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怨歌
「石上叢生樹,繁開馬醉花,贈君聊折取,君已去天涯。」
柔美而凄婉的歌聲隱隱約約滲入耳膜,充斥腦海的流水聲漸漸在歌聲中淡下,恍惚間變成了三弦的低訴。
流水凝聚而成的人形在漆黑的石板上輕點雙足,翩躚起舞。那起先不過是一個透明的輪廓,漸漸地竟暈染上虛幻淡色。
摺扇半掩著美麗而蒼白的容顏,一襲振袖點綴著粉色的花瓣,每一個旋轉都彷彿落櫻飛舞。
她巧笑嫣然,踩著舞步踱到被流水困住的人面前。
摺扇化回水流走了,她雙手捧住那人同樣蒼白的臉頰,笑得如盛開的罌粟。
「真好呢,您有和妾身一樣冰冷的氣息啊,真好呢……」她歌吟般呢喃。
「和妾身一起吧,一起看盛大的死亡,看百年的腐朽,」她流轉的眼波隱隱透出痴狂,「永遠不分開……」
冰冷的手從對方的臉頰慢慢游向脖頸,她輕啟朱唇,就要向這個俊美妖異的男人獻上死亡之吻。
烏爾奇奧拉緩緩張開了嘴……
——————
「六天前,我收到了一份委託,說是有橋姬掠走孩童。事態緊急。」
「事實上,由墮橋而死的女人化為的橋姬比起妖怪更接近於怨靈,按理說這種事交給法師更為合適,但那個村莊位置偏僻,也許一時請不到法師……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當我到達那個村子的時候,成年人已經全部被殺,沒有發現一具孩童的屍體大概是被擄走了,那些人的死狀也的確是橋姬的『溺吻』,」
琥珀咬著牙。
「但是,那個村子的周圍根本沒有流水更沒有橋,全村唯一的水源只是一口井,即使出現了妖怪,普通人也不可能主動認為那就是橋姬。」
「然後,我就在井邊發現了那張紙——寫著我名字的紙。」
姑獲逢魔,水鬼之境。姑獲指姑獲橋,是地點,逢魔即逢魔之時,是時間。憑著這個,他在夕陽中的橋拱倒影找到了這個空間的入口,然而打開那扇門的卻是這群他在途中遇到的,來歷不明目的不明的旅人。
「是陷阱啊。」在陰暗潮濕的道路中帶頭前行的伊斯雷微微回頭,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那麼你是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人而來……」
他輕笑出聲,「真是讓人羨慕。」
——————
女人的嘴角流動著游蛇一樣的水流——橋姬的溺吻。
烏爾奇奧拉緩緩張開了嘴,女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然閃現的綠光衝散成流水。
他瞬間掙開,沿著蜿蜒的石壁飛掠而去。
他感應著同伴的位置,盡量往遠離他們的方向而去。道路是微微向下傾斜的,但方向蜿蜒不定。儘管那樣的石壁於他不過是輕易可以撕破的紙,但他還是忌憚這麼做會在這個不怎麼穩定的空間里引發什麼不良後果。
正當他猶豫時,一滴水悄然落在他的肩膀上,驟然膨脹成一張美麗而怨毒的臉。
曾經的第四十刃,烏爾奇奧拉.希弗,其速度當然不是一介橋姬能夠跟上的,無奈這個由水相連的地方正是她的領地,甚至可以說是她的身體。
「離棄我的人啊啊……」,她的聲音依然很輕,卻有一種讓人恐懼的痴狂,「我要永遠,永遠地擁有你們的骨骸!」
浸潤著腐水的路依然蜿蜒而漫長,但忽然地,似乎的感覺到了什麼,正頭疼著的烏爾奇奧拉綠瞳一閃,隨著短暫的靈壓爆發而猛地提速。
尖叫著被甩下來的橋姬蠕動著被靈壓打散的軀體,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成人形。
但她已經感覺不到烏爾奇奧拉的氣息了。
空間的邊緣並沒有被破壞的痕迹,也就是說他並沒有闖出這裡。
那個膽敢拒絕她,傷害她的外來者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個本應由她掌控的水的世界里。
她化為水流,狠狠撞上石壁又嘩地流下,只餘下那張秀美惡毒的臉浮在水面上,憤怒地咬牙切齒。
——————
「霧,你做了什麼。」
水鬼之境的最深處,是一片死寂的水面和一個四肢陷於其中,軀幹和頭部卻穩穩地懸浮於水面,彷彿與水融為一體的男孩。
他很削瘦甚至有些病態,頭髮是很淡的藍色,似乎已久未打理,像水藻一樣佔領了一大片水面。
「什麼都沒有,鳶尾大人。」他垂著眉看起來很自然地回答。
清脆的擊水聲在耳邊響起。
踏著水面,緩步而來的女性身著巫女服,白衣緋袴,卻束著與之有些不相稱的深藍髮帶。那細細的眉眼本應是很清秀的,卻被左眼下的一塊燒傷牽扯得有些猙獰。
她優雅地撫著裙擺跪坐在男孩身旁,纖細白皙的手指穿過凌亂的長發,觸到了他的後頸。那動作看似輕柔,卻讓男孩不由得渾身一顫。
「掙扎是沒有用的,霧。」
她緩緩抬高下巴,俯視男孩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冷酷銳利。
「因為,你永遠也還不清的,父親欠下的債。」
「……是,鳶尾大人。」
鳶尾滿意地站起身來,看著水面忽然泛起的又一圈波紋,嘴唇勾起。
「今天真是熱鬧,不過偶爾這樣,我也不討厭哦。」
她揚手把一塊刻上咒文的骨片拋進水裡,流水聲符骨迅速被捲入水底,只余橋姬清脆卻陰冷的笑聲在腐水中徘徊浮沉。
——————
烏爾奇奧拉眨了眨綠色的雙眼,目前的狀況的確是讓他有些無措。
他正蜷在一個窄小的洞穴里,冰冷的水從額上淌到下巴,面具上的角窘迫地與凹凸不平的石壁較著勁。
而且,在他的下方還躺著一個熟睡的少女,在潮濕的地面上,那身橘色的漂亮衣裙已經濕透,然而那張稚氣的睡臉卻依然乾淨平和。
「……」烏爾奇奧拉不自然地扯了扯眉毛,少女的臉離得太近,溫熱的鼻息正好落在他的眉心。
當他還是虛夜宮中高高在上的十刃時,多給他十個腦子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今天這樣的情景。
正如當他還在那片無垠的沙漠中徘徊的時候,也從未想過自己能以這樣的方式活下去。
正想著,他看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上睫毛一動。
為一個小鬼收起面具太奇怪了再說要收也來不及了——當然他也知道即使沒有面具,自己帶綠色淚痕的慘白的臉也一樣嚇人。
然而並沒有他預料中的尖叫,蘇醒的少女只是用那雙黑亮的大眼睛安靜地盯著他看。
大約十來秒的沉默后,她忽然抬起手,一下子……捏住了他的鼻尖。
就連烏爾奇奧拉也詫異地一縮脖子。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少女慌忙地道歉,「因為你都不動,我還以為……」
「不對,」少女突然安靜下來,「我,沒有感覺到你的呼吸。」
「你是……幽靈?」
烏爾奇奧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過在他原屬的那個世界,人類所說的靈異事件大多是虛所為,那麼作為由虛進化而來的破面,他大概也可以算是,幽靈?
不過,眼前讓他最在意的事不是這個,而是問出這個問題的人類少女眼中只有些許警惕,卻看不到「恐懼」。
他忍不住問:「你不害怕?」
「殺生丸大人會來救玲的!」話中不容置疑的信任讓他似曾相識。
再次醒來后,看到了不一樣的視野,聽到了不一樣的歷史,曾經的同伴和敵人都日漸模糊,唯有那個橘發的身影永不磨滅,彷彿一回頭就可以再見。
「如果我現在就殺了你呢?」烏爾奇奧拉的聲音依舊低沉冰冷,微皺的眉頭卻讓人覺得他有些小心翼翼。
少女盯著他湖水般的眼睛,半晌,突然燦爛地笑了,警惕消釋無蹤。
「我叫玲,你的眼睛很漂亮。」
「……」
「還有,你的角卡在石頭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