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騎士Knigh
獨立交易都市豪斯曼是由各條街的集合體所構成的。
都市由一到七的街道所組成,在各自的土地上設有居住區、市場、公務機關,執行著都市規範。當時,人們不斷聚集到身為開拓者的初代豪斯曼身邊,當其規模拓展到一個自治組織無法管理的時候,便進行了如今日的都市劃分。
儘管都市比鄰著沿岸部分的火山帶,仍有森林夾在其間隙中。配置在與被俗稱為『豪斯曼之森』的此森林最接近位置的,即是七番街。這裡是即使擁有『街』的名稱,也只是虛有其名的地區——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絕大部分是由農地所構成的。作為都市的發展支援而僱用人們營運著的巨大農地是也。
穿越了農地,森林帶、七番街的盡頭,『豪斯曼之森』的附近、
「會有鍛冶屋嗎……在這種地方。」
懷著意外的想法,塞希莉嘟噥道。
跟隨著麗莎遞送訂購的商品——從她工房製造的烹調用刀具后,被她帶領著,塞希莉來到了七番街的內地。麗莎做為助手工作的工房『莉莎』似乎就在這裡的樣子。
白色的森林,在塞希莉眼前拓展開來。沒有正式的名稱,當初都市設計時為了方便而被稱為『豪斯曼之森』的森林。樹榦粗大的樹群像要擋住人一般橫過視野,在其根部,草木彷佛要纏住它一般繁茂的生長著。然後這一切,全都披著又濃又重的白灰。
塞希莉將視線從森林轉向高空——天空的顏色被分成了兩半。令人目眩般萬里無雲的藍天,在森林之境卻被染上了灰色。那是灰。鎮座在這片森林對面的火山所噴出的火山灰,將森林覆蓋,然後竭盡填埋上空。因為這個緣故,森林也被稱作「灰帽之森」。儘管如此,森林依舊存在著而沒有凋零,火山灰也沒有越過森林襲擊七番街的農地。奇妙的調和——現在固然能清楚解釋這個構成,但對住在三番街的塞希莉而言仍是個尚未見慣的光景。
森林的正上方、灰幕的對面能隱約看到火山帶的稜線。拉回視線,在森林不遠處蓋著一間屋子。
古老的木板屋。表面因風雨而發黑,從森林沿著地面而來的數條白色藤蔓攀附在牆上。稍微弄錯的話就會以為是荒廢的舊房子靜立在那裡,這也是平常人們不會拜訪的地區吧。若不知情的話實在不會認為有人住在裡面。
但此處似乎確實是目的地。
「來來,請進請進。」麗莎意氣高昂的拉著塞希莉的手。「路克,我帶客人來了呦~」
在心理準備都還沒做好時,麗莎就打開玄關的門一溜煙的跑進去了。塞希莉惶恐的從入口處探頭。
……嗯?
非常暗呢,這是第一印象。或許是以灰帽之森做背景的緣故,儘管是白天屋子裡仍然十分昏暗,不容易掌握到室內裝潢的輪廓。所以、
「客人?今天沒這種心情的說。」
突然從視線外發出的聲音讓塞希莉差點驚叫出來。
慌張的轉頭,青年就在前方。
坐在敞開著的鐵窗邊的椅子上。像是在讀著什麼的途中,手上拿著寫上文章的紙條。其腰間並沒有剛才的劍。
「路克,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騎士的塞希莉.坎貝爾小姐。坎貝爾小姐,這位是我家的師傅路克。我去泡茶,請慢慢聊吧。」
呃。塞希莉在說些什麼之前,麗莎就已經俐落的結束介紹,跑到屋子裡頭了。被丟下的塞希莉無言的和青年——路克交換視線。沉默。氣氛不妙。
誇張的大大假咳幾聲,塞希莉伸出了手。
「我是獨立交易都市公務員三番街自衛騎士團所屬,塞希莉.坎貝爾。先前承蒙關照了。向您致謝。」
「……路克.安斯沃思。」
雖然路克瞥了一眼塞希莉伸過來的手,但僅此而已。也沒有要站起來的樣子。
「呣?」
試著將伸出的手輕微上下搖晃。但是、
「這種古板的問候我不太擅長。抱歉吶。」
「……」
塞希莉稍微考慮過後,慢慢的走近路克。
「!?什、什什……?」
強迫抓住像是嚇到而身體后傾的路克的右手,唰唰的縱向大力搖晃。
「請多指教。」
說著手便被甩開了,不過塞希莉並沒有很在意。
「人際關係是從問候開始的。這是我父親的教導。草率的不行的。」
看樣子現在的行動似乎在他的理解之外,一副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東西的眼神。塞希莉聳了聳肩。無禮的男人。白白緊張了。
「什麼啊,你……」
沒有理睬他,塞希莉環視了房間。
並不寬廣。特別是沒有什麼陳設品,只有簡單的傢具。作為職人的家還真是整潔呢——這麼想著,塞希莉閑著無聊的環視室內,總算是察覺到了那東西。
「你,真的是客人嗎?不會是要談論剛才話題的後續吧。」
「那些已經夠了。比起那個,我聽說了這裡是鍛冶屋。想要訂貨。」
欸,是這樣啊。混雜著嘆息嘟噥道,路克將手上的紙條放到桌上重新面對這邊。雖然不是很客氣,但口才似乎比想像中來得好,流利的說明了起來。
「要訂購的是什麼?大概是從麗莎那聽來的吧,我們家從鐮、鉈、鍬、鋏等生活用刀具,到農具、燭台什麼的也都受理。金屬器具的話大抵都行。啊,但是吊飾等的就饒了我吧。到底是實用品限定。但是騎士的你為何會來到像我們家這樣的鍛冶屋——」
「我希望能為我訂做一個與那個相同的東西。」
路克的臉色變了,塞希莉沒有看漏。
那個,塞希莉用手指指著的是被金屬卡榫固定在牆上的,一柄劍。
單刃的,有著平緩曲度的劍。無柄的構造,從根部暴露出的劍身。
刀鋒放出黑色的光澤,刀刃閃耀著銀色的光輝。
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存在感。有著即使在昏暗的房間中也能知道的確實的光澤。特別迷住塞希莉的是表面波浪般流走的刃紋。帶有如此模樣的劍即使在她的印象中也完全沒見過。也沒有什麼突出的部分,只是簡單的被擺在那裡,但不知為何強烈的被吸引了。
只看一眼便發覺了。那時雖只能捕捉到殘像,但這的確是和不久前才在街上見到的路克的劍同種的東西。
路克放出的斬擊和眼前劍的側影在塞希莉的腦中完全吻合了。將鐵斬斷的影像能明確的在腦內再現。就是這個。
「跟這把劍同樣的利劍,能打造給我嗎?」
路克露出非常為難的臉色。一聲不響的凝視著這邊,像在推量著什麼一般。不久后開口了。「很抱歉,但——」
「說起來不小心折斷了呢。坎貝爾小姐的劍。」
貌似聽到了對話的樣子。從房間深處,端著盤子的麗莎一邊說著一邊走了出來。請,她向塞希莉遞出放在盤子上的茶。
「叫塞希莉無妨。……這個是?」
「用森林中採的葉子熬出的東西。『靈體』很豐富,喝了身體會暖暖的呦。」
「森林是那個披著灰的森林?還去采了適合飲料的東西嗎。——謝謝。」
茶有著不熟悉的濃厚味道,不可思議的讓人鎮靜的味道。濃厚而美味。哈,的吐了一口氣,麗莎正笑嘻嘻的看著這邊。塞希莉也還了她一個微笑。和主人不同,助手的她有著良好的人品。
「還在談話途中欸。呃……是什麼來著?」
「劍不小心折斷了。」
「對,就是那個。劍不小心折斷了。」如此點頭,「變得急需替代用的劍。可以的話希望向這間工房委託此事。如果有能當作樣本的東西的話,請務必讓我拜見。」
「很抱歉,但請回吧。」
「……什麼?」
麗莎,路克說著,轉向了少女。是從那聲音感覺到了不尋常嗎?麗莎縮起了肩膀,變得更小了。
路克像是質問般,以平靜、卻強而有力的語調說了。
「為什麼不向這女的說明。」
「……對不起。」
「我在聽理由。」
「……路克多多和各式各樣的人接觸,比較好……的說。」
路克睜開右眼,相貌因憤怒而歪曲。但似乎是想馬上收斂起來而轉向了旁邊。麗莎咕嘰咕嘰的嘟噥著「對不起」。
被晾在一旁的塞希莉搞不清楚狀況,完全困惑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斥責她。」
「說明遲了抱歉吶。」嘆息著,路克說道。「我們無法回應你的訂購要求。我們家是不接受劍的訂購的。」
塞希莉瞪圓了眼。
「那擺在那裡的劍又算什麼。並不是簡單的裝飾品吧?」
「那傢伙是父親的遺物。從父親那一代就不再做劍的鍛造了。」
「但你在市區內帶著的劍是你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吧。我從麗莎那裡聽到了喔。」
對再次瞪來的路克,麗莎垂著頭漸漸向後退。
塞希莉則不在意的向前踏出一步。
「絕妙的技術不是嗎?為什麼擁有這種實力還是沒沒無聞呢?不什麼不接受劍的委託?」
「……總之就是不受理啦。自己去找別的店。說起來你做為一個騎士的話好歹也該有一、兩把代用劍吧。」
確實,回到自己家裡的話,雖然數量不多,但還是有代用劍……不過。
「路克,你應該也很自負吧。自己的劍在都市裡比任何劍都要來得優秀。我也這麼認為。我已經看到那東西了,已經知道了。肯定不能再滿足於其他的劍了。不管怎樣都無法答允嗎?」
「我只為我自己打造『刀』。」
對那若有似無的聲音,塞希莉吸了一口氣。刀,連這種聽不慣的語彙都用上了。從談話的走向看來,或許也算劍的一種吧?
不知不覺間,路克的右眼朝向了窗外——灰帽之森的方向。
「往昔就已如此決定了。所以,雖然抱歉,但還是請回吧。」
不知道哪來的謝罪般的氣氛。感覺到「為什麼」等追問理由的前方有著令人忌憚的高牆,塞希莉吞下了接下來的話。大概是感覺到連帶責任,麗莎也很抱歉似的垂著頭。
沉默來訪了。
塞希莉不知怎麼辦才好的呆站著。
正如同本人說的,塞希莉被他的劍迷住了。事到如今才選擇其他的劍什麼的已非本意。那把劍才好。非那把劍不行。這樣的話該怎麼辦?
思考到最後,塞希莉終究決定了。
——那麼就動真格吧。
對這男的投以認真的言語吧。
不接受劍的訂購,那理由並不了解。而有怎樣的隱情也不想知道。那麼就只能以認真的言語告訴他。雖然暴露自我讓人提不起勁,但不這麼做無法傳達給那頑固的性格。
「實際上」
路克和麗莎同時向這邊轉頭。
「雖然像這樣很偉大似的站著,但其實我才剛在一個月前成為騎士。」
突然的是要幹什麼?雖然感覺到如此氣氛,兩人卻都沒有打斷這邊的話。一邊對其心懷感激,一邊繼續說道。
「雖然我的父親是自衛騎士團的團員,但在兩個月前因病過世了。有關葬禮方面結束后,我馬上繼承父親加入了騎士團。的確我們坎貝爾家的經濟支柱亡失了,所以不管怎樣作為現今當家的我不成為騎士不行。」
原本身體就孱弱的母親每每卧病在床,做為照顧她的工作,從以前開始就僱用著一名傭人。不論是沉浸在感傷的時間或餘裕,塞希莉都沒有。
「坎貝爾家的名字,有聽說過嗎?」
「……沒有。」
「坎貝爾家是過去的貴族。代理契約戰爭的黑暗時代……在那當時,打下獨立交易都市根基的豪斯曼,作為其戰友最終成為了心腹的就是坎貝爾——我的祖父。祖父和豪斯曼一樣,憂心著疲弊的大陸,捨棄貴族身分致力於都市的獨立與發展,是一位擁有著榮耀的人。之後,我們坎貝爾家的人代代做為自衛騎士團的一員為都市的守護盡心儘力。」
雖然知道這件事的人是極少數呢,塞希莉苦笑道。
「當然,我也為進入騎士團的事感到自豪。雖然確實有點慌亂,但並不擔心這件事。……只是,一切來的太突然了。」
父親的死、自衛騎士團的入團、還有今天發生的意外。
「對你而言即使只是一名凶漢,對我來說可是出生以來第一次的實戰啊。」
揪的緊閉雙目,那時流浪漢的面容在眼皮內側蘇醒。號泣著、垂著唾液、眼睛充血著——認真的為了破壞自己而來。
「腳顫抖了。什麼都做不到。」
在想像之上。
自己比想像之上更不熟練。
「所以——想要有個基礎。」
依序掃視麗莎、路克。塞希莉將手裡拿著的茶一飲而盡,把那容器還給麗莎后,說了聲「失禮」,便拔出了斷掉的腰際之劍。從中間折斷的劍。
「這是坎貝爾家代代佩帶的劍。原本就很難說是上等的東西,長時間的被使用所以很快就迎來了大限。即使如此,對我而言仍然是重要的劍、祖父和父親的遺物,所以想用這把迎戰——我是這麼打算的。但是——」
那個、今天、斷了。
「我想要折不斷的劍。」
筆直的凝視著坐在椅子上的路克。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還以平靜的眼神。左眼冰冷的閃耀著,右眼平穩的看著這裡。
塞希莉沒有退卻。
「現在清楚的知道了。我太弱了。心比什麼都弱。……並不是打算靠劍的好壞來補足自己的不成熟。只是想要有能支撐我的基礎。想要有守護榮譽、守護都市——成為像我的另一半……夥伴一般的劍。」
折不斷的心、折不斷的劍——。
認為將自己的精神與佩劍重合等的,是前一個時代的古老想法。在靠著鑄型製法,劍的大量生產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此大陸,一把一把找出劍的意義等的人即使在騎士團中也不存在。但是,今日。
因為訓練,坎貝爾家的劍出現了裂痕,讓都市的鍛冶屋看過,被說是已經到極限了,經過和流浪漢的初次實戰,塞希莉的心折了,劍也折了。
然後和路克,以及路克的劍相會了。
塞希莉在此發現了意義。
「我希望你能為我打造像那樣的劍。」
打造為了我的,專屬的劍。
打造不屈折的心(劍)。
講到這裡,塞希莉總算吐了一口氣。臉頰些許的紅潤。雖然也認為或許是說過頭了,但絕不是令人羞恥的內容。是貴重的東西。
「首先、那個、還是會斷的」沉默著的麗莎,提心弔膽的開口了。「折不斷的劍,不存在……呦?」
雖然因為塞希莉的視線而彎下了腰,她還是繼續說道。
「不管做的多麼堅固總有一天還是會折斷的。持續使用的話,素材會疲勞、會迎向界限。割傷人或動物的刃器會因沾上血而生鏽。依靠戰法雖然有效卻也沒勁……。雖然路克鍛造的刀確實不會輸給一般程度的鈍劍,但只要刀身的部分被從橫向擊打的話很輕鬆就——」
「麗莎。」
叫喚聲讓麗莎瞬間停住了話語。
「這女的想說的不是這些。你應該了解吧。」
麗莎像是嚇到一般轉頭看向路克。彷佛看到了什麼奇珍異寶,那眼睛激烈的眨著。對那個視線鬧彆扭般吐出一句「幹嘛啊。」之後,路克看向了這邊。
「只有這樣嗎?想說的事。」
「不,到此為止都只不過是我的任性而已。」
塞希莉搖了搖頭,將手放到了自己豐滿的胸部上。
「所以,希望讓你看看我。」
「啊?」
「欸?」
路克和麗莎回問道。在奇妙的反應下塞希莉重新反芻自己的發言,然後臉頰變得一片通紅。不小心的話被理解成愛的告白也非不可能的台詞。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很大膽呢,塞希莉小姐。」
「所以說不是啦!像這樣不客氣的男人我才沒放在眼裡。」
「……很超過呢。」
「明、明天,我們三番街自衛騎士團要派往外地遠征!」
塞希莉一邊變得滿臉通紅,一邊飛快的說著。
「目的是討伐在獨立交易都市和帝國國境襲擊旅客的盜賊一夥,三番街騎士團將僱用傭兵搜索一夥的潛伏地,可能的話便前往捕獲,當然我也被榮譽的選入遠征隊里——」
哈、哈,粗魯的喘著氣。
「然後?」
「……做為其傭兵的一員,路克.安斯沃思,我想要僱用你。」
「哈啊?」
「在那裡看清楚我,可以嗎?」
是這個意思啊——。好像是總算領會了,路克喃喃自語道。只有麗莎依舊「欸?欸?」的困惑著。
「和遠征同行,希望你能為我評價是否有資格揮舞鍛造之劍。路克,你也具有劍術的實力,所以當然也會支付作為傭兵的報酬。……如何?」
路克不接受訂購劍的理由。那並不了解。這個時候就這樣維持著不了解也無所謂。但是,一次也好,希望能有個機會。
不接受訂購的理由,即使跳過它也想要打造劍,這樣想就足夠的人嗎。塞希莉想要的是看清自己。
路克雙手交叉沉思著,然而最後終究同意了塞希莉的要求。
「真、真的嗎?!」
是那麼稀有的事嗎?比起塞希莉,麗莎的反應更大。看向嚇到的助手,路克在塞希莉面前第一次笑了。
「似乎頗有趣的不是嗎?」
獨立交易都市的市民習慣稱呼沿岸部火山帶領域為「內地」。位在火山帶的礦業以及『靈體』的恩惠,為了表示對它們的感謝之意,不知道何時衍生出這個慣例。從這個慣例轉變而來,稱呼大陸一側為「外地」。
從那外地側、都市的第三正門出去,無法以人手計數的廣闊大陸拓展著。從這片土地出發,騎馬約五日間的距離,就可以看到帝國的關所建造的大門。
他們,在大大橫切過大陸直至關所的平整公路上昂首闊步。走在寬度有兩台馬車左右的道路、自衛騎士團團員先頭的傭兵們穿著軍用裝束,拉著綁上為了露營的行李的馬匹。
時間是早晨。泛白的天空轉為藍色的時刻,一行人在斑斕的雲彩下前進。
「不過」
一邊走著一邊環視著大家,塞希莉獨自吐出了感慨。雖然那傢伙是自己叫來的,但是、
「輕薄吶……」
騎士團只有五人程度,傭兵人數則有其一倍那麼多。在帝國與軍國之間流動的倔強傭兵——禿頭的男子,和差點錯看成圓木頭的粗大肌肉持有主等等,不管哪個都是看就知道累積了不少經驗與訓練的人物——在其當中,果然路克和麗莎的身影是輕薄的存在。
「呼啊……」
路克以一副很想睡的臉打著哈欠。他穿著昨日的作業服,其下套上靴子,左手戴著黑色手套,左肩披著及腰長度的外套。腰帶上掛著裝入工具的袋子,左邊佩戴著那把劍。
「路克。你也稍微端正一點啦。其他的傭兵先生一直盯著你看呦。」
隨便,對丟回了這句話的他,麗莎說了句「真是的」,並嘟起了嘴。她果然也穿著同樣的作業服,腰際掛著手鎚和工具袋。
怎麼看兩個人都完全不像是傭兵,被其他所有人投以奇怪的眼光。
「吶,盜賊團又是規模如何的組織?跟我們差不多人數嗎?對方。」
來到塞希莉身邊的路克不客氣的詢問道。這麼說來似乎沒說明過呢,如此回想著。
「雖然根據逃脫之人的證言大概不足二十人,但也有可能更多。在帝國和獨立交易都市之間往來的商隊經常遭到狙擊。總之就是瞄準這公路上的通行者,做些路上打劫之類的行為。這次的遠征是以沿著公路巡視和搜索盜賊一伙人的據點為目的。」
雖然那麼說,但範圍也太廣了。恐怕會變成分開數次的調查。今日就是第一回的行軍。
在都市裡,這種以討伐和治安警備為目的,出動自衛騎士團的例子有很多。儘管如此,怠慢市內警備是不行的,所以會像這樣以傭兵做臨時人員的填補。
「還有,對方不只有盜賊。根據傳聞,這一伙人馴養著人外之獸。」
「馴養人外之獸?」路克皺起了眉頭。「這種事情做得到嗎?」
『人外』,意思是非人類的存在。雖然大致上指的是為害人類的野獸,但並非如此的對象也常常被稱呼為人外。其族繁不及備載,從普通的野狗到觸手獸、食人植物都廣義的包含在內。雖然有著人類外型,卻持有人類沒有的器官——翼人和半獸人等等的也被歸類在此。
人類和人外彼此做想法的溝通協商被說是不可能的。那麼馴養著那些又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塞希莉搖了搖頭。
「總之不要嘗試去接觸的好。被襲擊的人不僅僅是興奮並看到幻覺而已。我聽說他們身上遭受了無數的獸傷。可靠性很高。姑且先留意著。」
欸,路克輕輕的應了一聲。
「不過,這種情報不是在拜託之前就該傳達的嗎?」
「嗚……抱歉」
「沒關係的呦!因為路克很強,所以對手不管是誰都沒關係的呦!」
你給我安靜,路克戳了一下麗莎的額頭。好~,說著麗莎用兩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雖然兩人散發著哪都沒有的溫暖氣氛,但塞希莉感覺到了周圍尖銳的視線而在意得靜不下心。
「那就是代用劍嗎?」
突然路克注意到了塞希莉腰間的劍並說道。在她的腰間,掛著和坎貝爾家的劍同種類的長劍。
「從家裡的倉庫挖出來的呢。雖然因為沒有保養,不算什麼好的替代品,但當天能準備的也只有這種東西了。沒辦法。」
「那麼那傢伙呢?」
路克指的是她腰際內側懸挂著的坎貝爾家的劍。
即使說是劍,折斷的劍身也已經去掉了,只剩下柄。那東西被細鏈子纏住掛在劍帶上。摸著它,塞希莉微笑了。
「當護身符。」
神情上固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實際上塞希莉很緊張。對之後或許會遭遇的盜賊們,自己能順利應付嗎。能像當初做流浪漢對手時一般,毫不畏縮的站出來嗎。從昨夜開始,不安就形影不離的附著在腦中。
但即使如此也只有做了。非得讓路克認同自己不可。所以,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將心的支柱繫於其身。向渡過了坎貝爾家歷史的這柄劍祈求著小小的保佑。
請保佑我,父親大人——祈禱般握著劍柄。路克默不作聲的看著這裡。塞希莉一下子紅起了臉。
「要、要說我像小孩子的話就請便吧!」
「我不會這麼說的。好歹我也是開鍛冶屋的」路克聳了聳肩「將劍看的很重要的傢伙我並不討厭。」
「路克!在這種地方說這種事我會很困擾……」
「你的腦袋到底是怎麼將我的話做轉換的。」
似乎是動搖的緣故,順口說出了奇怪的話。「這麼說來」塞希莉像是要掩飾一般說道,落下了視線。在她的肩膀下,麗莎的頭一個勁的動著。
雖然麗莎說了自己是路克的助手,但是——實際上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家族?妹妹?但是一點都不像。親戚……?
「麗莎幾歲呢?」
「幾歲嗎?大概三歲左右吧。」
「咦?」
斜眼看了一下僵硬的塞希莉,麗莎一邊叫著「啊,是鳥先生~」一邊跑向了聚集著鳥的曠野。
「鳥先生~鳥先~生。」
……是開玩笑的、吧?
一邊走著,一邊保持距離望著,麗莎從腰帶掛著的小袋子中取出了什麼東西。是乾糧還是什麼的吧,她將那撕碎成小塊,開始分配給小鳥們。才剛剛說了發現一群容易上當的傢伙,小鳥們就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聚成了一群,麗莎被鳥群包圍、壓扁了。咿呀~的悲鳴在和平的草原上迴響著。
在幹什麼啊,塞希莉旁的路克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帶麗莎來?這是危險的遠征欸。」
「即使像那樣也是有幫助的。」
真的假的。現在也還在被小鳥們用嘴戳著頭。
「麗莎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只是個住在僱主家的助手。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雖然覺得不可能,路克.安斯沃思。你竟然有這種興趣嗎。」
「看來不跟你正經談一次不行呢。」
這正如所願。
「應該不是親屬吧?」
「嗯」他點頭了,然後很難開口似的補充道。「……是撿來的。」
「撿的?在哪裡?」
「跟你無關。」
「……嘛,確實是這樣沒錯。不、等等,趁這個機會只有一件事我要先說在前頭。」
宣言到,塞希莉用食指指著路克的鼻尖。
「什、什麼啊。」
「你說了她是住在僱主家的助手吧。那麼有給予她應給的東西嗎?」
似乎是真的不了解她在說什麼,路克用力的眨了眨眼。
「這什麼意思?」
「看看麗莎也是個年輕的女孩。那為什麼說到衣服的話總是穿著不討人喜的作業服。你有好好的給她擔憂自己容貌的餘裕嗎?不管時間方面也好、金錢方面也好。」
「……你在說什麼啊?」
雖然路克擺出一副很困惑的樣子,但塞希莉已經很清楚的看到了。昨天,在市內望著街道上行人嘆氣的少女。
「多去為她的事操點心。可以吧?」
「為什麼我要答應你這種事。」
「可、以、吧!?」
關於這點,做為同性是不能讓步的。路克一邊露出不高興的臉一邊含糊的小聲說道「我考慮考慮」。雖然是個讓人不放心的回應,但暫且就這樣吧。塞希莉點了點頭。但、
「塞希莉團員」,聽到了聲音而轉頭,其他的團員正以不耐煩的樣子看著這裡。
「你話有點太多了。緊張感不足喔。」
啊……非常抱歉。」
雖然並非沒有在緊張,但確實也只能這樣接受。塞希莉綳起了臉。因為路克在旁邊露出了壞心眼的笑容,所以她很嚴峻的瞪了下他。
「塞希莉小~姐。」
麗莎揮了揮手,貌似在叫著這邊的樣子。雖然才剛剛被提醒就離開行軍不太好意思,但因為她一直向這邊叫著,只好快跑挨近她身邊。
在麗莎的前面聚集著數只鳥。從那排列感覺到了奇妙的協調,塞希莉停下了腳步。
「麗莎……?」
「塞希莉小姐。這次遠征的目的地決定好了嗎?」
「咦。啊、是,總之先前往之前被害發生的場所。預定先搜索那周圍。我想,雖然可能無法發現盜賊一夥的據點,但至少能發現一些他們的痕迹。」
「但是,盜賊先生藏起來的像家的地方,已經知道在哪了呦。」
「咦?」
對那壓根沒想到的話,塞希莉傻眼了。
麗莎繼續蹲著,伸出手指指向大地的另一邊——坡度平緩的山丘。
「雖然要離開公路,不過在這前面,大人徒步行走約一個時辰的距離有一片森林。越過山丘的話馬上就會知道了。那森林裡面好像有很多人蓋了住所。我想那大概就是盜賊先生們。」
「你想、等一下……這種事是怎麼……?」
「是這些孩子們告訴我的。」
這些孩子們,麗莎指的是——恐怕是聚集在一起的小鳥們吧。塞希莉向下看去,它們以人類無論如何都無法了解的純潔表情一齊偏著頭。
——鳥說的?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背後的,路克一邊用小指挖著耳朵一邊說道。
「麗莎可以和動物對話。很方便吧。」
「這、這是方不方便的問題嗎!?」
越來越搞不懂他的個性,這種經驗還是第一次。
總之暫且先停止行軍吧。她前去商量。
麗莎帶來的情報沒有可靠性,團員們也半信半疑,不過本來就是沒有目標地的搜索,況且從地區選定上,考慮其做為盜賊的據點也有一番道理,以此為理由,結果就變更了先行探索的計劃。全體脫離公路,以無名森林為目標進軍。
團員的一人將腰上掛著的石頭拿到手中。能收入掌中大小的、圓盤型的石頭。中心開著孔,那裡以細繩穿過使其變得能夠攜帶。
麗莎表現出興趣,向塞希莉詢問道。
「啊咧,該不會是玉鋼吧?要幹嘛呢?」
「用祈禱契約調查方位。」
統稱為契約信仰的簡單儀式有兩種。現在大陸法列為禁咒的『惡魔契約』和——大陸最廣泛被使用的『祈禱契約』。
『祈禱契約』,是反應空氣中的『靈體』與鐵砂的加工物『玉鋼』來喚起各式各樣的奇迹之術式。引火、生風、凈水、削斬大地——如此的奇迹現象在人們日常生活的細微之處被活用。文獻上遺留的超常現象也被證明是由祈禱契約引起的,在現在的工業技術上也被廣泛的挪用著。
做為契約觸媒的『玉鋼』,是利用風箱製法去除不純物的鋼,其價值根據純度左右。
『靈體』,指的是空氣中含有的不可視粒子。獨立交易都市最顯著的特殊性就是土地的性質,其在大陸之中也算是靈體濃度特別高的地方。與沿岸部相接的火山帶周邊最為濃密,和玉鋼的反應性也很高。非常適合使用祈禱契約。
靈體、玉鋼、祈禱契約。這些已成為現今大陸的生活基礎。
團員拿出的是以判別方位為目的的低純度玉鋼。掛起細繩吊著的圓盤,男子喃喃念起了在大陸廣受推崇的咒語——祈禱詞。圓盤扭動細繩並緩慢開始旋轉,確認了角度后,全體開始了進軍。
遭遇,是既唐突又簡單的東西。
那是斥候嗎?抑或是看守者?只不過是散步的人嗎?——就不管了吧。一行人穿越山丘,進入了在平野一角發現的森林后,尚不足數分鐘便遭遇了三名男子。
或許能說這對對方的男子而言是個不幸的偶遇。他們正肩並著肩粗鄙的怪笑著——因為正好在上廁所。
彼此都愣住了,一瞬間的僵直狀態。
先行動的是那三名男子。也不收拾胯下的粗大傢伙,腳跟一轉便往森林深處奔去……講著非常粗鄙的話,還一邊灑著尿。
塞希莉——臉上泛著兇猛的紅潮——低沉的、飽含厭惡的咕噥道。雖然也覺得是不合理的憤怒,但對她而言強迫看到想也不想看的東西之怨恨,造成了從靈魂根源掀起爆發性憤怒的結果。
「……斬了。」
男性陣一齊擺出內八的姿勢。
在樹枝間篩落的陽光中,彷佛要貫穿青空一般——笛之聲尖銳的迴響著。是盜賊一黨的人吧,周圍的樹叢很快騷動了起來。也沒有獸的痕迹,廣大的森林卻彷佛呼應笛之聲一般,沙沙的開始搖動草木。
「可惡!」
團員呼喊對周邊的警戒。傭兵的男子們背貼著背,各自拿起武器擺好架勢。順帶一提,不管哪個都是內八。
麗莎也躲在路克背後。果然也是內八的路克擺出一副只想說真是麻煩的表情交叉雙手——貌似不想戰鬥。本來就沒有把他看成是戰力。只是想請他做自己的個人評價。這麼想著,塞希莉拔出了劍。
「我看得很清楚喔。用這隻右眼。」
呣。在視線的邊緣,路克揚起了一邊的眉毛,不過現在就將他擺在意識之外吧。為了平息高鳴的心跳,塞希莉徐徐的重覆著淺淺的呼吸。
——沒問題的。
做得到的。自己做得到的。偷偷撫摸腰間內側吊著的柄。希望從父親的遺物分得力量。做得到的,在心中如咒文般不管幾次都不斷的念著。
劃開風的聲音,粉碎空中漂浮的枯葉並命中一名傭兵的大腿。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傭兵單膝跪倒。扎入大腿的是——箭。
「趴下!」
一名團員拿起玉鋼迅速詠唱。向靈體乞求加護的祈禱詞。然後從玉鋼,裂帛的疾風向全方位展開。全體一齊趴下,閉上眼睛等待風暴度過。在風的窮追不捨之下,花草被撕碎飛散、樹木大大的傾斜。
從頭上的樹掉下一名男子。聽到團員的命令,傭兵們瞬間抓住了他。
「其他的同夥——」
詢問被獸的聲音打斷。那是貫穿天幕、麻痹遠征隊鼓膜的聲音。嗶哩嗶哩的全身掀起麻木般的振動,他們發出苦悶的聲音壓住耳朵。像要突入此空隙般,複數的影子從周圍的草叢飛出——
那是三隻的,獸。
在樹枝間篩落的陽光中,他們的身影現形了。雖然是接近爬行的前傾姿勢,但仍如人類般用兩足站立。哈、哈,很痛苦似的,反覆著慌亂的呼吸。全身包覆著黑色的體毛,從向前突起的嘴唇能窺視到恐怕是犬齒的長牙。粗大的腕與遮蓋視線的巨體。大開的三白眼中沒有理性的色彩,只有狂氣被塗在其上,那個樣子就像野生的狼站立起一般。
同時有著近似人類的器官,卻並非人類的東西。
『人外』。
三隻的人外一齊開始了動作。
人頭大小的拳頭,重重打在近旁傭兵的臉上。傭兵的後腦杓用力撞在地上,昏了過去。將人類一擊便無力化的獸,向旁邊僵硬著的別的傭兵伸出五指大把抓住。咿——的悲鳴,與其同時從下半身向上斬去的劍卻被獸的皮膚彈開,對那完全不在意的獸將傭兵的身體提起,單手揮動著。以完全不像是人類的動作,它的身體大幅度彎曲,將前去幫助夥伴、高舉武器的傭兵們逐一放倒。
一方面的蹂躪。在軍國與帝國之間流動的著名傭兵們、獨立交易都市三番街自衛騎士團自豪的團員們,被僅僅三隻的獸相繼打倒在地。以真的毫無抵抗餘地的程度。
然後,飛散出的血沫,濺在迄今仍舊呆立著的塞希莉面頰上。
塞希莉茫然的喃喃自語。
「…………這是什麼、這是?」
頭腦完全無法追及。從出現到蹂躪為止,實在是太過突然,塞希莉無法確實理解狀況。甚至感覺到眼前的光景並非現實,只能就這麼看著。
連戰鬥都,不能。
「……啊。」
人外的其中一隻,轉向塞希莉。
那野生的面孔,不知為何和昨天流浪漢瘋狂的臉重合了
毛骨悚然。
本能的恐懼,支配著塞希莉。
「啊。」
注意到時身體已經動了。彷佛與她的意識無關一般,左足向前踏出。訓練培養出的基本架勢與動作,**奇迹般的描繪了出來。左半身前傾,從左方橫向斬去。刀身撕裂空氣,朝著獸的側頭部奔去——
然後,間不容髮的被閃開了。
獸將身體深深沉入下方,躲過了頭上的劍。那蹲坐的姿勢,如拉緊弓弦般攢積著力量,接著——解放。儘管塞希莉將劍高舉揮下第二擊,但腹部比其更早遭受到衝擊而將意識吹飛。回過神時已經將草叢輾過並全身沾滿泥土的在地面上翻了好幾圈。
「……咳」
匍匐在地、不住咳嗽的同時,塞希莉總算開始認識到了。這個狀況。
即將全滅的狀況。
太過簡單的,己方就這樣被擱倒。還有自己一開始無法動彈的理由,並非腦袋轉不過來,而只是恐懼讓腳瑟縮顫抖了而已,就只是這麼一回事而已。
抬起頭,在那裡的是即將揮下拳頭的獸的身姿。雖然是拳頭,卻有如金槌般巨大的輪廓,就在塞希莉的頭上。
——等等。
這也太過份了。初次上陣就難看成這副德性。我還什麼都沒有做啊。明明什麼都沒有達成,明明誰都沒有保護——就這樣結束了嗎?
總覺得很沒道理,但一切都太遲了。獸的拳頭降了下來。塞希莉仍舊趴在地上,用兩手抱著頭,閉上了眼。
…………。
…………。
…………?
什麼都沒發生。閃過令人詫異的想法也只在一瞬之間。
突然,就在塞希莉的近旁,某個圓形的東西掉了下來。反射性睜開的眼睛看到了那東西,隨後,喉嚨發出了糾結在一團的聲音。
那是——獸的頭。
遲來的噴出音。塞希莉沐浴在從頭頂降下的大量液體中——恐怕是噴出的血吧。
戰戰兢兢的抬起頭,和失去頭部的人外從首的斷面迸出混濁赤黑的血並昏倒,是同時發生的。絕命倒下的**,砰的一聲引起了地震。
——發生了、什麼?
塞希莉以全身沾滿液體的狀態,天旋地轉的思考著。自己被人外之獸打倒,明明即將要被補上最後一擊——為何這獸的頭會掉下來?
答案,就站在近旁。
「站起來,塞希莉.坎貝爾。你果然是只出一張嘴的女人嗎?」
是看到了幻影嗎?這麼想著。
路克.安斯沃思,就在那裡。
他在身體正面架起了劍。劍尖對準對方眼睛的架勢。右半身向前,右手深握至鍔,左手輕輕的碰著柄頭。
(註:鍔為刀劍的護手)
那劍——反射傾注而下陽光的劍身,依舊新奇的映在塞希莉的眼中。有著弧度的單刃。在刀的表面如波浪般的條紋。與存在於大陸的任何東西都不同,有著異國風的存在感。
從劍上,想來是獸的東西的體液滴了下來。
「路克……」
——被他救了嗎。
第一次就算了,連第二次都。
「出來了呢。」
貌似迄今為止一直隱藏著的男子們,不知何時以包圍塞希莉她們的形式現身了。不管哪個都是留著雜亂的鬍子,不太乾淨的打扮。粗略來看不到二十人。盜賊們揮起手斧、短劍等各自的武器,無言的構築著包圍網。
以人外之獸摧毀這邊的布陣,剩下的再自己一網打盡,是這麼打算的嗎?主導權完全在他們手上,但好像注意到了氣氛正逐漸在改變一般停滯不前。
「沒問題嗎,塞希莉小姐。」
麗莎從旁邊把手借給了維持著俯倒並凍結的塞希莉。
「麗莎,這是……」
「已經沒關係了呦」麗莎與場景不合的露出稚嫩的微笑。「因為路克要認真了的樣子。」
路克將劍拿至與地面水平,用拳頭輕輕敲著鍔,將劍上黏著的液體撣落。
「麗莎。」
「是~路克。」
那是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東西嗎?麗莎只被叫了名字,就拿出了一塊布交到路克左手上。他用拿到的那東西,擦拭著劍身上殘留的體液。
「……喂,你們。」
將赤黑臟掉的布隨意拋開——麗莎馬上撿了起來,「亂丟禁止!」,的抗議道——,而路克則掃視了盜賊的男子們。
「別逃喔。絕對。」
盜賊們的氣氛一下子騷亂起來。這時。
唐突的,獸的咆哮響徹周圍。
人外的一匹將緊握著的拳頭張開至極限。然後,從其五指突然出現細長的爪子。獸將胳膊如鞭一般扭動,以向內彎曲的勾爪橫向重擊路克顏面。
路克右眼大開,視線追著那行動。劍勢下移,身體向右下沉入。獸的鉤爪以幾乎要把傾斜的路克左肩削落的氣勢掠過。
沒有撕裂目標,揮空的獸腕。路克在其正下方迴旋。踏出右足,同時扭轉腰部像要將其繃緊一般,劍尖從下方上揚。將空間縱向一文字斬開——然後,將獸的胳膊彈飛。
獸的慟哭訴說著強烈的痛楚。一邊灑著斗大的淚珠,獸揮起了另一隻胳膊。路克向後方輕輕一躍,將其閃開。著地的下一瞬間,再次躍向前方與獸面對面。被出其不意混淆的獸。與跳躍同時,橫向一閃的刃,嚓的一聲,從獸的左太陽穴到右太陽穴,擦入、穿出。從旁觀來看真的只能想到是擦入一般流暢。
與第一匹同樣,第二匹的獸也被破壞頭部而倒下。這傢伙即使倒了下來還暫時抽搐顫動著。
路克沒有停下。步數,一步。一邊鏟起了地面的塵埃使之飛揚,路克踏出了右足,再次的正、橫向一閃。其前方人外之獸的胸口被切開。甚淺。獸喧囂的吠吼著,猛的伸出鉤爪之手。路克將數瞬前揮出的劍逆袈裟回斬。獸的指頭,其中四隻飛向空中。苦痛的咆哮。路克將劍高舉過頂,一直線劈下。兜割。從腦門直至股間,刀身難以置信的輕鬆滑落——縱向迸出體液的同時,獸一命嗚呼。
(註:逆袈裟,斜下至斜上的方向,居合道用語。)
(注2:兜割,正向縱斬,同為居合道用語。)
「……好厲害。」
塞希莉不禁喃喃自語道。
將獸強韌的**斬斷的劍,其強度果然令人心生畏懼。但是,塞希莉比什麼都還吃驚的,是路克的動作。步法、劍勢、**操作——不管哪個都跟塞希莉所知道的任何劍術不合。
當然也有例外,但是,大陸的劍術以左半身向前,右邊構劍為基本型。這是以左邊擺盾牌為前提的緣故。但是,路克的架勢和動作卻相反——他先踏出的必定是右足,也就是說,右半身在前。還有,身體的移動是靠滑步——一邊在地面滑動一邊行走的奇特步法。劍勢是以全身運動驅使的靈活東西。不管哪個都是大陸基本劍術中沒有的東西。
——到底是何方神聖。
路克的戰鬥型態,並不像一介鍛冶屋鐵匠。即使說是屢次征戰的戰士也非言過其實。
總之,這樣一來所有的人外都被解決了。在第二隻被宰掉的時候盜賊們便開始了後退,不過,路克追了上去。
身體以滑步流走,像是與右、左的踏步合流般,總計兩擊向敵方攻入。
初手斬左側男子的胸;二手裂右側男子的腿。第三擊——因其他的盜賊而被阻撓了。和轉過頭的路克相會,盜賊的短劍往頭部猛刺而來。路克只是偏過頭讓它拂過頭部側面,並用劍的柄頭擊入男子懷中。前屈的男子太陽穴上吃了一記肘擊而被打飛——但,從他旁邊,別的男子的手斧瞄準了路克的脖子。反射性沉下雙膝的路克頭上,凶刃通過並同時奪去隨風飄逸的黑髮。
從下方被柄頭強力擊打胯下的男子,一邊口吐白沫一邊悶絕昏倒。把那傢伙踢開,路克迅速站起。盜賊們被他的行動完全壓倒。
——嗯?
非常巧妙的手法。但塞希莉看到了路克的臉色后,卻有了意外的想法。
路克臉上掛著黏答答的汗水,仔細看看的話,他正反覆操著慌亂的呼吸。讓人完全想不到是在數秒前還做著美妙動作的人物的,走投無路的樣子。
「嘿」
路克慌亂吐息的同時,仍無畏的笑著,再次與盜賊們互砍在一起。凍結的盜賊們手忙腳亂的包圍並襲向他。其中有在旁邊看的,也有不揮劍而逃跑的。
拋開多對一的戰鬥不管,塞希莉難以理解的喃喃自語。
「為何——」
擁有那種程度的實力,卻沒有餘裕?
「雖然是當然的,但劍會折、刃會裂。即使是路克的『刀』也一樣。」
塞希莉轉頭望向站在旁邊的麗莎。麗莎的視線一直追著路克的行動。
「置身戰場時,失去武器就意味著死亡。所以路克不能接下劍。用鍔逼迫對方等等的,比較常會間不容髮的閃過。這個意思——我覺得塞希莉小姐也能理解的。」
就像麗莎說的,路克一定會在眼前閃過盜賊們的劍戟。即使頭髮和衣服被切裂,其下的肌膚也沒有受傷。也就是說,因為正是這種緊繃的攻防戰,才將極度的緊張更加強化了。
生死關頭,接二連三的襲向路克,然而他卻一一的將其越過。明白了眼前進行著的事的真正意義,塞希莉吞了一口口水。
「雖然從昨天就有個疑問……『刀』是什麼?」
知道那大概是劍的一種。但是像那樣類型的劍從沒見過。
「『刀』,是用自古以來在大陸流傳的鍛鏈法做出的劍。」
「古老的技術嗎?」
「是的。雖然我的認知有限,但我認為承襲這個技術的職人是極少數。塞希莉小姐,現代鍛冶鍛鏈的基本製法知道吧。」
塞希莉想起了前日,拜訪市內鍛冶屋的事。
「鑄模……」
「沒錯。基於鑄模製法的大量生產。」
將熔掉的鐵流入鑄模,一次製造大數量的劍——鑄模製法。
經歷過代理契約戰爭這樣巨大戰爭的大陸,照其需要而出現的生產法。
「和鑄模製法不同,我們投以時間將一把劍精心鍛鏈好。雖然有稱為『折返鍛鏈』的特殊鍛冶工程,但這個也在大量生產成為必要的時代因為不合用而被廢棄了。……那個,雖然像是知道很多的談著,但只是現學現賣的知識啦。」
麗莎像是在害羞般笑著。
「因為鑄模製法,我們的作法被廢棄了,這個技術本身的存在被遺忘了。但正因為如此,『刀』不用和其他劍相比也是更堅固、更能斬的。」
折返鍛鏈——這究竟是怎樣的技術無法得知,但是總之這個製法造就了那個『刀』的強度。
——或許,那個戰法也是。
右半身向前的架式、從右足開始的踏步、憑藉滑步的體移動、先手必勝的攻擊。這些全都是「刀」這個武器本來的特性也說不定。
好了,說著麗莎以些微不合狀況的健康笑容轉向這邊。
「這個那個的就這樣交給路克雖然輕鬆,但是」
輕輕的囁嚅道。
「——這樣就好了嗎?」
塞希莉瞬間知道了血液在***。
『希望讓你看看我。』
昨天自己講的話,在腦里蘇醒。
『看清楚我,可以嗎?』
羞恥心使塞希莉的血液逆流。明明誇下海口將路克強拉來——這副德性又算什麼。哪裡談的上是給他看,難看的倒在地上、被該保護的市民所保護。
塞希莉撫摸了掛在腰間的柄——父親的遺物。鎖摩擦併發出響聲。
——現在的我作為騎士無法挺起胸膛。
沒有那個資格。
「——這樣就好了嗎?」
「…………不好」
不可能好的。
嘰哩哩。以將牙根咬的嘎嘎作響的力量咬緊牙關。從胸口深處湧起的這份感情是什麼。是怒。對自己的怒。憤怒。
——不可原諒。
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
怒氣轉為興奮。興奮轉為捻碎恐懼的活力。以過剩的力量,像要弄痛一般緊握劍柄。單膝屈下的塞希莉,爆發的踢擊地面衝出,以奔跑的氣勢沖入路克和盜賊們的混戰圈中。
注意到這邊的盜賊其中一人將手持的劍揮來。一邊在視線的邊緣捕捉凶刃的軌跡,塞希莉一邊思考著。自己也知道沒有像路克一樣間不容髮的閃躲的技術和經驗。所以就做能做到的事,不貪得無厭。塞希莉以劍腹接住了盜賊的刃並彈開,回手切下了對方的側腹。
從劍傳向手腕,切斷肉的感覺。
鮮明的觸感——斬人的觸感讓塞希莉畏懼了。但是,她高聲吼著將其封閉於內心。現在就,只想著勇往直前吧。
對這邊的闖入,只面對路克的盜賊們每個都轉過了頭。不客氣的射穿塞希莉的複數視線。別害怕。和正面的盜賊劍與劍相合,纏住鍔並推至一旁,同時以長筒靴的鞋尖踢擊對方脛骨。向前撲倒並撞飛同伴,男子和其朝向的同伴糾纏在一起摔倒。
「——嘖」
在數寸之前以劍鍔擋住側面揮來的手斧。手腕被衝擊麻痹,塞希莉皺起了眉頭。對方和自己相比是體格龐大的巨漢,以充血的眼睛嘎吱嘎吱的將手斧押了過來。對顫抖的兩腕感到不中用的同時,塞希莉緊咬嘴唇直到要滲出血一般。
憤怒。憤怒。憤怒。
不足的話,就以感情彌補。
「喔」
塞希莉張開雙腳,強行扭動沉下的腰。鼻息也十分劇烈。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手斧的男子驚愕的睜大眼睛。比他還要小上一圈的女子,以鬼的面相,想要以力量互相比拚。然後,實際上——男子被一點一點的押了回去。
「豈有此理——」
終於塞希莉掙開了劍。橫向受到力的向量的男子被甩開、踏空數步,在那裡被塞希莉從肩口砍倒。鮮紅的液體在空中飛舞。
「下一個」
間不容髮感覺到背後的氣息。劍高舉的輪廓,和塞希莉的影子重合。咋舌。比她轉身更早的,劍揮了下——
——來之前,那傢伙背上遭受了斬擊,以臉部撲倒在地。
「路克……」
「意外熱血的女人吶,塞希莉.坎貝爾。」路克揮了下刀,撣落黏稠的血液,「淑女的嗜好看起來是都忘了呢。」
「廢話少說。還沒結束呢。」
塞希莉重新架起劍,調整紊亂的呼吸。全身被汗水濡濕。比起疲勞,緊張的程度更大吧。那麼,就習慣這份緊張感吧。這樣一來就更能戰鬥。像訓練那樣的,不、肯定是在其之上的動作,一定能做到的。一邊瞪著遠遠圍住的盜賊們,一邊在胸中對自己堅決的說道。
「喂,淑女。」
「真噁心。幹麼啊。」
「那邊有個頭上纏著大花布的男人吧。臉上有傷的傢伙。」
「……有呢。」
「那傢伙就是這伙的頭頭。剛在那指揮,不會弄錯的。把那傢伙宰了。」
「雖然被你命令不太高興,不過就那樣吧。——你們在幹什麼!?」
突然的情緒激昂,就連那樣的路克也嚇到縮起肩膀。
塞希莉叱責道。
「打算在那裡看到什麼時候?」往回看向受傷屈膝的團員與傭兵們。「去貫徹自己的工作與正義!!」
全體一起露出了呆相——最先回過神的果然是獨立交易都市騎士團的團員們。表情瞬間繃緊,或許可說是對那麼久沒有動作的自己感到羞恥般咋舌並散開,向盜賊群猛進。傷比較淺的傭兵們也跟上他們。團員的男子叫了。
「也有逃掉的盜賊!一個都別讓他逃了!」
結束是快速的。
塞希莉和路克以衝破先鋒擾亂盜賊的合作,事後才參戰的團員和傭兵們在那裡給予迎頭痛擊。固然沒有被取走性命,但盜賊們也依序的被逮捕了。
最後一人。一屁股跌在地上的首領,塞希莉將劍尖擺在他眼前。很喘,但是情緒正以奇妙的興奮高昂著。
「投降吧。」
脖子被劍架住的首領露出了像咬碎很苦的蟲子一般的臉。
「有很多事情想問你。成員數、至今為止的強奪物——」
「還有,這些孩子們的事。」
接續塞希莉的話的是麗莎。她在人外之獸的遺體前蹲下,撫摸著他們的體毛。
「你們對這些孩子們用了藥物吧。」
「藥物……?」
「並非一時,應該是定期進行下藥。用藥破壞這些孩子們的理性,隨意的操縱。是這樣吧?不這樣的話……」
麗莎很悲傷的低下睫毛。
「不這樣的話也不會向你以悲傷的聲音啼叫……」
塞希莉俯視首領。他將臉背了過去。
「……不過是個盜賊團卻飼養人外什麼的,實在難以馬上相信。是有什麼內幕吧?」
越發被追問的首領男子臉色變得蒼白,不久——
「————。——、——————。」
悄悄的喃喃自語著什麼。
雖然有聽到,但對塞希莉來說是無法理解的言語。像異國言語一般不可解——而且格外刺耳難聽的響聲。
但是對旁邊聽到的麗莎而言卻好像是能理解的樣子,她像忘詞一般喃喃說道。
為什麼死言,這樣。
「死言……?」
「離開他!塞希莉.坎貝爾!會被卷進去啊!」
雖然被說了,但塞希莉更早被上臂抓住拉了過來。突然的事情,無防備的被抱到路克懷裡。
「什、什麼啊?」
她臉變得通紅,想要抗議,但是卻因眼前的事態言語盡失。
首領的**開始了變化——
「好好看著,塞希莉.坎貝爾。」
路克在耳邊低聲細語。
「那就是『惡魔契約』。」
男子的肩,像蟲噬一般被孔穴穿過。
那是正圓的空洞。
肩膀、胸部、腳尖、側腹、左目、額頭,不規則的開出各式各樣大小的孔穴。每一次都響著「啵滋啵滋」令人脫力的聲音。男子沒有訴說痛苦,翻著白眼、不檢點的垂著唾液,似乎完全失去意識的樣子。孔穴像要吞噬殆盡般無情的奪取男子的存在。
男子的身體,逐漸變得千瘡百孔。
侵蝕,而塞希莉卻只能這樣看著它。
「惡……『惡魔契約』?這是」
「只是知識的話你應該也有吧。關於代理契約戰爭的。」
代理契約戰爭。
四十四年前,大陸所有國家相互征伐的戰爭。獨立交易都市的誕生,即是為了從那戰爭脫離、獨立而開始的,這種事塞希莉也是知道的。當時豪斯曼在收容難民前嘗試開墾所誕生的土地,成為了現在都市的基盤。
祖父貌似是那戰爭的經驗者,塞希莉從父親那裡大約聽說了這是怎樣的戰爭。曰:那是地獄,這樣。
代理契約戰爭被人們一口咬定是地獄的原因只有一個。
現在被大陸法列為禁咒的——
「惡魔契約……」
契約信仰,大致區分為兩類。「祈禱契約」,以及「惡魔契約」。
路克向喃喃自語的塞希莉應道。
「和以玉鋼做觸媒的祈禱契約不同,惡魔契約以人類的肉做觸媒。惡魔契約,即是讓空氣中的靈體吞噬**,得到血肉的靈體惡魔化的現象。使役那惡魔,放到戰場上的即是代理契約戰爭。」
獻上的肉當然不會再回來。為了創造惡魔,犧牲是必要的。
然而當時,瘋狂於眼前勝利的各個國家將惡魔的戰力高價買入,到末期,不只是正規的士兵而已,甚至連被兵役驅策的一般國民都強迫契約。連是哪個國家的戰地都搞不清楚的惡魔錯雜其中,將國境的街道破壞殆盡。因為「並非人類,而是讓惡魔戰鬥」的性質,這個戰爭被稱為代理契約戰爭。
在迎來終戰的大陸,這個契約被列為禁咒。之後大陸的各國為了自己國家的重建絞盡腦汁,還有,作為代替惡魔契約的東西,將當時只在邊境被使用的祈禱契約大量應用。將大陸逼至崩壞前夕的惡魔契約,就這樣消失了——應該是這樣的,但、
「惡魔契約需要作為誘因的言詞。那是被稱為『死言』的,死之言語。……啊,該死!」路克焦躁的痛罵。「原本的話,是將**一部分獻上的契約。但那混帳,自暴自棄放棄了制馭。真該死。」
「但、但是,惡魔契約被大陸法」
「有禁止也好沒禁止也好,事實是現在就在那裡被契約著。看看現實吧。」
塞希莉心頭冒火想要回嘴,但是轉頭看向路克時卻倒抽了一口氣。
路克一直睥睨著首領的變化。某種黑暗感情的波浪在他右眼裡捲成漩渦。憎惡?憤怒?不了解。總之某種一言難盡的東西被包含在那眼裡。
——這麼說來。
路克為何,那麼清楚惡魔契約?
「來了喔!」
看過去,空洞終於將首領的**吞噬殆盡。
然後,經過一時的靜寂。
爆發。
膨脹的白光將視野全部塗滿。悲鳴、叫喊,全都被爆音吞噬。衝擊全身的烈風意外的寒冷,像是刀割一般從露出的肌膚上滑過。
塞希莉光是保護頭部就已經竭盡全力了。正常的思考迴路在爆發的瞬間吹飛,瞬間緊緊抱住了近旁的東西。那個『近旁的東西』也意外的用力將她抱在懷裡——。
爆發的餘波是、
「嗚——……」
和發生時同樣唐突的、乾脆的消失了。
「……啊」
塞希莉緩緩張開眼皮,以整個額頭貼上去的形式接觸著的『近旁的東西』——路克的胸膛,反射性的將其推開。隨後馬上就後悔做了失禮的事,然而他的右眼並沒有看著這邊。
往那視線的前端追去,呼吸停止了。首領男子應該在的場所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草也好木也好花也好,近旁存在的東西全都煙消雲散,地面被挖空到能做出平緩坡道的程度。從大坑的中央蒙蒙升起白煙。
「嘖!沒事嗎,麗莎。」
「總、總算是。」
麗莎用臉部以下伏在地面的姿勢舉起手。似乎是抓住腳邊長著的草而度過了衝擊。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同時站了起來。
總之大家都沒事的樣子。放心的吐了一口氣時——塞希莉驚愕了,對那氣息之皎白。
顫慄。寒冷。明明天空是那麼的晴朗,太陽正在發光閃耀。吐息是皎白的,肌膚感覺到寒冷。仔細看看,森林也像是受到霧所支配一般,開始染上空虛、潔白。
感覺到肌膚寒冷的當然不只有塞希莉。團員和傭兵們也注意到變異,異口同聲的漏出困惑的聲音。
「塞希莉.坎貝爾。避難吧。」
「怎、怎麼一回事。這到底是」
「好了閉嘴聽我的!」路克一邊凝視著大坑中央一邊叫道。「不好。全員立刻從這裡逃走!」
從結論而言為時已晚。
大坑中央的白煙因突然的強風而消散。一邊對蜿蜒上升的霧之漩渦眯起眼,塞希莉確實的目擊到了在那裡出現的『東西』。
「………………什、么。那個是」
四肢著地匍匐的獸——不,那是能稱為獸的東西嗎?即使把那個稱為獸,生命的溫暖和鼓動,這些東西一切都感覺不到。
為什麼的話,則因為那是,冰塊。
結成獸形的,冰。
數百支冰柱組合而成的模型般的構成物。全體的形態是銳角的尖頭、圓錐狀的四肢突刺於地支撐著身體。在那被突刺的地面上,像被侵蝕一般,冰之膜從四肢擴張著。「呼——、呼——」的呼吸聲響起,每一次都颳起緩緩的寒波。
霧看來是包圍冰之獸而產生的。試圖侵入至骨髓的冷氣也一樣以它為發源。如假包換的,冰的——惡魔。
塞希莉栗然、凍結。過去從未見過的生物,連像是表情的表情都沒有的單單隻是在那裡放著冷氣,然而,即使只是這樣她也被壓倒了。之後會發生什麼嗎?即將發生什麼嗎?不知不覺的,被面向未知的恐懼給俘虜了。
「還在發什麼愣。快逃啊,你們也是!」
感覺路克的聲音很遠。塞希莉的注意力被縫在了冰之惡魔上。
嗶唏。嗶唏唏。是惡魔的身體在嘎嘎作響——嗎?這樣想著,忽然從那裡連續響起裂開般的聲音,惡魔在背上倒立起了無數的冰柱。
那冰柱一齊被射出。
「塞希莉!」
塞希莉察覺到那個時,已經是結束之後了。
受到了將全身揍得遍體鱗傷一般的衝擊,意識也好痛覺也好,全都被吹飛。回過神時正在地面上滾著,雖然是些許的時間,但的確是昏倒了,這是能理解的,不過花了一些時間。
「啊、嗚……」
什麼。
發生了什麼?
痛楚伴隨著微弱的麻痹。從濡濕的觸感感覺到不快,審視一番,全身上下都被自己的血給沾滿、弄髒。雖然沒有能稱得上重傷的傷口,但細小的裂傷很多。細小顆粒般的傷口附在手臂和臉頰上,騎士團的制服到處破裂綻開,以及凍僵般的寒氣覆蓋在**的表面。
——那個冰柱,嗎?
比起柱,或許更接近箭矢也說不定。似乎從惡魔背上被放出來的那些,讓她全身遭受了打擊。不是只有塞希莉。遠征隊的人、甚至是盜賊們都被卷了進去,痛苦的翻滾著。
一邊成俯卧姿勢,一邊凝視霧的方向。隱約可以看到冰之惡魔的輪廓。依舊流露著無機質的呼吸聲。或許是心理作用吧,那輪廓像在上下晃動著。
「來了……」
像是踏碎凍結的水窪般的聲音,慢慢的朝這裡接近。圓錐狀的四肢輪流拔起、刺下,反覆著那個,著實的向前邁進著。隨著距離的減小,氣溫走向下坡,剜著地面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著。
塞希莉一直望著的霧之彼端,在惡魔的輪廓之中,有某兩個物體在閃耀著。
不可思議的,那像寶石般放著美麗的光輝——同時卻也能持有完全感覺不到生命氣息的無機質。
「眼睛……」
那是惡魔的右眼和左眼。
不存在於此世的雙眸看著這邊。然後確實的捕捉了這邊的存在。
喀嘰喀嘰,塞希莉的牙齒在鳴叫。絕不是因為寒冷的緣故。既羞恥又沒體面的,她在害怕著。
——可惡!
即使如此塞希莉也想站起。想站起拿劍擺出架勢。眼前威脅正在迫近,安穩的睡著怎麼行——但是這樣的想法也以虛張聲勢告終。膝蓋無力,站起又從一旁崩落。兩膝令人感到丟臉的顫抖著。似乎自己的身體比想像中傷得重,血失得多。
想著至少掙扎一下而將劍刺出。但卻馬上被咬住了。是敗給了剛才惡魔的攻擊嗎?那劍身從根部到尖端碎裂消失了。像這樣的期間冰獸之惡魔也逐漸接近著。焦躁將塞希莉的胸口烤焦,她不斷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膝蓋。想以痛否定膝蓋的顫抖。
冷氣擊打著面頰,感覺到強烈的存在感就近在眼前。即使不看也能了解。惡魔很快就要來到這裡了。可怕的壓迫感,只是這樣就如同要被摧毀一般。塞希莉不禁閉上眼——
金屬音,明確的響起。
抬起頭的塞希莉睜開眼皮。不知怎的有種預感。
遮蓋視線、滲出的霧之漩渦,被分成了兩半。縱向被撕開的紗幕,在其狹間,兩個影子重疊著。
其中一個不用說是冰獸之惡魔。另一個是、
——如此一來就變成三次了。
「路克!」
5.
霧被縱向切開的空間里,冰獸之惡魔與路克以極接近的距離對峙著。惡魔停止了呼吸,一動也不動,路克以揮下刀的姿勢同樣停止了一切動作。
路克砍中了惡魔,理解這個並非難事。但是這個斬擊引起了怎樣的結果還未能了解。
那個『刀』,能斬了惡魔嗎?
切開風的聲音。那是什麼聲音?在掃視著的塞希莉眼前,細長的某物落下、扎入地面。發出抽噎般的聲音後退。那是被弄彎后折斷的劍刃。塞希莉吃驚的凈是看向兩者的方向。
被揮下的,路克的刀。那刀身從中心漂亮的消失了。仔細看看冰獸的左右眼之間,想來應該是眉間的地方缺了一個口。
——只是缺了一個口嗎。
連鐵都能斬穿的『刀』。但卻無法斬穿冰獸的身體,折斷了。
失望填滿了塞希莉。沒辦法嗎。人類無法與那個惡魔為敵嗎。
甚至被說成此世之終結的代理契約戰爭。若是像這樣的惡魔在大陸中集結成群的話,那個意味也能理解了。塞希莉因為場景不合的實感而低下頭時。
「沒辦法。要用很久沒用的那個嗎?」
這麼說著輕快的退開,路克絲毫沒有可惜的樣子就將斷劍拋下。沒有焦慮也沒有恐懼,被他那過於普通的語調擄獲,塞希莉看向了那邊。
路克無畏的笑著。
「麗莎!」
「是!」
至今為止都躲在哪裡呢?小小的頭意想不到的從塞希莉的脇下探出。是麗莎。她的作業服果然也被切裂,到處綻開著,但她自己卻一副活蹦亂跳的樣子。
路克跑過來抓住麗莎的脖子,輕輕的單手舉起。向趴在地上茫然的自己一瞥,再次噗的一聲笑了。
「報酬提高喔。」
那是格外天真無邪的笑容,塞希莉不禁看得入迷了。
「路——」
「麗莎,把那傢伙引到這邊!」
「好!」
吊在路克手中的麗莎心情很好的回應,開始說起了塞希莉從未聽過、類似言語的東西。這用『言語』解釋也很奇怪,像是將獸的吼聲或鳴叫聲單音的區分成細部、不太了解的聲音堆砌而成的。
但是冰獸對麗莎的聲音起了反應。路克他們離開塞希莉身邊,奔向森林深處。冰獸向那個方位抬起頭,沉下了身體。像是被從頭上壓迫一般,壓扁背脊、嘎嘎作響,終於變成匍匐在地上的累積著——一口氣解放。一邊撒著冰的碎石,冰獸一邊飛向前方高空,描繪出了拋物線后,以四肢前端貫穿地面並著地。一邊將前進路線上的樹枝無殘留的踢散,一邊吵雜的重複著跳躍與著地追著路克他們。
「……」
(孤立貌),塞希莉就這樣連狀況也沒搞清楚的被丟下。
——他有什麼對策嗎?
浮起了自信滿滿的笑容。輸掉的要素等等的在哪都沒有,會被幹掉什麼的連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露出那樣的表情。
『報酬提高喔。』
然後,簡單的就接受了那表情的自己也察覺了。
不知怎的覺得那名男子會回來。或許不能毫髮無傷,但是總會解決的。不知為何有這種說服力。
總之自己貌似保住性命了。塞希莉注意到了這件事,吐出了放心的氣息——
『——這樣就好了嗎?』
「……不」
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染血的身體。破爛的制服。蓬亂的頭髮。被塵土沾污的容顏。她以變得頗為骯髒的姿態,凝視森林深處。
「不對」
腳擅自前進。去的地方是路克和冰獸消失的森林深處。
「不行」
用兩手分開樹叢,用碎裂折斷的劍,砍亂阻擋前進道路的樹枝,並將散亂的樹枝踏碎。
「不可以」
關節嘎嘎作響著,血無止境的流著,只是步行的振動便要令人發狂的痛楚奔走著。靠不住的步伐宛如夢遊病者一般。
但是卻著實的向前邁進著。
『——這樣就好了嗎?』
「不好」
而且,肯定無法原諒——。步調漸漸的加快。在這裡不聞不問的話,自己肯定會變得討厭自己、無法原諒自己。
騎士將所有都推給市民等等是不能有的。這是放棄職務、敗壞坎貝爾家名譽的行為。……況且。
『希望讓你看看我。』
還沒有讓他看清楚塞希莉.坎貝爾這個人。
奔出森林張開的空間。那裡有一小片原野。因為過於唐突,輕微的絆了一下。沒力的搖晃,眼珠朝上抬起頭,連預想都沒有的光景就在那裡。
球狀的火焰,正浮在空中。
能把整個人吞入一般巨大的炎球。漆黑的搖動著。遠遠看去,感覺到只是這樣就要被拖入一般不可思議的引力。漆黑的描繪著球形的那個,判斷是火焰是因為火粉的飛濺,以及如隨風搖動的篝火般些微擺動著的緣故。
但是,儘管是那樣大團的炎塊卻不可思議的感覺不到熱。
明明只是惡魔的存在就足以讓人膽怯了,這次又是怎麼回事。對這過分的事,塞希莉言語盡失。
「——嘖,你、為什麼」
在炎球旁的路克,驚愕的轉向了這邊。在他身旁,麗莎背向這邊抬頭看著炎球。
為什麼過來了——。和言語同樣,路克露出了責難的表情,但同時也露出了小孩子惡作劇被發現一般,一切都糟了的表情。
他手上握著一把沒有刀身,只有柄的刀。……沒有刀身?為什麼握著那種東西?不、比起這個,那炎球是——難道是路克做出的東西嗎?祈禱契約嗎?
各式各樣的疑問在腦中轉至極盛。耳垂感覺到濕涼的冷氣,塞希莉轉頭望向那邊。在那邊有著冰獸,面向黑色炎球與路克他們,倒立著背脊。背上像剛才一樣,無數的冰柱密密麻麻的長著。惡魔搖晃振動著,即將解放冰柱,這是容易看透的。
這時候——塞希莉的背上一陣雞皮疙瘩。心臟在高鳴。膝蓋發軟無力。丟臉到想哭出來。像是反應向後撤的心情一般,全身的傷激烈的疼痛——儘管如此,腳仍擅自的向前動作,或許說是積極的開始向前跑,然後好不容易到達了路克身邊。
背面對路克,身體正面面對冰獸。以切入兩者之間的形式,塞希莉停下了腳步。做了淺呼吸以平息悸動。
「喂,在幹什麼!讓開!!」
已經太遲了。塞希莉凝視著惡魔。惡魔也看著塞希莉。
「你閉嘴在那邊看著就行了!!」
能的話我也想,但、
很抱歉,這筆帳買不得。
「你是叫我在那裡咬著手指、什麼都做不到的觀望嗎?」
「啊?!」
「什麼都做不到的袖手旁觀,逍遙自在的待在安全圈裡嗎?」
「在說什麼啊」
「我是獨立交易都市公務員三番街自衛騎士團的一名團員。」
塞希莉將手放到了腰的內側。劍的柄以鎖吊在那裡。
「也是榮耀的坎貝爾家現任當主。」
右手握住柄,扯斷了鎖。
——父親大人呦。請借給我力量。
「我的工作是保護都市」
現在的自己能做的事很少。自己沒有消滅那個惡魔的力量。那樣的話。
「是保護市民」
至少做他的盾。塞希莉將四肢張開成大字。
「看清楚!路克.安斯沃思。這就是塞希莉.坎貝爾!」
長在冰獸背上的冰柱之劍山,大幅的震動了一下,緊接著一齊被連續射出。
高高彈出至天空的那些,到達頂點,隨後接二連三朝這裡落下。塞希莉閉上眼的瞬間,衝擊到來。雖然先前只有被毆打的感覺,但第二次的現在,被磨亮的神經一個一個準確的感受著冰柱。如正面迎接傾盆大雨般的奔流。碎石打在額頭、切破眼瞼、敲擊面頰、削過肩骨、彈在手腕、突刺胸口、剜過側腹和大腿。好像即將喪失意識、向後仰從頭部摔倒。塞希莉緊咬嘴唇將向後弓起的背脊儘可能前傾。叉開兩腳使勁站穩並睜開雙眼。冰柱和身體衝突而碎散的冰凍破片傾注而下。也感覺到了和那不同的溫熱液體濺出。啊,出血了,這麼想著。激痛與冷氣與貧血亂七八糟的混雜在一起,終於麻痹了感覺。但是,只有右手裡握著的柄的觸感,確實的感受著。冰之雨沒有終結。然而,塞希莉也還沒有終結。
然後,她從背後聽到了。路克的聲音。
「水減。小割。選別。積重。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心鐵成形。皮鐵成形。造込。素延。鋒造。火造。荒仕上。土置。赤。燒入。鍛冶押。下地研——備水砥、改正砥、中名倉砥、細名倉砥、內曇地砥。仕上研——碎地艷、拭、刃取、磨、帽子研」
祈禱……不是。聽不慣單字的羅列,和祈禱契約所用的詞很像卻又完全不同。對塞希莉而言,在這之上的事是無法了解的。但好像即將做出什麼東西——如此推測,單純只做為盾貫徹使命。
「——柄收」
大致與路克那言語同時,冰之雨停止了。衝擊消滅。不意間到訪的靜寂讓塞希莉步履蹣跚。
塞希莉連檢視自己身體的餘力都沒留下。但是只有撐過去的那個實感,由全身的痛楚與麻痹訴說著。張開的手臂無力下垂,這時注意到了右手格外的輕。向下看去,劍柄碎裂、整個消失了。喪失感,沒有。
因為,即使劍碎了,塞希莉的心也沒有屈服。
這樣就好了。
——謝謝你,父親大人。
失去力氣,從腳邊崩落。那肩膀,不知道是誰從背後抱住了。
「路克……」
「塞希莉.坎貝爾」
他只看著前方。
睥睨著冰之惡魔。
「托你的福,沒有問題的完成了。」
他的左臂抱著塞希莉的肩膀,另一支手上有著刀。雖然意識朦朧的塞希莉連驚訝的餘裕都沒有,但那是把不可思議的劍。
『刀』本身的確是新奇的東西,不過那把劍性質特別不同。
刀身變成了紅色。
貌似正在發熱著,只是像這樣在旁邊看著肌膚就感覺到了熱。不只如此,它還散發著蒸氣,從刀身全體蒙蒙的升起白色霧靄。
到底是把這樣的刀藏在哪裡呢?佩帶的刀也已折斷了,先前拿在手裡的柄也沒有刀身。
「這次可以交給我嗎?」
反正只是瑣碎的事情吧。塞希莉無力的回了一個微笑。
「上吧」
電光火石,路克宛如鎖被解開的猛獸般猛進。青年一邊以滑步穿過地面一邊急驅,眨眼間即到達冰之獸的眼前。刀的蒸氣拉著既細又長的尾巴,描出了一個弧。刀鋒在地面上滑走,上升。蒸氣將霧的冷氣粉碎。刀之刃陷入了因失去冷氣之膜而一絲不掛的惡魔。
和迄今為止無法比較的,爆發性的蒸氣噴了出來。
構成惡魔**的冰從碰到刃的前端開始融解。如火花一般,粒子飛濺,燒灼路克的肌膚。然而劍連一瞬也沒有晃動。比起斬,說是燒斷更適合的,刀身在惡魔之中奔走,從冰獸的右前腳上方開始,肢體、首、左肩,全都脫落。最後終於衝出體外的刀。然而,路克沒有停下。委身離心力的路克將身體迴轉。當劍的軌跡到達頭上,兩者再次正對時,路克一下子將軌跡揮向正下方。刀從獸的眉間侵入,從胸口向外脫出。
來訪的沉默。然後、崩壞。
貫穿獸的兩條刀傷。從那裡生出裂紋,看著看著便傳染給了全身。路克轉過了身。同時,冰獸粉碎四散。
惡魔消失了。
「……呼」
輕輕的吐息,路克卸下了肩膀的力量。
塞希莉也放心的脫力了,但突然間感覺怪怪的而往下看去。麗莎從後面抱住她的腰,支撐著她的身體。大力的用額頭頂著背脊。塞希莉輕輕的摸著肚子前交叉的小手。嗚咿,像是發癢的聲音震動腰的內側,塞希莉苦笑了。
嗶唏,聽到龜裂的聲音而抬頭。
「啊……」
像要追隨惡魔一般,路克的刀上,龜裂也在奔走著。這麼想著時,柄裂了,在極短的時間內風化霧散。對茫然若失的塞希莉,「沒辦法」,真的只有這麼說的路克聳了聳肩。似乎連一丁點的眷戀都沒有。
「哎呀呀」他一邊揉著肩一邊走回來。「今天真是許久沒有的費力勞動啊,噗——」
看著這邊的路克突然從鼻子噴出鼻血。慌慌張張壓住后依舊從指縫中啪搭啪搭的溢出鮮紅的血。
「路、路克。沒事嗎!。難道是被那惡魔做了什麼」
「沒、沒事所以那東西你趕快想點辦法別靠過來啊!」
那東西?偏著頭思考,之後塞希莉再次向下審視。
大概是因為剛才渾身是血所以沒注意到吧。由於二度掠過的冰之雨,她滿身瘡痍。當然騎士團的制服也凄慘的被割裂,皮、布等等的裝甲幾乎全都剝落了。……總歸一句話。
塞希莉的豐滿胸部,一切全都暴露在外了。
「——!!」
轟隆響起的,是塞希莉的悲鳴。
不對,是路克的悲鳴。
6.
「用藥物使役不能溝通想法的人外,還用了被大陸法禁止的惡魔契約……這盜賊一夥必定有什麼內幕。」
「……」
「回到都市的話不馬上跟團長報告不行。還有,也得向抓到的殘黨問話。」
「……」
「趕快擬訂對策……不、嘛、嗯。咳咳。」
塞希莉重複著造作的假咳。臉頰通紅。胸部用從路克『借來』的外套纏著。
「總、總之辛苦了。感謝你,路克.安斯沃思。」
路克在冒著煙,沒有回答。
晴天。
由於惡魔的消失,霧也像溶化一般消散了。原野眼花撩亂般滿溢著射入的陽光,到了因急遽的溫差而感到暈眩的程度。
塞希莉不時斜眼偷瞄路克。他不知道為什麼冒著泡腫脹著臉,就像一個流氓會有的樣子。塞希莉最後終究低下了頭。
「那個,對不起……不知不覺就弄的亂七八糟……」
「你覺得弄的亂七八糟就能壓倒痛扁對方嗎?」
「嗚、啊嗚……真的很對不起……」
「好了啦。塞希莉小姐也已經這樣道歉了不是嗎?」
這時,從旁邊調解的是麗莎。因霧的遺迹,原野是潮濕的,在那裡她運氣不好的跌倒弄的滿身是泥。
「但是,只是看到女性的胸部就噴鼻血什麼的……路克,你也意外的純情耶。」
「閉嘴。要丟下你了喔。」
「而且,好、好大呢……」
無言的壓著鼻子的路克。塞希莉變的滿臉通紅,抓住了麗莎。
「好憧憬。」
「那已經夠了啦。——麗莎。我也想對你道謝。謝謝你。」
欸嘿嘿,麗莎像在害羞般笑著。但那笑顏很快的蒙上了一層陰影。
「您父親遺物的劍……碎掉了呢。」
塞希莉眯細眼,微笑了,「算了啦」,這樣點了點頭。
「在最後做了很好的工作。沒有遺憾。」
最後的最後,面向惡魔時,支撐了塞希莉。
父親的遺物——坎貝爾家的劍優秀的完成了它的任務。
就向父親與劍,弔唁、並獻上感謝的言語吧。
「話說回來,路克.安斯沃思。」
「……什麼事。」
「昨天的事,能考慮考慮嗎?」
希望能看清楚我——。
路克將右眼朝向塞希莉。左眼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的話,因為那是義眼。
看來他並非只是一介鍛冶屋鐵匠。應已廢棄的鍛冶技術。惡魔契約的知識。連惡魔都能與之交鋒的劍術。暗黑的炎球。散發蒸氣的『刀』。還有單眼。看來有許多隱藏的事情。
然而塞希莉並不勉強追問。那是叫不懂人情世故。
期望的事只有一件。
塞希莉用手抵著胸口,淺淺的低下了頭
「能鍛鏈劍給我嗎?」
塞希莉.坎貝爾是剛剛成為騎士的不成熟者。
年齡也才十六歲尚且年輕,經驗也很淺。此次的遠征缺點很多,感情用事、沒有市民的協助連正面迎戰都辦不到。
這樣的自己,值得讓你揮動手腕嗎?
漫長的沉默。塞希莉就這樣低著頭不動。
吞了口口水,持續等待著。
聽到了嘆息。
「……好吧。」
猛的抬起頭的塞希莉、
「說好了喔!」
如綻放一般,浮起和年歲相應的笑容。
「我會用你的劍保護這個都市。為此做出最棒的劍吧,路克.安斯沃思!」
路克像不意間被附身一樣睜大眼睛,不過卻慌張的背過了臉。
「?怎麼了?」
「……沒事。只是,從前有個和你說過同樣事情的傢伙。還蠻像——」
說到這裡,路克揮了揮頭。
「夠了。忘了吧。比起這個」
為了改變心情交叉起雙手。
「錢的事。」
……。
「…………欸?」
塞希莉凍結了。
「欸個頭啊。你該不會認為我做這些東西是出自善意的吧?真是個天真的女人啊。首先是這次遠征的報酬。做了這樣的勞動,期待那樣相應的錢不過分吧?」
「這、這是當然…………向團長和市長的報告上,會有安排。」
「好。之後是做給你的刀的價錢。我要使用的素材不只是鐵而已,而是玉鋼,不過那是第一風箱工房的高純度東西。我的刀跟一般程度的劍比起來異常的貴。需要的費用——」
屈指算出的路克。
「那個……路克?」
「刀身的鍛鏈費用以外,研磨、制鞘,柄的代金也要。以前研師和鞘師之類的有專門的人,不過現在我都兼營。技術沒有到鍛鏈那樣,嘛,就便宜估計吧。就是這樣,刀的價錢總計——」
冷汗濕透了塞希莉的背脊。
「等、等等。我、那個,雖然說是公務職但只有絕對說不上高的薪水,那個也幾乎都給家裡了,也就是說儲蓄很少」
「啊?誰知道啊?」
「分、分期付款可以嗎?」
「少廢話。我們家是一次付的。」
「后、后付呢……?」
「別開玩笑了。當然是先付啊。」
「這個守財奴!」
……離塞希莉的劍被做出來,似乎暫時還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