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歌臨觴(1)
置酒高堂，悲歌臨觴。
人生幾何，逝如朝霜。
時無重至，華不再揚。
——陸機
武帝自身體恢復了以後，又開始過起了夜夜歡歌的日子。我因為生產時大出血，身子一時難以恢復，只是偶爾出席那些美其名曰的宴會，他到也不勉強我，隨我自由來去。
而每次去，我都會看見一個俊美的身影，李延年。
他安然而投入地在舞台上或歌或舞，身邊的一切頓顯黯然失色。讓我意外的是他將我上次唱的那首鳳求凰的詞重新譜了曲，聽來多了一份歡喜，少了一份幽怨，卻更加讓人為之動容。
我看著武帝望向他那痴迷的目光，心下不禁瞭然，他縱然有萬般的才華，陷在這深宮皇寵里，也是無奈的吧，也或許如此，他才有更好的平台施展他的才華，才能名留千古。誰又能說得清呢？
感慨間，我寫下自己喜歡的一首樂府詞：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為傳。」
當下差了小安子將詞交與李延年。
有一天，武帝召我一起在宣曲宮接待一個西域的使臣，那人長得很像現在的波斯人，白膚藍眼，一頭金髮，約莫三十來歲，席間不住打量我，更頻頻向我敬酒，惹得武帝甚為不悅，又不好發作，雖然幫我擋了幾杯酒，我還是喝了好幾杯，頓感有些暈眩，於是向武帝請退休息。
出來剛走了不遠，我便扶著欄杆嘔吐起來。忽聽得身後李延年追出來，「娘娘請留步！」他近至身前看見我的樣子，急忙伸手扶住我，並遞給我一方絲帕。
我接了過來擦了擦嘴，虛弱地對他一笑。：「多謝都尉。絲帕受污，改日洗凈了再還給你。」
「皇上不放心娘娘，讓臣來看看。另外臣一直沒有機會向娘娘致謝贈詞之恩，娘娘此時身子虛弱，不如到臣房中暫且休息片刻再走，娘娘覺得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不敢打擾都尉了，我現在好些了，可以自己回宮去」。
他忽然幽幽一嘆。「娘娘可是看不起我這樣的人？」
我抬頭看著他。他曾經不知道犯了何罪被處以腐刑，成了太監，和司馬遷一樣，都是才華橫溢之人，也是我在這個時代最敬佩之人，我十分同情他們的遭遇。
「都尉精通韻律，天賦極高，你在樂曲上的成就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本宮欽佩之至，故以詞相贈，何來看不起一說？」
他的眉頭一展，露出一個極美的微笑：「如果娘娘不嫌棄，可否願意聽我撫琴？」
我的心一盪，心想這樣柔美至極的男子，真是世間少見，難怪武帝為之傾倒。只是我心有所屬，自是不受誘惑，我怕什麼！
當下微微一笑，道：「本宮榮幸之至，願洗耳恭聽。」
他引我至他的房間，竟然布置得很簡樸，一張木床，一張書桌，桌上放著一摞詩詞樂譜，幾個花架錯落地放在房間合適的位置，架上均為盆栽的蘭花，散發著淡雅的幽香，房間正中的矮几上放著一把琴尾焦黑的古琴，旁邊置了一個軟榻，一個茶几，几上有一套精緻古樸的茶具；除此再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品。對於宮中武帝寵愛他的傳聞我不禁有些疑惑，武帝從來都是個奢華享受的人，喜歡賞賜珠寶玉器以示寵愛，他這般清簡低調不禁讓我心生好感。
「焦尾琴？」我走上前去仔細觀賞這把琴，我知道古代有「四大名琴」，分別是齊桓公的「號鍾」，楚庄公的「繞樑」，司馬相如的「綠綺」和蔡邕的「焦尾琴」，看外表特徵此琴應是焦尾琴。他笑道：「娘娘好眼力。」
能在這宮裡同時見到兩把絕世好琴，也算是一種福氣了。
他正襟危坐，我坐於軟榻上，看他手指修長，輕撥琴弦，有如蜻蜓展翅，隨著樂曲的起伏時而低飛，時而斂翅，時而盤旋，煞是好看。
我聽他的琴音中似有感慨之意。於是脫口吟道：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他側頭看向我，嘴角上揚，目光閃亮。
稍頃，琴音一轉，他竟巧妙地續上另一支曲調。
聽了兩節音，我微微一笑，開口唱道：
朝望清波道，夜上白登台。
月中含桂樹，流影自徘徊。
寒沙逐風起，春花犯雪開。
夜長無與晤，衣單誰為裁？
此曲透著孤獨的傷感，我心念一動，示意他讓我彈奏，他面露欣喜之色。
我坐下試了試音，緩緩開口唱道：
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嘆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這首《笑紅塵》用古琴緩緩彈來，少了一份洒脫，多了一份婉約，卻非常好聽。
我看著李延年驚呆了的表情，心底暗笑。現代樂曲的風格他第一次聽到，驚異是難免的了，我只是想藉此曲開釋他的憂傷。
「這是我一時感悟所作，希望能解開你的心結。」為怕解釋麻煩，只好冒充一下作者了。
他深深地看著我，沉思良久，緩緩地道：「昔有伯牙為子期撫琴，今吾有娘娘知音之遇。年能認識娘娘，是今生之幸也。」
他自稱「年」，倒讓我有些不自在起來。
「都尉能明白本宮之意，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我累了，先回宮了。」我站起來，忽然身子晃了一晃。
他忙伸手來扶我，我才站穩了，對他微微一笑：「多謝。」
我們離得很近，我看見他的俊臉微微一紅。
他忽然低聲道：「趙氏非中毒而死，娘娘要小心李姬。」
我怔住。李姬！原來那個夢的暗示是真的。
我知道，姑媽的死定然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而現在，只要我想辦法就可以離開這個時代了。可是，我不能。姑媽含冤而死，昊還在想辦法和我在一起，我怎麼能離開？可是我不離開，我這魂魄不全的身體能活多久？
畢摩大叔，你能聽見嗎？你幫幫我啊，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