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周子廷很快打到了計程車,開了車門示意孫樂妍坐進去,孫樂妍有點不樂意,站在車門旁沒動。怎麼這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此刻的臉色簡直比這夜色還陰。
周子廷則明顯故意曲解了她不願坐進車裡這一舉動,寬慰道:「車牌號我記下了,保證你能安全到家。你就放心吧。」
孫樂妍還不動,周子廷直接按著她的頭,把她按進車裡。孫樂妍還是不死心,從半降下的車窗里探出個腦袋來:「幹嘛突然對我這麼冷淡?」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對你曾經熱情過一樣。」
孫樂妍心底深處其實是有一點小小的失落的,但她已習慣將這點失落自行消化,給了他一記鄙夷係數十級的白眼:「就知道在我姐面前裝紳士,對我這麼毒舌。我遲早要在眾人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周子廷索性把她的腦袋也摁回車裡,逐客令下的又快又狠:「別貧了,趕緊走吧。」
計程車終於絕塵而去,周子廷目送著那兩道車尾燈消失在道路盡頭,不由得閉上眼,迎著風撫了撫額。怎麼會突然又想起了那麼久之前的、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呢?真是一個令人慌亂的夜晚。幸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抱著這種自欺欺人想法的,又何止他一個?
若是讓許唯星回憶一下出院的這一周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似乎這整一周都是渾渾噩噩的,雖然工作照做、也沒出什麼錯,但總覺得自己跟行屍走肉似的,做什麼都進不到心裡。
唯一還強撐著她渡過這每一天的,似乎就只剩下一個信念——
「明天下午兩點,民政局見,我已經請好假了。」
這是她這個周日做得唯一一件還算有意義的事。可她發出這條簡訊,對方足足一個多小時沒有回應。
就在許唯星等得快要睡著時,手機終於響了:「我不會去的。我們倆的結婚證不都在你那兒么?你就自己帶去民政局吧,看離不離得了。」
卓然也以簡訊回復。冷冰冰的字體,猜不透情緒。
許唯星在沒開燈的房間看著屏幕暗下去,這一場戰役真的要拖到彼此都筋疲力竭才算結束?許唯星終於還是沒忍住回了一句:「這麼拖著有什麼意思?」
卓然沒再回她。徹夜,許唯星的手機都沒有再亮過。
這一夜也註定是她的不眠夜了——
許唯星眼睜睜看著窗外開始由夜色沉沉變得曙光微現,但那一絲曙光還沒來得及穿透雲層,就被層層霧霾隔絕得丁點不剩,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許唯星一夜不睡竟也不覺得困,她起得這麼早,項少龍都還沒醒,離上班還有幾小時,許唯星坐在窗邊,終於知道自己能幹些什麼了。
許唯星拿過手機,撥出了那個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撥出的號碼。
老人家習慣早起,她這個點打電話去,等候音沒響幾聲對方就接聽了:「喂?」
電話那頭的孫魏娟應該也沒料到許唯星竟會給她打電話,聲音里透著一股小心翼翼。
「阿姨,我約了卓然今天下午去民政局辦離婚。幫我勸勸他。」許唯星以為自己說這話時會忍不住情緒翻湧,可真的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平靜。也對,心都死了,還怎麼讓情緒翻湧?
「……」
「……」
沉默半晌,孫魏娟終於開口:「唯星,謝謝你肯放過我們家卓然。」
許唯星自認與老太太打了這麼久的交道,第一次聽孫魏娟如此感恩的語氣,是真的打心底里感謝她這個不能生的女人肯早早地放過她家的寶貝兒子。
是啊,她都肯放過他了,誰又來放過她呢?許唯星感覺到蒼茫的無力感就要將她滅頂了,她深深地呼了口氣:「還麻煩您件事,他的結婚證在我這兒,能不能替我轉交給他?」
***
如果可以,卓然希望周一永遠不要來。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懼一件事,可越是恐懼,這一天就越是要如期而至。
儘管一夜未眠,他照舊準點起床,洗漱,上班。自從許唯星搬走後,房子里再也沒有過半點生氣,他也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說來也是諷刺,許唯星搬走的第二天,他們的婚紗照如約送到了府上,拆開牛皮紙、露出婚紗照里她明媚動人的笑容,那一刻,房子里的清冷幾乎要將他溺斃。
出於某種鴕鳥心態,他還是把婚紗照掛在了客廳牆上預留出的位置——當這一切糟糕的事情還未發生時,他還和他的卓太太興緻勃勃地規劃過這批婚紗照放在哪些位置最好。是掛在客廳沙發的正上方,還是乾脆再把婚紗照的規格放大,直接用來做卧室的背景牆?
如今客廳沙發的正上方、還是卧室的背景牆上,都是他們的合照,曼妙的婚紗,飛揚的頭紗,她在笑,他在看……但實際上,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他這些天來已養成了習慣,出門前看看照片中的卓太太,她在照片中起碼還能對他笑,這是幫助卓然渡過這新的一天的唯一動力。
卓然換鞋出門,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了站在外頭的孫魏娟。
孫魏娟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樣子,卓然本能地有些閃避她的目光:「媽,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送這個。」孫魏娟說著遞給他一個紅本。
卓然低頭一看,是他的結婚證。卓然再無需抬頭,已經能猜到孫魏娟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了。
他的母親,習慣以為他好的名義,左右他的人生……
「你沒聽醫生說嗎?她以後就算再懷也會習慣性流產,你娶一個不能生的老婆回來幹嘛?她現在自己走了,豈不是正好?你還死纏爛打地求她回來幹什麼?」
卓然卻不肯正面回答,只問:「是她讓你把結婚證轉交給我的?」
孫魏娟點頭。
卓然綳著臉笑了,那笑容,彷彿是火山爆發前的預兆,帶著股不顧一切的意味,可他終究還是竭盡全力壓抑著,不想和母親爭吵,只說:「這事你別管。」
說完就要繞過孫魏娟,獨自離開。
孫魏娟看著他那樣子,像是憤慨,又像是心疼:「她都已經下定決心跟你離婚了,就你還死心眼認定非她不可,兒子,你醒醒吧!」
「……」
「……」
火山的滾燙岩漿在經歷了短暫的寧靜過後,終於,爆發——
「你撫養我長大,我這些年還你的還不夠嗎?你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
孫魏娟的臉頓時僵硬到幾乎扭曲。
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傷心,孫魏娟的語氣顫抖著:「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
卓然笑了。
笑得那麼諷刺。
隨即笑容撤得一絲不剩,一臉冷然地直接走了。
孫魏娟看著兒子決絕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臉的不可置信。走廊里不再有卓然的腳步聲,便陷入死一般的安靜,可孫魏娟矗立在這一片安靜之中,耳邊卻驀地回蕩起那錐心刺骨的聲音——
我這些年還你的還不夠嗎?
還不夠嗎?
不夠嗎???
……
……
如血管爆裂一般的痛頓時席捲太陽穴,孫魏娟來不及痛呼半聲,就已失足昏倒在地。
***
許唯星兩點如期到達民政局,在等候區一坐就是一下午。並沒有等到卓然。
打他電話,關機。
直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員開始清場準備下班,許唯星一臉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荒廢了一整個下午,卻什麼也沒等到——
在那之後,卓然的電話就再也沒打通過。
真是連個好聚好散的結局都不屑於施捨給她么?
周三,許唯星和團隊如約前往機場,準備搭乘飛往美國的航班。
過安檢的前一刻,許唯星的手機響了。
她摸出手機一看,是卓然的來電。
看著屏幕,感受著手機的震動,那一刻,許唯星彷彿本能地意識到了即將發生什麼,心跳有那麼一瞬的停滯。
可最終,她還是接聽了電話。
她沒有開口,只是聽著手機那頭的卓然,用前所未有的疲憊嗓音對她說:「我,同意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