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榮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轉折——————
光陰荏苒,緩緩流過,不經意,且徐徐。
暖芙宮裡,迦綾靜坐著,閑散的翻閱著手中的書。
短短几年光景,她以不再是當年那個羞澀、茫懂的小姑娘了。
如今的她,肌如雪暈,唇若朱塗。眼橫秋水,眉插春山。月華映出了她娟秀的身影,美倫美幻。從這個十五歲女子的影像里,已隱隱可以尋到當年,貰瞳公主那絕美的影子。雲髻峨峨,修眉聯娟;膚若凝脂,唇如艷花;有一種天然儀態,典雅而大氣。
「綾妹妹,看什麼呢?」李恪出其不意的掀簾步入,見著她專註的樣子,不禁笑笑。
他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越發英毅、偉岸了些。那股渾然天成的霸氣,絲毫沒有減退,反倒添了幾分。
迦綾識得是他的聲音,猝然抬頭,莞爾道:「三哥幾時過來的?也不通報一聲,當心亥著了妹妹。」
李恪心裡好笑:「好妹妹。三哥來你這裡,還要通報么?」
「那可不?」迦綾螓首娥眉、巧笑倩兮,開玩笑道:「三哥不能只圖方便,不顧妹妹啊。」
「哦。。。。。。如此說來,真是我錯了?」李恪不依不饒道。
迦綾「撲哧」一笑:「哥哥怎麼竟是這般小氣?話里話外都不肯讓著妹妹呢!」
「好妹妹,我哪裡小氣了呢。」李恪有意逗她,「只是覺得我這綾妹妹啊,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我便偏偏要跟她爭爭。」
「好哥哥,你取笑妹妹。」迦綾低頭翻閱書卷,佯裝慍怒,不去理他。
李恪知道她是在假意生氣,便若無其事的在她旁邊端身坐下,俊眸悄悄掃過迦綾手中書卷,猛然奪過。
「我倒看看是什麼書這般著迷。讓我綾妹妹一閱便是良久。」
「厄。。。」迦綾怔了一下,她沒想到李恪竟會趁她不備時,奪過她手中的書。
聰穎美麗的女子莞爾一笑,偷偷注意李恪。見他也正偷眼看著自己,心思完全沒有用在書上。便趁機伶俐一躍,將書搶過:「三哥你想知道啊?我偏不給你看!」說著,雙手背於身後,嫣然。
「好妹妹。」李恪激她:「還說我小氣,你這可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
「我哪裡有?」迦綾俏皮了一下,將手從後面伸出。竟是一本《三國志》;「哥哥也應多看看呢!亂世風雲,皆是梟雄啊!」
「梟雄?」李恪笑問:「為何是梟雄,而不是英雄?」
「當以成敗論英雄。」迦綾忽然就正色下來,一字一句,杏眼似是藏著幾許深意:「英雄只有一個,便是勝者。」
李恪聽著,怔了一下,旋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近日,觀父皇言語,有意無意都在影射立儲之事。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身上流著兩朝皇帝的血。對政治的洞察力也是異乎常人。自然早就發現了苗頭。不過,迦綾這話卻是提醒了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起身,斟了杯酒,復又坐下,抿了一口。這是他思考時慣有的動作。
迦綾見狀,唇角微微浮上一抹笑意。是的,她眼下是在有意提醒李恪。
「成為王,敗為寇。」這個道理,誰都懂。
晚風微微的拂過長發,月光灑在她那張嫻靜的臉上,柔柔地蕩漾開來,美麗絕倫。
此時,她心裡很明白自己該作什麼。
政治的魅力就是如此之大,有時候,它能讓無比清純,不諳世事的孩子在一瞬間,迅速地成長起來。
——————轉折——————
安平靠在承乾肩膀上,手裡把玩兒著一枚玲瓏剔透的玉墜,顯得那麼愜意。
從一早,她便拉了承乾蹴鞠。承乾素來都是如此,對這個妹妹提出的要求一向不忍心拒絕,便隨著她去了。
此時,他們已經連蹴了九盤兒,早已氣喘吁吁。
安平細細撫過玉墜之上,那光潔如絲的青盤,突然開口:「幾個兄弟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和三哥。在我的心裡,你們便如同這玉一般,仁,義,智,勇,潔!」
「妹妹,你別提他!」李承乾微微皺眉,有些不悅,「什麼仁,義,智,勇,潔!真是閑扯!」
「怎麼了?」安平反問,「和若春風,蕭若秋霜,哥哥你別總是排斥三哥。小心有一天啊,他敢當著父皇的面和你對立了。」
承乾輕哼一聲,「依著我看啊,遲早的事兒!」
「這話是怎麼講的?」安平微微蹙眉,不解。
承乾嘆氣道:「妹妹你在父皇身邊這麼久了,就真的沒有看出來么!父皇什麼意思我還不清楚?他老人家現在啊,開始打算擁立儲君了!」
「哥哥的意思是。。。。。。」安平微皺眉目,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其神態之老成完全不像是她這個年齡所該有的,「按道理,是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幼,這理應立哥哥呀!難道還能有什麼變故不成?」
李承乾無奈地聳聳肩:「皇子爭儲,歷朝歷代都有發生,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安平看著哥哥,低下頭去,暗暗思索開來。
正在這時,面前.一位風流俊俏的男子,對著承乾行禮做輯。
「子安,你來了?」承乾轉臉一看,見是王勃。忙邁步向前,雙手扶他起來。
王勃見他旁邊站著一位女子,觀其著裝、扮相,知是公主。便俯身,再做一輯。
安平額首,示意他免禮。
王勃謝恩,抬頭起身之時,禁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安平。
這一瞟,竟是使得他直直愣在當地,再也移不走了。
——————伏筆——————
秋急風緊,北雁南飛,枯瘦的樹枝在寒風中顫粟著。興虧有了那嗚嗚風聲的陪襯,不然的話,一切都死寂如鐵,豈不讓人窒息?
大唐就要發兵征討緬甸了。壓了幾年的戰役,終於還是爆發。
皇上下了旨,皇長子李承乾做建軍。誰都看得出,太宗這是要磨礪他,給他建樹呢!
齊王府里,傳來一陣笑聲。
是齊王李佑正在與蘭若公主對亦,「妹妹妹妹,你又輸了。」李佑嘻笑著道。
「沒輸沒輸!」蘭若耍起賴來,聲音異常明朗。在這深秋里,甚慰人心。
兩人下完棋,閑扯了一會兒家常。
蘭若有意無意道:「哥哥,有一句話,按理兒,妹妹本不該講,可。。。我又不得不講。」
「我是你哥哥!」李佑笑了,「跟我還講這些?你快說來!」
良久,蘭若開口,緩緩:「現在,父皇是不是有了立儲的意思?」
「嗯。怎麼了?」李佑信手捏起一枚棋子在手裡把玩著。
蘭若搖搖頭奪下他的棋子,「你認真聽我說!哥哥,明者保身,你可千萬別把自己搭進去呀!」
「哦?」李佑看定她,「我怎麼會把自己搭進去呢?」
蘭若站起身來:「論身份,你比不過大哥,四哥;論文武,你比不過三哥,五哥!不是小妹顧意打擊你,潑你的冷水掃你的興,只是你和他們爭起來,你又怎麼能爭得過呢!」
又一陣風吹來,震的窗紙沙沙的響。
李佑盯著棋盤,良久,徐徐說道:「是母妃讓你來勸我的吧!」
蘭若一愣,卻又搖了搖頭:「不管是不是母妃讓我來勸你放在爭鬥之心,總之,這一翻話是我的意思。哥哥,你要看清局面。不管你是明的爭還是暗的斗,你都只能是輸呀!」
「好了好了。」李佑打斷她,笑道:「爭來爭去有什麼意思?你哥哥我是那種人么!」
蘭若也盈盈一笑:「哥哥,你這麼說,小妹就放心了。」
初冬,氣候冷的逼人。大地因為少了那草木的陪襯,所以,更加疏朗空曠了。北風鳴鳴的吹著,掠過宮宇,朱閣,像是要撕扯去那表面的浮華。
一支裝備考良的騎軍部隊,正在接受檢閱。
真不愧是大唐的兵!將士們人人都英勇不凡,報著誓死效忠的決心,即將趕往前線。
放眼一望,茫無涯際。
那浩大的軍團,就如同一條金龍,正欲盤曲途騰,使向遠方。
沒錯,這便是大唐發往緬甸的兵,挂帥的正是飛虎將軍候君集。
眼看,出城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李承乾卻不見了蹤影。
長孫無忌氣沖沖的找遍了長安城的大小角落,終於在一所酒樓的包間里找到了他「你!你!」長孫無忌怒目而視「你可真有本事!大軍馬上就要去征討緬甸了,可你這個監軍卻躲在這兒醉生夢死。幸志我發現的早,不然的話皇上會怎麼想?走!快和我回去!」語罷,拉起承乾便往門口拖去。
承乾卻是一臉醉意:「舅舅,我害怕呀!那是什麼地方?那是戰場!刀槍無眼的,搞不好了,連小命都得丟了。您怎麼能把我往那種地方送呢?」
「你看看你」,無忌已滿面怒色,「瞧你那點出息!你是大唐的皇長子,該拿出點樣子讓別人瞧瞧,更不能丟了我長孫一脈的臉!」
無忌就這樣,一面數落著,一邊不由分說地把李承乾拖了回去。還好,總算勉強趕上了時間。
一朵雪花不知何時悠悠飄在了窗口,落在銀妝白皙的臉頰上,是否也想和美人賽一賽白析?
銀妝微微探出身去,盡情呼吸吸著雪中無比清涼的空氣:「今年的第一場雪啊。」銀妝想,「來得好早,嗯,是個好兆頭;瑞雪兆豐年嘛!看來今年又要五穀豐登了。」
雪越下越大,空曠的大地,轉眼間已是一派粉裝玉器、冰清玉潔了。
白色的雪、白皙的肌膚,頸上翡翠吊墜在雪色中反射出柔柔的光,清光映於面上,絕可憐愛。
一股涼風襲來,帶著微微冷氣。
銀妝細細咳了一兩聲。
「公主!」她的貼身侍女筱亭不失時機的走了過來,「公主,天氣微寒,到裡屋去吧!」
銀妝卻是不動聲色。
「公主。」她又道,「雪下大了,小心染上風寒。」
「怎麼?」銀妝惱了,略微抬起頭來,「我在哪裡與你何干?若煩我了,只管離開,何苦咒我!」
筱亭微微一笑,她深知這位公主的脾氣。「奴婢怎感敢咒公主?只是見公主在這裡多時,怕是倦了,所以問一句......公主若不願意,只管坐著賞景,奴婢去給公主拿披風了來。」
經她這麼一說,銀妝才略有所覺。久久坐在窗前,確實有些倦了。便順勢把窗關上,準備離開。
眼波微微一轉,不禁大驚。
只見那不遠處,紅粉雕漆柱旁,一位胡服少年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已。
面對那樣執著,專註的目光,她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良久,才想到離開。忙將窗子推住,急急走回了內室。
「大人,大人?」宦官張英瞥了一眼少年凝望的地方,「那是公主的寢宮,我們要去見皇上呀!」
「哦。」胡服少年突然回過神來,跟著張英,向承慶殿走去。
「承乾去了?」迦綾輕問。
「去了。」李恪一邊翻閱兵書,一邊答道。
「他這一去......可就不好辦了!」迦綾微微側目,看向李恪,
「哦?」李恪合上書本站了起來,「怎麼不好辦了?」
迦綾徐徐,「你不覺得這事有點怪嗎?」
「是嗎?」李恪問,「除了父皇要通過實戰,來磨勵大哥的意志以外,還有什麼怪的?」
迦綾微微蹙眉,「我不是說這個。」
「,不是這個?除了李承乾以外。。。。。。又有哪個皇子在這件事上冒出頭了?」
「倒也不是。」
「那是什麼?」
「大宛派來的使臣你注意到了嗎?」
「怎麼了?」李恪笑了笑,「一個小國想巴結大唐,就派個使臣過來,有什麼地方不對?」
「三哥!」迦綾搖搖頭,「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的。你想啊,我大唐馬上就要去征討緬甸了,這是四夷小國眾所周知的,可大宛為什麼又要派使者來出使大唐呢?」
「也許……」李恪皺了下眉目,「是他們想乘機走動一下,以示感激也說不準啊!」
「那他們為什麼早不走動晚不走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走動!何況,我們征討緬甸,他們感激什麼?還有那個使臣,看年齡,不過十**歲。怎麼會有那麼年輕的使臣?」
「那你怎麼看?」
「嗯……」迦綾輕咬指尖,皺眉思考,煞是可愛。良久,徐徐道:「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就是......那個什麼使臣根本就不是大宛派來的!我看呀,有可能是緬甸過來的探子。」
「你呀!」李恪笑,「總是太多心了。今天我們兄弟幾個剛去見過了父皇,也順便和那使臣聊了幾句。他是大宛的王子,十**歲自然不為過。而且他身上還有大宛國的玉璽,不會是什麼緬甸探子。」
「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李恪抬手,輕輕撫著她的秀髮,「放心吧,什麼事也沒有。而且,父皇是什麼人?若其中真的有詐,他能看不出來嗎!」
「聰明人也有胡塗的時候嘛!」迦綾爭辨。
李恪逗她「對呀,聰明人也有糊塗的時候,你就沒有糊塗的時候?」
「我……」迦綾自知中計,「撲哧」一聲,笑了。
這時,李恪透過緊閉的窗子,看見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飄過,便一把將窗子推開,卻露出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呀,下雪了!」迦綾一見,興奮的跑了出去。李恪跟在她身後,也來到了院子里。
迦綾用手接著那飄浮不定的雪花,快樂的笑著,自由的奔跑著。
身影如水,芙面素潔,葉姿秀美,凝香濃玉。婷婷玉立於飛雪中,宛如金展銀台。
不遠處,李恪望著這個絕美的身影,目光凝滯,若有所思。
她五歲之時,便進宮來與他相伴。在他身邊,一直以來想他所想、及他所及。
他曾暗暗發過誓,要永遠,永遠和她在一起。
這誓言,時至今日,也未曾改變。永遠不會改變。
「你去我去,人去心去,何有不去,卿可得證,無可得證,是空茫矣。」銀妝默默地走在宮中林蔭道上,隨口吟了首詞。吟到最後一句「是空茫矣」心頭不禁微微一顫,竟有些隱隱的疼。
來到人世一遭,終於卻還是「是空茫矣」。
「好詞,真是好詞!」一個明朗而又陌生的音色響起,這讓正在觸景生憐的銀妝公主,重新回到了現實生活中來。
她微微抬頭,眼波掃過面前這個異族服飾的少年。見正是昨日里賞雪景時,盯著她看的那個人。銀妝臉一紅,卻是笑了。
旋既,竟反常地走上前,問道:「好在哪裡?」
少年背過手去,回:「公主的詞道破了人生之玄妙,豈不甚絕?」
「是嗎?」銀妝微微低下了頭,「可大人不覺凄涼了些嗎?」
「不!」少年搖搖頭,「我只說是詞好,卻並沒有同意啊!」
「這倒怪了,」銀妝莞爾一笑「大人怎的就不同意呢?」
「因為它太消沉了!」
「唉!」銀妝長嘆,「這可是命啊,又怎麼會改變。」
異族少年笑笑「公主剛才不是還在問,卿可得證嘛!怎麼又認起命來了呢!」
銀妝雙眉緊鎖「可是無可得證啊!」
「不!」異族少年看定她「我證與你,未曾空茫。」
銀妝也定定的立住了,直直的看他。
四周無聲無息,任憑心唏唏噓。
良久,少年問:「可否告訴我公主名號?」
銀妝有些黯然:「我是個庶女,封號沒有,乳名,卻是有的。二字,銀妝。你呢?」
「疊羅施」
「什麼?」
「疊—羅—施」
夜晚的天空,純凈的像個孩子,沒有絲毫雜質。一輪金黃滿月,緩緩爬上了漆黑的天慕。
在宮宇空闊的後花園里,銀庄與疊羅施並排而坐。
「你這麼年輕就做了人家的臣子?」
「什麼呀!」
疊羅施玩味一笑:「我是大宛國王子。」
「原來是這樣啊!」銀妝小聲喃喃,眼眸卻望向了夜空中的那輪滿月。
月光碎了一地,濺了她一身......
那一晚,他們說了很多。
銀妝告訴他,她從一生下來,就沒有感受到過父愛,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愫。可她又不敢問母親,因為她怕,她怕母親那雙眼睛,深遂而迷茫,明媚而悲切。後來,母親去了,她便一直被人視為不祥。嬪妃們疏遠她、刁難她;姐妹們涼薄她、看不起她。甚至,一些年長一點的宮女們,也都排擠她,毫無忌諱地說她的壞話......她都忍了,她通通都忍了,誰叫自已是庶出,又是嬪妃中等級偏下的充緩所生,還是個沒娘的孩子呢!不過還好,公主們並非全都不理會她,她還有幾個處得不錯的姐妹,這是她心底里少有的一點點暖的地方……
已是四更,月曉風清之時了。
疊羅施看著眼前這個靜默冰俏的少女,心頭,竟湧起一陣緊緊的浪,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向他呼喊、召喚。可是,他卻聽不清楚究竟是什麼。
但,他已經暗下決心,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讓她感到寒冷,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