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娘娘現身
卻說孫郎中他們自從同南宮尋、啞伯伯分開后,便一直冒險往墓穴深處行走。他們並不知道另一邊已經出事。
現在他們正置身在錯綜複雜的迷宮入口處。
面對五個朝著不同方向延伸的黑洞,孫郎中一時也沒了主意,因此望向陳心遠,笑道:「老夫先前自顧做主分道而行,如今想來心中一直發虛。也不知道老先生同南宮世兄的情況如何?鹵莽定奪真真不應該的。陳世兄先前顧慮的,如今細細掂掇倒不無道理。」
陳心遠忙道:「哪裡,哪裡。先生也是捉賊心切。只怪我們對這裡的地形不熟悉罷了。」說著,揭了一把汗,「怪道,一個平常女子的墳墓竟有如此之大。」
宋作武面有愧色,皺眉說道:「我們來來回回走了一個多時辰,如今又轉到了這個道口上。都怪我小覷了它。」
孫郎中道:「但願老先生他們已經尋遍那邊出來了。我們在這裡找了這麼久,要有人的話,怕是躲不過的,所以我們且想想怎麼出去罷。」
陳心遠同宋作武連忙勸道:「好容易有了眉目,就這麼算了,豈不前功盡棄。」
孫郎中抬頭伸進身邊的洞穴,嘆道:「先前的岔口我們便尋了大半日,如今擺在面前的可是五個入口,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
宋作武將手中的蠟燭點上,如今只剩這麼一支了,若再拖延時間,只怕到最後會迷失在墳墓里。他道:「已經故不得許多了,尋遍了這幾個洞,應該就是盡頭了。到時有就是有,沒有也沒甚辦法了。」
陳心遠道:「這次我們分開來找罷。若像剛才那樣一個一個找,恐怕也不是辦法。」
孫郎中揭起汗濕的前襟,說道:「這可不好使,原先同老先生他們分道而行就已經出了舛錯,這次若再分開,真真驚險了點。」
宋作武已經踏入身後的洞穴,勸道:「已到了最後一刻,若要冒險也是沒辦法的事,先生就不要再堅持了。」
陳心遠也擇了一道過去。「先生趕緊找找罷。我要進去了。」
孫郎中將手中的蠟燭信子撥了撥,燭火馬上在面容照上一層橘黃。他深嘆了一口氣,轉進身邊的岔洞里。
黑暗隨著燭光的推進一點點褪去,一個蒼老的身影踽踽走在黑洞中,他已經走了好一會兒,可始終找不到盡頭和出口。
孫郎中摸索著牆壁往前走著,漆黑的前方好似無形的魔窟,將他那形影孤吊的身影漸漸消溶在其中。裡頭沒有光亮,沒有絲毫的生機,有的只是幾聲短促刺耳的鼠叫。他來回展望著,形似迷離。
宋作武手擎蠟燭,急步向前行去,一張半老不老的臉上掛滿了汗珠,初進墳墓時的那股寒意已被長久奔走後的悶熱所代替,濕汗裹遍了周身,這讓他更加煩懣難耐。
陳心遠抽身潛進洞中不久,卻見前方有一白影晃動,蹲下身子,往前仔細辨別,原來遊動的白影只是一時的錯覺,飄忽不定射入眼裡的原是一屢白光。「那是出口。」他嘴角輕輕一揚,稍縱即逝。
宋作武急行了一刻,只覺胸口如吞進了一團烈火,乾燥苦澀異常,停下步履歇息了片刻,又是急急朝前行去。
孫郎中墊腳躡足地走著,不時回頭顧望幾眼。燭火由於步履的擺動,紊亂地搖曳著。凹凸坑窪的地上,身影無盡扭曲拉長。
陳心遠已經奔到那道白光處。一棵蒼柏掩住了空中的盈月,在其枝葉的罅隙間射進萬道光芒,照在瘦長的身軀上,斑駁的光跡已將他撕碎。
沒頭沒尾往前延伸的黑洞,冗長而悠遠的滴水聲,以及胸堂間躁動的心跳,都讓那張肅穆、略顯衰老的臉露出愁苦的形容。宋作武終於停止向前的步伐,挺挺地立在無盡頭的深洞里,若有所思。
孤獨的身影在洞中無助地晃動著,蒼老但不衰弱的背影一直顫抖不止。他就要死了,死在這沒有出口沒有入口的「森林」中。
孫郎中又一次行到岔口的邊緣,抹了一把前額垂下來的汗水,抬頭往洞里望去,裡面暗淡如墨,耳里的「嗡嗡」聲表明這裡空無一物。他提高衣襟,使勁透了一口氣,隱沒進去。
陳心遠深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舉目望去,山下那條環城大河泛著粼粼的波光,閃爍的光芒像似刺進了他的雙瞳,使得眼內一陣無故生痛。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繼續留戀了一眼山間夜影:花團錦簇,影影綽綽,繁茂的樹木在月光中熠熠艷艷,那些附著在枝葉上的雨水如冰晶一般,折射出五彩斑斕的白光,讓人意亂神迷,心內生寒。一聲破碎的鳥鳴聲劃破長空。他將衣袖抖至肘部,折身匆匆往洞內趕去。
孤獨的身影搖晃地停在原地,已經不能行走了。可怖的黑暗中,五臟劇烈的灼熱和疼痛,已使他失去方向和知覺。他的雙手早已沒有力氣,雙腳也不聽使喚了。當想到等待的結果是什麼時,他用僅存的一口氣息絕望地笑了笑。
宋作武沒停下腳步,依然艱難地往前走著,直覺告訴他盡頭就在不遠的前方。他揮去劈臉襲來的腐敗氣味,加快了行動的速度。
手中的燭火熄滅了,黑暗淹沒了偌大的墓穴。陳心遠已經來到孫郎中進去的那個岔口,他在洞口徘徊了幾步,從裡面透出來的陰森氣息讓經脈內的血液沸騰了。他低頭乾笑了幾聲,消失在黑暗中。
孫郎中在陰暗處左顧右盼,久未有過的激動情緒再次充盈了老邁的軀體。一聲又一聲好似呻吟的鼻息,禁錮在黑暗之中,低沉而悠遠地回蕩著。
宋作武定睛看到前方二十丈開外似有異常,用手罩住蠟燭,加緊趕過去。
深洞內的人影無力地靠在洞壁上,毒藥已在他體內發揮功效。這是一種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的藥物,此刻已經攻入心臟,等待他的將是死亡,無聲無息地死在幽暗的深穴之中。即使之後被人發現了,也是不能免除這場災難的;因為他已經不能出聲了,就算醫術再高明的郎中也不能診斷出他中了何種毒藥。這是一種查不出結果的緩效劇毒藥物,只有製作者才知道藥性和解藥,除此之外沒人知道他是中毒身亡的。他抽動了幾下僵硬的臉,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昏迷了。多麼高明的手段啊,他在心中忖道。一種被宿命愚弄的苦澀情緒緊緊包繞著他那逐漸虛弱的軀體。
正在彌留之際,耳內似乎聽到了聲響。懷著一線希冀,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他想發出點聲音,但喉嚨之間早已僵住,步伐也鎖住了一般不能動彈。
聲音越來越近,他勉強睜開眼睛,眼前依然漆黑恐怖。什麼都沒有,誰也不會來救他。他的眼眶漸漸濕潤了。這原本就是設置好的圈套,他只是被獵獸鉗夾住腿的引誘物,等待他的將是比猛獸更可怕的東西。
女人的痴笑聲傳來了,怨毒而尖銳地鑽入他的耳內,無情地直擊那可顆早已被劇毒荼毒的心臟。
他恐懼地睜大了雙眼,洞壁後方響起了指甲摩擦堅石發出的聲響,一隻毫無血色蒼老的手從拐角後方慢慢伸出來,隨即,蠟燭落地了,地上的火光隨著急促的呼吸也似乎亂套了。
昏黃的燭火漸漸暗淡,在火苗停止跳動的那一剎,白娘娘頎長的身影出現了。
他絕望地閉上雙眼,一雙有力的手迅速鎖住他的喉嚨,同時他聽到白娘娘的笑聲響起:
「誰讓你知道的那麼多,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