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歌臨觴(2)
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宮中，我幾乎全身虛脫。喝了太醫開的葯，靠在床上我不禁思緒翻滾。
第一次見李姬時玉鉤就已經以發熱預示我了，她就是那個給我下血咒的人。
然而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給我下血咒，她又是什麼人會知道這種血咒？
雖然我是皇上的新寵，可是按理她如果想讓她的兒子當太子的話，只會對皇后和太子下手啊，為什麼會如此恨我？而且宮中能給皇上下巫蠱的人也並沒有其他的人比她更可疑的了，皇后是絕對不會加害武帝的，可是她有什麼理由要害死武帝呢？那樣的話豈不是成全了太子？真是讓人猜不透。
還有那個蘇公公，他難道和李姬有什麼關係？
轉眼間，夏天來了。
武帝每年舉行一次的校獵活動已經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當中。
甘泉宮位於長安城外，宮內河流縱橫，綠蔭蔥鬱，實為不錯的避暑勝地。
武帝下令從六月起上朝改在甘泉宮內的雲陽宮，直至八月。皇后、李姬及其他一些比較受寵的妃嬪都暫時搬至此處避暑。
自我懷孕以來，昊的信改為了每月一封，他總是寫些平日所感所想，亦能稍稍安慰我的相思之苦。只是想到他竟不能見兒子一面，心下不禁悵然。
六月一日這天，收到他的信。
「今晚亥時，昆明池畔相見。」
我頓時心若鼓敲，激動不已。
想是武帝在此議政，昊和他父親都被傳入宮中住下。
從收到他的信開始，我一直在想象著他的樣子，這一年多來，他瘦了嗎？我該說些什麼呢？跟他描述我們兒子的模樣，跟他說我如何度過煎熬的每一天？想到他的反應我不禁暗自幸福地偷笑。
用膳時，環兒被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抱著星兒哄他入睡，他總是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哭。他現在已經長得很圓潤了，不象剛生出來時有些瘦小，他的眼睛象昊的，亮晶晶的，很大，也會直勾勾地看人，皮膚是粉白色的，很嫩，小嘴巴紅紅的，小鼻子翹翹的，完全是我的翻版。
想到武帝總說星兒象他小時候的模樣，我就會感到有些愧疚。只是，轉念想到姑媽，我又覺得心安理得了。他是皇帝，說娶我就娶我，可我並不願意，所以我沒有義務對他忠誠。更何況他殺了姑媽，我始終無法原諒他。
感到痛苦的，應該是昊吧。他受著傳統的禮教束縛，受著想愛又不能愛的折磨，他的精神受著的是怎樣的一種煎熬啊。一切都是因為我造成的，可是愛情，就這樣發生了，不由人控制，也無法阻擋。
我輕輕地哼著姑媽彈奏的那首曲子，小傢伙睡得挺香甜，還流了很多口水。
我聞著他身上濃濃的奶香味，心底柔軟一片。
交待了小環看著星兒后，我便向昆明池走去。
武帝為了練習水軍而修的昆明池，周長約四十里，池中有石刻的鯨魚像，池的東西兩岸分立著牽牛和織女的石像。池中泊著兩艘龍首船，鳳蓋頂，船身插滿華旗，十分壯觀。池邊果樹林立，自然的香氣怡人心脾。
此時未到亥時，我卻抑制不住自己強烈的心跳。
天微微黑了，不遠處有一處休憩亭，檐下掛著紅燈籠，一陣微風輕輕吹過，燈影婆娑，映在池水中，美得象一幅畫。
亭前的樹下倚著一個人影，長袂飄飄。我的心一動，朝著那個人影跑過去。
沒有任何語言，我撲進他的懷裡。
他瘦了。修長的手指勒得我幾乎要窒息。他低頭，長長的睫毛覆下來，落下兩行清淚。我們急切地尋找著彼此的唇，然後瘋狂地吮吸著，糾纏著。天地不復存在，萬物也不復存在，世間只余我們兩個，靈魂在苦苦地相望，痴迷地相依，欣喜地相偎。
良久，我睜開眼睛，他正炯炯地望著我。我撫摸著他輕皺的額頭，微濕的臉頰和緊抿的唇。一時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在此刻，總覺所有的語言都已是多餘，只想就這樣緊緊擁抱在一起，感受對方的體溫，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離。
「月兒。」他滿足地囈語。我們的目光穿透了空氣糾纏在一起，真想一直這樣對視下去，一直沉淪在對方那極致的溫柔和刻骨的思念里。
「兒子長得很象我們。」我輕輕地說。
他的眼中溢出幸福的憧憬。
「昊，我們不能只為了自己活著，還為了他。」他點點頭，將臉貼上我的額頭，我們的淚悄無聲息地流在了一起。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為了兒子活下去。答應我。」我看著他。
他的目光深情而憂鬱。「我想我做不到。但是我答應你，一定會努力。」他頓了頓，道：「但是如果是我先你而死，你也一定要為了兒子活下去。」
我燦然一笑，心卻很痛。「我想我也做不到。但是我答應你，一定會努力。」
昊，原來我竟是這般地愛你，這般地不願意離開。
「昊，我們的孩子我叫他星兒。」
「好啊。我是太陽，你是月亮，兒子是星兒。」他甜甜地笑著。
我一愣，繼而微笑。
我不忍心告訴他，它們三個，卻是永遠無法見面啊，難道這真是宿命？
胸前的玉鉤忽然隱隱有紅光透出，微熱，我一凜。
「昊，我該走了。」
他聞言一震，把頭低下來，露出修長的脖頸。「月兒，咬我一口吧。重一點，讓我疼痛，讓我可以每天撫摸著你的痕迹入睡。」
我一陣心酸，閉上眼狠心咬下去。唇離開，兩顆深深的牙印，滲著紫色的血痕。
我側過頭，露出我的，示意他也咬一下。他伸過頭，在上面留下一個吸吮的吻痕，溫柔地說：「我捨不得讓你痛。」
我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轉頭離開。
他站在樹下，一直望著我的背影，一直痴痴地望著。我不敢回頭，只能加快腳步，最後飛奔起來，任憑眼淚在臉上恣意流淌。
一口氣跑到我住的宮殿外，果然如我所料地立著一個俏麗的人影。
「姐姐等了很久了吧？」我朝她微微一笑。
李姬轉過身，滿臉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