著笑,間或插一句嘴:「回頭有活我直接傳真給你,你譯完了也傳真給我。省得一趟又一趟往學校跑。不過學校你確實得常回來看看,有空來我們家裡吃飯,我跟你師母可喜歡年輕人來我們家熱鬧。」
尤教授還打趣方針:「有沒有交男朋友?」
方針訕笑著道:「還沒有,先立業后成家。」
「這孩子,還挺女中豪傑。」尤教授跟老伴兒說笑著,然後送方針出了餐廳。本來他們還想請方針晚上去家裡吃飯的,但方針急著趕回家去幹活兒,就推說還有工作要做,先搭車走了。
接著她按原路返回,從學校一路趕回家裡花了近三個小時,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五點鐘。方針拿著鑰匙開門進屋,心裡想著今晚開個夜車能不能先趕一半出來。這是一家企業的產品功能介紹,聽說要開拓國外市場所以需要譯成英文。這活對方針來說並不難,從前念書的時候她就干過,這麼幾頁紙兩個晚上肯定能搞定。
結果她這麼想著不免就有些分神,開門之後手一松鑰匙就掉在了地上。於是她便蹲下去撿鑰匙,剛撿起來想要起身,一抬頭卻見客廳沙發里端坐著一個人。那人手裡拿著份雜誌悠閑地翻著,顯然是在等她。
見她進門了,嚴肅頭都沒抬,兩隻眼睛微微一挑,越過雜誌掃了方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