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眉目微涼

「拒霜姐，你有沒有事啊？」月兒在另一邊的俠道上問道。

天明附和道：「臭女人，沒事的話就吭一聲啊！」

「她只是受了驚嚇，沒有受傷。」少羽回答。

模糊的畫面，可怖的雙眼……再次滑過了腦海！

「不！我不是！！我不是妖怪！！！」我喊得聲嘶力竭，蜷縮在少羽懷裡，捂著耳朵拚命搖頭，眼淚流了滿面，「走啊！！！走開！！！走！！！！！」

「你不是妖怪！你不是妖怪啊！不要怕，你不是啊……」少羽輕輕拍打著我的背，安慰道。

「咳咳……我不是啊……」我帶著哭腔地不斷重複。

「我知道，我知道……」少羽應道，遂向俠道那頭喊道，「天明，月兒。你們先走，我們分頭行動，前方一定會有會合的地方。」

「只能這樣了。」月兒答，隨即囑咐：「少羽、拒霜姐，要小心啊！」

「放心。」

「嗚嗚……我明明……咳咳……不是妖怪，為什麼，為什麼咳咳咳……」也許是哭得太厲害，我開始咳嗽。喉嚨間的痛感讓我清醒過來：剛剛的……是記憶嗎？我沒經歷過這種事啊！可……為什麼我會這麼害怕？停止不了身體的顫抖……

「拒霜，不要想了……」少羽在耳邊輕聲說道，恍若一聲嘆息。

「少羽，我害怕……」那種場面……簡直是一場惡夢！

「別怕，有我在！」少羽說著將我抱得更緊，他發間的蘭芷香氣讓我一陣恍惚，這種味道……竟令我有種淡淡的安心，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許久，少年開口：「時間不多了，要走了。前方不知有何種艱險在等待著，你行嗎？」

「嗯。」我點點頭，忙不迭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水，對上少羽的重瞳，「剩下的路我可以走。」

少羽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伸手扶我起來，帶著我向通道深處走去。從手心傳來的溫度在那時彷彿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希望，這種溫度，讓我在經過「多年」、「許久」之類的詞之後，也不曾忘記。

不多時，一扇石門出現在我們面前，兩人剛剛站定，「轟隆隆！」石門便應聲而起。

火光一下子亮了起來，我好奇地打量著這間石室的建構，跟著少羽走上石室中央的石台。

俯首，目光所及的是一個石柱，石柱上嵌著青銅的檯面，上面有字。

我下意識地念出：「天下皆白，唯我獨黑。民生塗炭，奈之若何。」

「墨門絕術，克而不攻。八橫八縱，兼愛平生。」少羽頓了頓，帶著敬佩的語氣道，「好一個『天下皆白，唯我獨黑』！墨家祖師爺不愧是開山立派的一大宗師，單憑這八個字，天下英雄誰不景仰？不過……後面這一句有點古怪，范師傅教我兵法對敵人要攻而克之，而『墨門絕術，克而不攻』，是什麼意思？」

「這不簡單！你想想墨家主張的是什麼？」我不以為然。

「兼愛、非攻。」

「這不結了！兵家主張的是兵戰殺戮，自然是要『攻而克之』的嘍。墨家則是主張非攻兼愛，強調『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所以才要『克而不攻』……啊！」一個東西忽然抓住了我的左腳腳踝，我沒有心理準備，尖叫一聲，「什麼東西！」

往腳下看去：青銅龍爪！咋忘了這一茬！再看向少羽那邊：右腳也被牢牢抓住！喂，不帶這樣的啊！我哭喪著臉，無語望天……

「我來幫你解開。」少羽蹲下來，用力扳著青銅爪，少頃，汗珠已順著他的額角滑落。

「別扳了，沒用的。」我扶他起來，「先看看這個吧！」我是以他看向那青銅檯面。

少羽上下打量著檯面：「這好像是一個棋盤的樣子……兵陣殺戮，博弈兒戲。還真的是下棋，墨家祖師爺，要找人陪你下棋，這樣的盛情，實在有點兒……」

「勝負無常，生死慎之。」我把我面前的兩排字念了出來，遂鄙夷地白了某隻正吐槽的人一眼，「這都啥時候了，你還吐槽！」

話音剛落，棋盤中心便生出四枚棋子，兩黑兩白。

「拒霜，你知道這棋怎麼下嗎？」少羽突然冒出一句。

「哦，這個啊……」我無所謂地打著哈欠，「落子后，夾在落子和本家棋子，也就是黑子中間的對家棋子白子，均會變為黑子。每落一子必須形成轉化，否則便不可落子。」

「那你會不會下？」

我聽了這話，頓時僵化，之後一點一點地轉過頭，嚎了一句：「你覺得可能嗎？！！我只會下圍棋，墨攻棋每下必輸啊！」

「啊？」少羽明顯被雷到，「不是吧？有這麼難？！！」

「廢話！」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圍棋講究的是將對方的棋子圍在其中使其斷氣，從而清除出棋盤。而這種棋沒有一個子會死，且攻防轉換，令人防不勝防！所以……」

少羽湊過來問：「什麼？」

「靠你了！」我抬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作出「大義凜然」狀。

少羽汗了一下，開始下棋，我的雙眼死盯著棋盤上的比數。

黑二白二、黑四白一、黑三白三、黑九白六、黑八白六、黑十白七、黑九白九。

「既然被我佔到先機，想要翻盤，那是絕無可能！雖然棋理不同，但也不像你說得那麼可怕啊。」少羽看向我，一雙重瞳滿是得意。

「切！你別先誇下海口，待會兒就知道它的厲害了！」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少羽聳聳肩，絲毫不在意，又下一子。

黑十三白六、黑十五白十二、黑十一白十七。

「啊？居然超過我了！」少羽吃驚，忙湊上去看了很久才敢確信這一點。

我低道：「不聽先知言，死在我面前！」

「這可怎麼辦呢？」少羽剛說完，只聽「鏗」「鏗」幾聲，兩片銅槍應聲自牆中伸出。

「不是吧……」少羽向兩邊看了看，復又將目光轉移到棋盤上的小篆上。

「快點下棋，就算不被戳死照這樣下去還是會被餓死的。」我手持霜華，對這龍爪砍了幾下，均以失敗告終。連霜華都斬不斷？！這勞什子到底是用什麼做的？！！！我幾近抓狂！

黑十七白二十二、黑十八白二十二、黑二十白二十一。

只差一個子了，啊！不好！！！一刻白子從棋盤邊緣生出，瞬間便將周圍的一大片黑子化為白色。

黑十四白二十八！銅槍機關又推進了一步，情況不妙啊！

少羽皺著眉頭，手指在棋盤上方猶豫很久，終於落下一子。

黑十八白二十五、黑十五白二十九、黑十四白三十。

機關幾乎擦著我的手臂：怎麼了，少羽他……還沒有想起嗎？

「拒霜，你說……如果……我輸了……」一邊，少羽沉吟很久，終於出聲。

我微微愣神，目光從檯面上的比數轉到了少羽身上，他正緊握著雙拳，不斷顫抖，豆大的汗珠撲朔朔地從額上滑落，雙眼中滿是痛苦的神色。

少羽……他正承受著多大的精神壓力？一人手握兩條命，稍有差池，便無法挽回！毫不猶豫地，我抬手附上了他的手背：「我相信你！無論結果如何，我，不後悔！」

「拒霜……」少羽怔住，而後點點頭，「我明白了。」

黑十八白二十五、黑十五白二十九、黑二十一白三十一、黑二十七白二十六、黑二十五白二十九、黑二十七白二十八……

機關在不斷靠近，我和少羽兩人到最後不得不背靠背站著。可是儘管面前便是鋒利的槍陣，但我卻不想他受傷。

——站得前一點，更靠近槍陣，只為身後的人能更加安全。

兩人之間竟隔著一定的空間，誰也不想佔了那個位置。

眼看著槍陣越來越近，我閉上雙眼，將頭微微偏轉，右手緊緊握住少羽的左手，這種溫度……竟讓我想在死亡之前緊緊抓住，再不鬆手！

「看來你沒子可落了，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耳邊終於傳來熟悉的聲音。

——破陣！

我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長出一口氣。

「啊？居然還有這種事？你又無子可落，那我就多謝了！」

「兵法云：『乘勝，追而擊之』，我可是不會手軟的！」

——你一定會贏的。我知道，並堅信這一點。

「轟隆隆！」機關退了回去，就連下面坑中的士兵也一併降入地面。

「呼……」兩人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抬手擦擦額上的汗珠，「還好……」

話音剛落，棋盤前的那隻青銅龍首緩緩抬了起來。

「啊？」我和少羽不知道又有什麼機關，無奈腳被抓住，只能對著那隻青銅龍首乾瞪眼。

正疑惑著，那隻龍首霎時化為兩半！一時間青光大盛，一種直衝雲霄的強大氣勢衝天而起。

好耀眼……我抬手用寬大的袖口擋住光芒。

「快睜開眼睛！」少羽驚喜的喊道，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把我擋在眼前的手臂拉下。

我睜眼，龍首中已然吐出了一根通體烏黑的破陣霸王槍！九金暗紋的蛟龍盤踞在槍上，兀自閃著耀眼的光，那種光芒……竟讓我萌生出一種膜拜的衝動！龍之吟，龍之嘯，龍之怒，彷彿在耳邊回蕩。龍，終於從千年的沉眠中蘇醒。

少羽將那柄盤滿蛟的槍從龍首中拔出，看著這個情景，我隱隱感覺到從這一刻起，這一人一槍必將縱橫天下！

「破陣……霸王槍？」少羽撫摸著那柄絕世寶物，仰天長笑，「原來如此，很合我的口味，哈哈哈哈！」

這種興奮、自信的模樣，仿若高高在上的王！嘴角不禁輕輕向上勾起：你會的，三年，只需三年！你便會把秦朝的基業連根拔起！王！

腳踝上的壓力終於減輕：龍爪鬆開了。

我活動了一下僵了許久的腳，蹦躂著向剛剛開啟的石門走去：「走了。」

「你小子慢點！」少羽扛著槍，動作自是慢了不少。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什麼東西已經在此刻註定的感覺，眼前一片迷茫，無端浮現的景象竟蕭瑟得令我有點想哭：風沙，旌旗，寒煙，千軍萬馬……

吶，少羽，是不是我們在選擇走這條路的時候……已經有些東西，再也無法挽回，再也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