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影衛與誤會
晉王話音落下,沐凡幾乎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的暗影掀翻在地,壓住了關節動彈不得。
那暗影右腕翻轉,刀光一閃,手中的匕首便斜刺向他的頸項。
一切發生在刀光火影之間,我一驚,情急之下硬生生地提起一口氣,索性拿身體直接撞了上去,暗影措不及防,身形一晃,刀刃便只在沐凡的胸口留下了一道血痕。
晉王也不阻止,攏著手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救下沐凡。
然後,冷笑了一聲。
我:……
說起來,我之前好像不光誤會了他還砍了他,不光砍了他還跑了路,不光跑了路還惹了事來著,現在他親自來救我,我卻明晃晃地胳膊肘往外拐,那什麼,是不是有一點渣啊?要是晉王這麼渣的人都覺得我渣了,那我還怎麼混,我只能去引劍自盡了好么。
我就一下子挺心虛的,我一邊心虛一邊聽晉王問我:「你想救他?」
不知怎麼的我就從他這短短一句話里聽出了殺氣,說實在的影衛真是高危職業啊,這年頭有誰被救了比綁匪還心驚膽戰、壓力山大的,有誰!
我理屈詞窮,內牛滿面,脫力跪地。
我相信只要我說「不想」,晉王立馬就能宰了沐凡;只要我說「想救」,晉王立馬就能宰了我。比來比去,還是宰我吧,誰叫這是我欠暮雲的呢?出來混,終歸是要還的,以後每天晚上不用夢見暮雲那張沾滿大姨媽的臉,也挺好的。
晉王像是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一雙眼睛危險地眯起,眼眸深處的表情難以捉摸。他將目光轉向被禁錮了四肢、已經有些絕望的沐凡,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面無表情道:「放了他。」
主子的命令是絕對的,雖然心存疑慮,暗影還是毫無遲疑地鬆開了手,重新退到了陰暗之處。沐凡卻是被這變故弄得傻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得到了自由。他狼狽地從地上坐起來,慢慢地舉起手放到眼前,握緊,又一點點地鬆開,隨後轉過頭,獃獃地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仍然被綁著,剛才那一下純屬爆發,這會兒連挪動一下都有點困難,有點昏昏沉沉地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一瞬間卻忽然意識到,他看得似乎不是我,而是我身前那把他不小心掉落的刀!
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事後老大用他十分有限的語文素養,和所剩無幾的一點節操信誓旦旦地宣稱,我那時候無比的驚慌失措,嗷得一聲就撲上去了,不像一個餓了三天的人,倒像一條餓了三天終於看到肉骨頭的狗。
不管怎麼樣,我此時還是遲了一步,下一刻,閃著寒光的刀刃就橫在了晉王的脖子上。暗影們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將沐凡團團圍住,卻沒有一個人敢再走近一步。因為沐凡正牢牢地抓著晉王的衣領,雙目發紅,握著刀的手不自覺地發抖,再一寸鋒利的刀刃就能輕易劃破對方的喉管。
晉王卻並未變色,看上去倒是比他悠閑自在得多。
任由緊貼著的劍刃劃破自己的皮膚,鮮血順著脖頸流入襟口,他對著我勾起唇角,慢條斯理地露出一個微笑,氣定神閑道:「你看,阿玄,我不殺他們,他們便要來殺我,這可怎麼辦?」
作為一個純種蛇精病,他把自己像塊肉一樣送到別人砧板上,就是為了跟我說這麼一句話?
尼瑪每天起床都看見自家boss在作死簡直不能更心塞好么!
我只覺得血液一下下地衝擊著我的大腦,血流過快而產生的麻痹感從指間一點一點瀰漫上來,讓我的身體定在原地,完全無法動彈。
一片寂靜之中,我聽到自己用冰冷無比的聲音對著沐凡說道:「放開他,你殺了他,我一定會殺了你。」
因為之前的掙扎,沐凡的髮髻散落下來,髮絲間甚至還沾染夾雜著幾根乾草,他抿著嘴唇,像一頭被逼入死路的野獸,對我的話置若罔聞,一雙眼睛里滿是瘋狂。
有人幫我割斷了繩子,我幾乎是硬撐著從地上爬起來,喉嚨里泛起濃重的血腥味,我不動聲色地把血咽了回去,直起身體,一瞬不瞬地盯著沐凡手中的刀。
晉王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眸光流轉,飛快的閃過一點什麼,又像是水滴匯入江河之中消失不見。他仰首看向空無一物的屋頂,忽然極輕地嘆了口氣,隨後收起了那一抹滿不在乎的笑容,對著我淡淡道:「阿玄,不要擔心,只憑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殺得了我。」
沐凡猛地昂起頭:「你什麼意思?」
晉王轉向他,眉梢細微上挑,冷笑:「連這樣的話都聽不懂么?你不可能殺得了我,只因你是個自以為是的好人。」
不等沐凡反駁,晉王便借著往下說:「只因你是個好人,事事都不願捨棄,守著毫無意義的底線,到頭來才會落到如此下場。若你不顧舊情,尋個由頭把暮雲逐出魏王府,你就不會被暮雲陷害,你主子交給你的任務也不會失敗;若你背信棄義,向魏王出賣滿月樓,暮雲就不會受你那主子的挑唆,孤身犯險到了晉王府;若你獨斷專行,違背暮雲的心意將他強行帶回,他就不會一意孤行最後走投無路,只能揮刀自盡。像你這樣可笑的好人,恐怕只是拿起刀,手也會發抖吧。」
這些話像是當頭一棒,一下便將沐凡打暈了。他獃滯地看著晉王,將對方的話咀嚼了幾遍,不知所措地喃喃道:「不是,不對,哪怕萬劫不復,我也會為小雲報仇的!」
「報仇?」晉王動作輕柔地抓住他持刀的手,唇齒開合,言語如刀:「這些事,計劃的是你那主子,做事的是楚達論,你只不過躲在他們背後,你做了什麼,到頭來連自己的手都不願意弄髒,這也叫報仇?你其實根本就不想報仇,不是么?」
沐凡被這歪理驚得瞪大了眼睛,卻又無處反駁,只能拚命搖頭:「沒有,沒有!我決定了的,小雲不能白死,我下了決心定要血刃仇人,為他報仇的!」
「你從未殺過人,也不想殺人,阿玄就在你的手上,你卻到現在也沒能對他下手,我的命就在你手中,你卻仍在猶豫。因為你的良心時時刻刻在告訴你不能這麼做。」晉王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笑起來:「可是怎麼辦呢,如果你不去報仇,豈不是說明,你那顆良心,竟然比你的小雲要重要得多?你既不想殺人,又不能放棄報仇,日復一日地活在痛苦之中,有什麼意思么?」
沐凡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像是預感到了什麼,被握住的手又用力掙動起來,想要離晉王遠一點。
然而晉王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眯起眼睛,步步緊逼地繼續說道:「可你所謂的復仇真的有什麼意義嗎?你只不過是在逃避罷了。你覺得是誰害死了暮雲?如果不是你,他會進魏王府,毀了自己的一輩子么?如果不是你,他會聽信別人的話,進了晉王府,最後丟掉性命么?想想吧,你心底真正恨的,到底是誰?」
短暫的沉寂。
裂碎的縫隙在心底不斷擴大,有風從中傳來,在空蕩蕩的心中呼嘯而過,冷意徹骨。沐凡恐懼地睜大了眼睛,身體猛然一顫,放開了手,無助地一步一步地後退,身形搖晃著被絆倒在地。
「你知道是誰。」晉王看著他快要崩潰的表情,把玩著手裡的匕首,唇角如往昔般勾起了三分弧度,瞭然而無情:「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
「不、不是我……我想護著他,看著他笑,看著他過上好日子,哪怕是娶妻生子……可是、可是……」沐凡連重新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用手捂著臉,唇邊破碎的話語漸漸變成了嗚咽,到最後竟撕心裂肺地哭起來:「是我,我對不起小雲,他原本該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輩子的,是我害了他。若是沒有我,若是沒有我……我為什麼還活著!」
原本應該趁機上前抓住他,但我和暗影們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倒不是因為同情,我們的良心都被狗叼走好幾年了,事到如今也沒有這個技能,真正的問題是——我們特么都驚呆了好么,我們全程處於傻愣愣地圍觀之中好么。
幾天不見,晉渣的嘴炮技能是不是升級了?就這個戰鬥力,他還處心積慮跟魏王斗什麼啊,直接泡杯茶,到宮裡和他老爹談談人生,經濟快捷有保障,皇位銀子都齊活有木有!你還在學習挖掘機技術嗎?你還在苦練烹飪技能么?你還把洗剪吹當做生存技能么?你還覺得計算機程序設計是你人生的唯一出路嗎?還是來跟晉渣學嘴遁吧,讓你的人生更上一個新的台階!讓你的未來充滿一個新的希望!
那邊嘴遁之王,邪教教主晉渣淺淺地勾起了嘴角,體貼地為沐凡遞上了作案工具。
沐凡顫顫巍巍地接過來,黑色的長發擋住了他頰邊的淚水,眼底閃過某種決心,我終於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猛地撲了上去,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匕首。
沐凡一把推開我,慘然一笑:「你不要逼我,我已想明白了。到今日,我想得才最是明白。」
我家隔壁買了安利後來被騙了十多萬的老爺爺當年也是這麼說的!
我急得一把扣住他的肩膀,正要說話,一口血就涌了出來,直直地噴到了沐凡的臉上。
沐凡:……
我:……
晉王一直遊刃有餘的表情瞬間一變,他立刻半跪下來,將我攬入懷中,一把抱起,就打算往外走。
沐凡茫然地抹了一把臉上未乾的血跡,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也顧不得丟臉,趕緊拉住晉王的衣袖,艱難地開口說道:「主子,帶沐凡回去。」
這是間接的求情。沐凡做了這些事,放了他後患無窮。但暮雲托我照顧他,我做不到,至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晉王停下腳步,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我,臉上的焦灼之色一點一點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一個淺薄的弧度,臉上不見半點怒色,卻硬生生地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然後,他把我給乾脆利落地丟到了地上。
我沒來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被他的話釘在了原地。
晉王俯視著我,笑容漸漸擴大,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阿玄,若你總想著為別人而死,那還不如現在就為了我,死在這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