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裂翼》(三)
戚少商只得發窘進了帳。英俊的臉竟窘得微紅,幾分可愛。他自己也奇怪,為什麼一見到這小傢伙就會心跳加快。久別重逢般的激動。
「有什麼事么。」顧惜朝禮貌地站起身問道。
「沒有什麼……就是想來看看你。」戚少商難為情的撓頭,像個羞澀的大男孩。腦子裡拚命搜索該說些什麼。終於艱難開口:「你的傷好點沒?」
「好多了。」顧惜朝的眼睛瞧著戚少商,更令他窘得手足無措。
戚少商本有千言萬語,此刻卻堵在喉頭吐不出半個字。
顧惜朝淺淺笑了。他眼波一動,微笑道:「大當家能否幫我換藥?背上的傷我夠不到。」
戚少商如釋重負,忙道:「好。」
顧惜朝低頭默默褪去青袍,解開杏黃色中衣衣扣。tuo下中衣,停頓了片刻,終於褪掉了沾了點血跡的白色內衫。
雖然看慣了他滿身的箭傷,但如今在溫暖燭火映襯下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戚少商還是不可避免的心疼。
顧惜朝伏在榻上,埋頭在枕間。燭火柔和地親吻他的傷痕。他抑不住心頭激動,身體微微發顫。他讓戚少商為他上藥,就是想重溫一下七年久別的情意。
戚少商是不會明白的。他見顧惜朝顫抖,有些詫異。伸手撫mo顧惜朝白xi的luo肩,柔聲慰藉道:「別怕,我不會弄疼你的。」
顧惜朝思緒起伏,靜靜感受背上溫暖的手沾著涼絲絲的藥膏在皮膚上塗抹、揉搓。藥膏滲入了ji膚,溫暖滲入了心田。
紅紅火焰靦腆搖曳,映在雪bai的背上。脊柱一塊塊凸起,精緻可愛。戚少商撩開顧惜朝微卷的髮絲,塗抹他的頸窩。
戚少商的思緒,也茫遠飄忽了。無法剋制地憶起那個叫小夕的孩子。
如果小夕活著,現在應該和顧惜朝一樣大了吧。
一些難忘的畫面浮現眼前,戚少商魂不守舍,手上動作一滯,無意識地按得重了。
「啊……」顧惜朝也正恍惚,忽然背上按痛,不由得小聲呻yin。
戚少商一驚,思緒回到現實,連忙揉了揉按住的地方,急問:「疼么?」
顧惜朝搖頭。
四目相對,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回憶起七年前的往事。無法遏制思念。
一個灼熱深情,一個迷濛懵懂。
戚少商有想親吻他的衝動。然而托起他的頭即將吻下的那一瞬間,又硬硬頓住。
顧惜朝傷感地看著他,滿是遺憾。
「為什麼要這樣悲傷地看著我。」
「我沒有。」
「你騙我。」
「沒有。」
戚少商掐住顧惜朝的脖子,漸漸用力。
「你像一個謎。」
「……」
「你太愛撒謊了。」
「那麼,你殺了我吧……」
「你甘心死在我手上么。」
「我……願意……」
顧惜朝有些窒息,戚少商鬆開了手。
「把一切告訴我吧。」
「不。」
「你太小了。我不想殺你。」
「殺不殺是你的自由。」
「生命對你來說沒有意義么。」
「生無歡,死又何懼。」
戚少商深深看著他,喃喃道:「生無歡,死何懼。這哪裡是一個十四歲孩子說出的話。」
顧惜朝仰首。眼神沒有孤傲,只有悲涼。
戚少商摩挲他的頭。深情對他說:「我已經失去小夕了。我不想再失去你,惜朝。」
顧惜朝轉過頭不去看他。
戚少商握住他冰冷的手,用手心的溫度為他焐暖。
暖liu輸入心臟,很燙,很痛。
火紅滾燙的蠟淚滾落下來。
一滴,兩滴,三滴……
天空是一片灰濛濛的蒼茫,鳥兒去了溫婉的南方。火燃雲沉到山那邊。山岡上,風一陣冷過一陣,蒿草在風中蕭瑟。
朔風中,飄著竹笛悲涼的調子。
顧惜朝看了看遠處吹笛的戚少商,轉身走了。
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對話了。
顧惜朝獨自走著。單薄的衣衫在風中翻飛。很冷。
夜幕降臨了。他凍得環抱雙肩,卻不肯回家。不,他沒有家。連雲寨不是他的家。
回望寨子,已是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光亮屬於他。心頭瀰漫著濃濃的孤獨。自己似乎是一個被遺忘的點。
他倚在一棵老樹下。寒風吹亂他的長發。風中隱隱夾雜著寨子里剛出鍋的飯菜香氣。淡淡的炊煙。
他想哭。
一個金影緩緩移來。金色的眼罩。金色的戎裝。金色的佩刀。
「鱗哥?」他抬頭。
黃金鱗蹲xia身。溫柔撫mo顧惜朝的臉。
「惜朝。」
黃金鱗獨目中,是前所未有的柔情憐惜。
顧惜朝此刻太需要溫暖了。不願再偽裝,不願再掩飾,他傷心地靠在了黃金鱗懷裡。
「怎麼了。」黃金鱗安慰地拍著他的背,輕聲問。
黃金鱗從未這樣關懷過他。他忍耐不住,貼在黃金鱗胸膛,淚水悄悄滑落,打濕衣襟。
「沒有人……要我……」顧惜朝飄渺的顫音支離破碎。
每個人都有知心的人陪伴,而我,是個多餘的人。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生活著,可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了。
黃金鱗仰頭望天,撫著他的頭,依然溫柔的語氣說——
「惜朝。神君下了斬龍令。」
顧惜朝全身一僵,震驚地抬頭望黃金鱗。
「你背叛了神君。」黃金鱗凝視他的眼睛,深深道:「叛徒,殺無赦。雖然二百日後,碧惑會取你性命,但神君不允許你多活一天了。我今天來的任務,就是——斬青龍。」
顧惜朝怔忡看著黃金鱗,慢慢說:「鱗哥,你變了。」
黃金鱗凄然淡笑:「我別無選擇。神君給我下了蠱毒。七日之內,如果我不能呈上你的首級,我會毒發身亡。」
顧惜朝放肆地笑了。
「黃金鱗,原來你也是貪生怕死啊。信誓旦旦地說什麼拯救大宋,消滅九幽,結果呢?為了保全性命,為了榮華富貴,你居然去做遼軍主帥!居然要殺我!」顧惜朝狂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的命換你的命,也算值了!不就是一顆人頭么?我給你便是!」
顧惜朝猛得抽出黃金鱗手中玄武刀,寒光一閃,橫刀向頸上狠狠抹去!
黃金鱗迅速擒住顧惜朝手腕,奪下玄武刀。見刀刃上一灘鮮血匯至刀尖,驚地去查看顧惜朝頸間刀傷。
再需深入幾分,便可割斷咽喉。以這般速度和力量,絕對不是裝腔作勢,而是真的決意自盡。
黃金鱗摁住他頸上涌血的傷口,盯著他蒼白的臉,一字一頓問道:「你肯為我而死?」
顧惜朝凄涼笑道:「我的命,是你救的。現在還給你,這很公平。」
黃金鱗凝視著他。良久,緩緩吐出兩個字——
「……瘋子。」
顧惜朝的血已將前襟洇濕。黃金鱗黯然取出止血藥為他止血。
「為什麼不讓我死。」顧惜朝冷冷道。
「惜朝,你跟了我七年。我不希望你這樣順從地去死。這不是你的一貫作風。不要因為我是你師父,你就放棄反抗。」黃金鱗站起來,遞給顧惜朝一柄硬劍,道:「來吧。用戰鬥的方式,公平地決定生死。」
顧惜朝不是黃金鱗的對手。但他不肯服輸地接過劍,豁出去一決生死。
左邁一步,雙手握住兵刃,注視對方。
最後一次格鬥禮。
金裘。青袍。
刀。劍。
玄武。青龍。
多年前的一句玩笑,竟不幸應驗。玄武與青龍,終究,兵戎相見。
纏綿了七年的情思。斬斷吧,讓一切在刀光劍影中灰飛煙滅。
凄風。苦雨。是否,預示一場悲涼的戰役。
「錚」的一聲,刀劍相抵。隨著紛亂的金屬碰撞聲,青光金光不斷閃現。兩個人都是不遺餘力地殊死搏鬥。黃金鱗出手毫不留情,不多久便已在顧惜朝身上砍了數條裂口。顧惜朝拚命抵抗,硬劍也划傷了黃金鱗的手臂。
快。猛。狠。厲。
只有對仇人,才會這樣下殺手,誓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而他們,是七年的師徒啊。
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什麼有血有肉的人要痛苦地自相殘殺,而冷酷的魔鬼們卻站在高台上笑看天下。
究竟是誰的錯。是顧惜朝?是黃金鱗?是九幽?是遼人?是大宋?
還是,這世道?
砍。劈。刺。格。
每刀每劍,劃出一道血痕,濺出一股鮮血。雨點被劈開,混著紅色的血流下。
剛才,他還在他的懷中嗚咽。現在,他們卻無情地彼此砍殺。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視線。
黃金鱗揮刀斬下,顧惜朝再也承受不住,長劍tuo手,甩了出去。
出於本能,顧惜朝摸出神哭小斧,拼盡全身力氣射出——
青龍吟!!!
青光耀眼,直射黃金鱗胸膛。
一切,都該結束了吧。
黃金鱗欣慰地笑。他垂下了刀。
顧惜朝驚呆了。那一刻,他才頓悟,黃金鱗要做什麼。
不!時間,你靜止吧!求求你,不要再流淌了!上天,我願接受一切懲罰,只求你改寫這個結局!
閃電撕開夜幕,一瞬間天空亮如白晝。
鮮血噴射在少年稚嫩的臉上。小斧深插入黃金鱗胸口。
威嚴高大的金色身影,永遠地,倒下了。
「鱗哥——」
一個炸雷從天而降,彷彿要把人間一切炸得粉碎。
顧惜朝跪倒在黃金鱗身旁,嘶啞道:「鱗哥!你為什麼不躲!為什麼!」
「九幽已知道我叛變。與其死在他手裡,不如死在你手上。」黃金鱗淡淡地說著,血從嘴裡流出,他卻不在乎逼近的死神。
黃金鱗掏出一枚碧色的丹藥,拉過顧惜朝顫抖的手,放在他手心裡,緩緩道:「這是……碧惑的解藥。」沒說完,便嘔出一口血。
「鱗哥!」顧惜朝終於哭出聲來:「你這是何苦啊!」
「惜朝,你是能成大事的人……九幽已全面行動了,你要協助武林人士消滅他……挽救大宋的使命,我只能交給你了……」黃金鱗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了。
「我不要解藥!我只要你!」顧惜朝哭喊著抱住他:「鱗哥,你不要死,不要死……」
「瘋子,別哭。」黃金鱗釋然地笑:「有了解藥,你就自由了。我要給你自由,讓你飛。完成你的夢想,就是我最大的夢想。」
「為什麼要為我犧牲……我不值得你這樣……」
「惜朝,在我心中,你是我的親弟弟。還記得七年前你剛到魚池子的那一晚么?我被九幽剜去了右眼,險些死在千刀下。是你救了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暗暗發誓: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哪怕要我付出生命。」
「鱗哥,不……」顧惜朝的眼淚,混著雨水滾下。
「戰爭中必定會有人犧牲。不要為我難過。只要你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我的死,就是有價值的。」黃金鱗的目光,渙散了。飄忽的笑意泛起,他喃喃道:「你見過……英子跳舞么?……在夏夜,月下的荷塘,她整個人,就像一朵盛放的荷花……好美——」
威嚴深邃的眼睛,燃盡了最後一絲光華。欣慰地閉上了。
握刀的手,空空垂下。慢慢冰冷,僵硬。
「鱗哥?」顧惜朝驚道。
黃金鱗的臉上,還掛著那個凝固般的笑意。
「鱗哥!」顧惜朝在他耳邊哭叫。
再沒有回答。空中只殘留一個孩子的哭聲在回蕩。
「鱗哥——」
又是一個炸雷劈下,大雨瓢潑而下,彷彿要把天地間的一切都沖個乾淨。
那就把一切都沖走吧!我什麼也不想再看見了!!!
七年來,第一次這樣徹底地崩潰!!!
我用你傳授給我的武功,親手,殺了你!
不!不!不!
我不要這樣!你把生留給了我,可你留給我的究竟是什麼?是終生的愧疚?你要我怎麼活?你為何如此殘忍!?
我的心被你活活撕碎,一點點的,絞成粉末。不是用你的刀,而是用你的情。我寧願你用刀,把我一刀刀砍死!可是,你用的,是你的命!
如果這是個夢,就讓我快點醒來。告訴我,這個噩夢,只是個夢,會醒的!
你再看我一眼啊!一眼,只一眼,僅僅一眼!
求求你,醒來吧,這個結局,我承受不了!
暴雨澆在身上。
顧惜朝抱著死去的黃金鱗,趴在他尚有餘溫的胸膛上,撕心裂肺地慟哭。
玄武殤。
年輕英俊的將軍,靜靜地睡去了。金色光輝,徐徐升騰。
溫柔的笑意。滿足。欣慰。釋然。
「青龍,如果英子見了這情景,她會是個什麼表情?」
驀地,身後傳來鬼魅般的聲音。
顧惜朝震驚回頭。
銀色長袍。鍍銀鋼爪。飄逸長發。yin邪冷笑。
西方白虎,鮮於仇。
悲憤的怒火將顧惜朝眼中淚水燒乾。
「你一直在暗處袖手旁觀!你明明知道鱗哥會死!你明明知道英子會崩潰!你還是不是人?!」顧惜朝嘶啞道。
鮮於仇捋著長發淡笑道:「神君下了兩道令。一個是斬青龍,另一個是——斬玄武。你知道神君是怎麼發現黃金鱗確實叛變么?我告訴你。他在想方設法偷出那僅有的一顆碧惑解藥時,被神君看到了。神君當時沒說什麼,只是把我傳去,給了我兩道斬令。」說著,信手將兩支令牌丟在顧惜朝面前。
顧惜朝雙手抖得厲害。吃力地拿起兩支令牌。
一金一青。分別掛著青龍與玄武兩靈獸的頭顱。令牌正中,血紅的一個大字十分刺目——斬。
「鱗哥的死,全是因為你。」鮮於仇的銀爪尖扎入顧惜朝下頷,托起他的頭,冷笑道。
顧惜朝的目光,混亂了。瞳孔失去了焦距。
「青龍,我佩服你的冷酷。你是不是不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親手殺了黃金鱗,既是弒師又是弒父。這等大罪,古往今來還真沒幾個人敢犯。這種舉動,實在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鮮於仇緩緩道。
顧惜朝「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一字一字都如鋼針扎在心上,錐心刺骨。
鮮於仇手一揮,兩名白衣弟zi手捧匣子上前,也是一金一青。
「這是你們師徒倆最終的歸宿了。」鮮於仇拍拍兩個匣子。
「不要砍鱗哥的頭。」顧惜朝直直看著鮮於仇。
鮮於仇啞然失笑:「人都死了,有沒有頭又有什麼區別?」
「我不准你砍!」顧惜朝雙眼chong血,吼道。
鮮於仇見他神色凄絕,只得道:「好吧。」
「你發誓。」顧惜朝直截了當。
「我發誓,給鱗哥留全屍。」鮮於仇耐性道。
顧惜朝長出了一口氣,仰頭道:「給我一把劍。」
「幹什麼?」鮮於仇狐疑道。
「我把頭砍下來給你。」顧惜朝面無表情。
「我沒那麼蠢。」鮮於仇yin靡撫著顧惜朝袒露的鎖骨,低聲道:「你手中一旦有了劍,就不會殺自己了,而是殺我,對么。」
顧惜朝轉頭看他,淡漠道:「那你要怎樣殺我。」
「按魚池子里的老規矩。」鮮於仇嗅著他身上帶著xue腥味的體香,不由自主貪婪地吻上他冰涼的shuang唇。感覺到他無力反抗,更加快意,頂開他的齒關,侵略他柔嫩的舌頭,吸他口中僅有的空氣,牙齒蹂躪咬住他的shuang唇,慢慢用力研磨,咬破了他的下唇,令他滿口腔充盈鮮血,然後再吞下去。血一滴滴從纏綿yin靡的糾纏著的唇上滑落。
這個qin獸。這個畜生。這個妖鬼。
鮮於仇意猶未盡地離開顧惜朝的嘴唇,舔去他嘴角的血,滿意道:「今天真乖。我讓你死的痛快點。跪下,斬首。」
顧惜朝還是沒有任何錶情。臉色只是比剛才更慘白了。他深吸一口氣,跪在了地上。慢慢將垂地的捲髮撩到兩邊,露出白xi的後頸。雙手支地,垂下頭。
「你從來沒受過斬首刑,居然還能把受刑姿勢做得這麼標準。」鮮於仇仍露陰笑,對一旁白衣弟zi道:「拿玄武刀行刑。」
顧惜朝淺笑道:「死在玄武刀下,也算對得起鱗哥了。」
「青龍。上路吧。」鮮於仇說著,向弟zi打個「斬」的手勢。
刀揮起,劃過夜空的驟雨,聲音威猛。
揮至最高點,向下狠狠砍去。
顧惜朝閉上眼睛。右手在衣袋中攥緊。嘴角勾出刻毒的笑意。
青光激射——
青龍吟!!!
神哭小斧青光劃過,削掉了那劊子手的腦袋!
弟zi們一片驚呼騷亂。
這個少年,滿身是血。手握玄武刀,顫巍巍從地上站起。
喋血的雙眸中,火焰在燃燒。濺血的臉上,是猙獰可怖的笑容。如索命的厲鬼。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樣甘心去死。」鮮於仇並不驚詫地說。
「鮮於仇,我殺了你!」顧惜朝吼著,揮起玄武刀,青光迸射
——青龍吟!
鮮於仇默念心輕,張開鋼爪,銀光突現——
白虎剎!
青光銀光劇烈衝擊,地動山搖,震死不少白衣弟zi。
顧惜朝用玄武刀使青龍吟,彙集了玄武和青龍的精華,威力猛增,這致命一擊砍出,鮮於仇竟招架不住,連退幾步,吐了一口黑血。
青龍金身,玄武亡靈,合攻白虎。
鮮於仇優雅抹去嘴邊血跡。手一揮,所有弟zi向顧惜朝殺去。
青龍吟接連不斷。刀光青中帶金,暗夜勾勒出青龍與玄武的圖騰。
血流成河。
顧惜朝眼中惟一剩下的感情,就是仇恨。
瘋狂地砍,劈,剁。
鮮於仇沉吟片刻,突然向旁邊一個弟zi命令:「去把玄武的頭砍下來!」
顧惜朝動作一滯,回頭見那弟zi已舉劍欲砍黃金鱗,大驚道
「住手!!!」
神哭小斧激射而出,將那弟zi穿透,倒了下去。
就在這一擲間,顧惜朝被利劍刺穿了左肩,十幾個弟zi的刀劍齊刷刷架在了他頸上。
「你發過誓的……你答應過我……」顧惜朝左肩血涌如注,身體漸漸搖晃不支,迷濛地看著鮮於仇。
「放開他。」鮮於仇向弟zi令道。
刀劍齊撤,長劍從顧惜朝身體里拔出。鮮血狂噴,他終於倒下了。
眼中是一團妖嬈的血霧。即將燃盡的凄艷。
他一點點向黃金鱗爬去。
鱗哥,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你懷裡。
粗糙的砂石磨破了手掌,鋒利的荒草割破了臉頰。他爬到黃金鱗冰冷僵硬的懷裡,很近很近地端詳黃金鱗凍結了笑容的臉,眼淚無聲地滴在黃金鱗英俊蒼白的臉上。
「鱗哥。對不起。」
是我害死了你。是我。
你不過只有二十三歲。你本應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你本可以和英子共度一生。
是我毀了你的一切。是我。
鮮於仇揚起鋼爪向他背上抓去,「哧」的一聲,五根鋼爪盡數插入他背里。
「啊——」
一聲慘叫,血從背上五個孔中汩汩湧出。他大口大口地pen血,疼痛地扭動身體,拼了命摸出小斧,無力地向鮮於仇頭顱甩去。
「連半條命都不剩了,你還負隅頑抗?不愧是鱗哥教出來的徒弟,有膽量,有血性,有韌勁,有骨氣。」鮮於仇輕鬆奪去了神哭小斧,嘖嘖嘆道。
顧惜朝眼前一陣又一陣發黑,幾乎要暈過去。
鮮於仇刮刮他的下巴,道:「顧惜朝,我服了你這不惜命不怕死的性子,但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很可笑么?鱗哥拼了性命給你弄來碧惑的解藥,就是為了讓你把命送在我手裡么?」
恍然大悟似的,顧惜朝張大了眼睛。紛亂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
是啊。鱗哥不能白死。我還有他囑託的任務。
鮮於仇托住他的頭,淺吻一下他半啟的薄唇,品了品他的血液。在他耳畔輕聲細語:「瘋子,快跑吧。」
顧惜朝已對他這種變tai的接吻麻木了,沒有絲毫反應。但聽他放過自己,不由得一震。戒備地看著他,他卻仍是一臉雲淡風清。
不管了,顧惜朝決定闖一闖。他勉強支撐身體跪在黃金鱗身旁磕了三個頭,顫聲到:「鱗哥,你……安息吧。」
顧惜朝站起來,跌跌撞撞向回走去。竟真沒有人突然衝過去殺他。
鮮於仇目送他踉蹌背影,邪笑著摸摸嘴唇,回味他唇間xue腥的甜mi。
「傻得可愛。」鮮於仇yin笑,自言自語。
「白虎護法,為什麼放了他?」有弟zi不解,問道。
「他還有用。」鮮於仇笑容褪去:「他殺了玄武,朱雀一定會找他報仇。他在連雲寨,朱雀肯定也會和連雲寨為敵。這樣,朱雀會全身心效忠神君,再無雜念。如果殺了他,朱雀沒了仇人,一定會一蹶不振。而如今,朱雀一定會大開殺戒,殺人的效率會大大提高。玄武的死,也救了朱雀一命。他們是一條心的,玄武叛變,朱雀肯定夫唱婦隨。那我又得要斬朱雀了。四護法只剩我一個,好不ji寞。」
鮮於仇轉頭,笑吟吟打量死去的黃金鱗。黃金鱗胸口,釘著顧惜朝的神哭小斧。
鮮於仇笑得陰毒,向一旁弟zi吩咐道:「去,把朱雀護法請來。這絕對是她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幕好戲了。」
電閃。雷鳴。風狂。雨驟。
顧惜朝孤魂野鬼似的在大雨中狂奔。狼一般地嗥叫。
淚如雨下。青袍之上,有雨,有淚,有雨。
放縱的。癲狂的。崩潰的。
回到寨中,已是深夜。每個帳子幾乎都熄了蠟燭。僅有的光亮,是一輪殘月和幾顆稀疏的星星。
夜風,冷得刺骨。
他失魂落魄地摸向自己的帳子,跌跌撞撞鑽了進去。
他絲毫無心察覺,有人在暗處看到了他的狂態。
雷卷和戚少商正秉燭探討作戰計劃,帳簾突然掀起,阮紅袍走了進來。
阮紅袍臉色蠟黃,神情既驚恐又為難,想說些什麼,又沒開口。
「小紅袍,你怎麼了?」戚少商見他神色大異,惴惴問道。
「大當家,小顧……回來了……」阮紅袍艱辛地說。
雷卷磕凈煙斗,緩緩道:「說下去。」
「他身上……身上……」阮紅袍說著,臉色逐漸蒼白。
「怎麼?」戚少商走過去攬住她。她看上去快要倒了。
「全是……血。」阮紅袍怯意地閉上眼睛,像是不敢再想象看到的畫面。
戚少商和雷卷都是猛一心沉。
阮紅袍眼圈泛紅,抓住戚少商的手,道:「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你們先去救救他吧。」說著,阮紅袍竟抽泣起來:「我感覺,他已經,瘋了……而且,快死了……」
戚少商提起逆水寒,衝出了大帳。
雷卷站在阮紅袍身邊,吸煙道:「先讓少商去。我們不到萬不得以不要介入。」嘆息一聲,道:「要有大事發生了。」
「在今晚么?」阮紅袍抹抹眼淚,問道。
「不。今晚可能只是個引子。」雷卷吐著煙圈:「今晚過後,大事,才會發生。而且,我有預感,不久之後,會發生更大的事,大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程度。」
顧惜朝失去了靈魂,失去了意識。拱進大帳后就摔倒在地。身體痙luan,站不起來。不知道蠟燭在哪裡。睜眼閉眼都是一片漆黑。他從沒這樣害怕黑夜。暗夜像濃稠的墨汁,淹沒他,令他驚懼地窒息。他恐懼地翻滾,口中發生含糊不清的哀叫,像迷失的幼崽在呼喚母親。
他的確處在了瘋的邊緣。很多很多雜亂的聲音在耳邊喧囂,很多很多恐怖的畫面在眼前閃現。
光……哪裡有光……我需要光……
安靜得詭異的黑夜。他絕望地掙扎,和幻覺中無數的魔爪打鬥。他想找到被子,把身體裹起來,躲在裡面,但他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他發瘋地在地上爬,爬到一處硬物前,伸手盲摸出這是桌子,如抓住救命稻草,他慌忙躲到桌下,慌亂的心有了一點依靠和安慰。這完全是一個兩三歲的孩童才會有的心智。
心神大亂。
耳邊發狂喧嚷的,是這樣幾個詞:弒師。弒父。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眼前不斷閃現的,是倒在血泊中淺笑的黃金鱗。
「鱗哥……鱗哥……」顧惜朝著魔般囈語。
他蜷成一團,感覺桌子時刻都會倒塌,向他壓來,擠來。聞到身上的血的味道,他驚悚地認為自己泡在血河裡,淹得窒息。睜開眼,閉上眼,漆黑的夜裡,突然出現了許多人。息紅玉,高風亮,毀諾城和神威鏢局的所有人,還有連雲寨的兩個兄弟,還有魚池子里那些被他殺死的葯人和弟zi……他們仇恨地向他慢慢逼近,身上都是血。他恐懼地閉上眼睛,他們不但沒消失,而且——變成了骷髏!向他撲來!
「啊!」他驚恐地叫,轉身逃去,黃金鱗正站在他面前,臉上掛著死去時凝固的笑。
「鱗哥,救我!救救我!」他抱著黃金鱗哀求。
黃金鱗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轉了個身——
變成了骷髏!!!
「啊!」他驚懼地叫喊!
與此同時,他彷彿聽到遙遠的遠方,英綠荷肝腸寸斷的哭叫
——「鱗哥——」
哪是真實,哪是幻境,分不清了!
他雙手抱頭,拚命地搖晃。就要瘋了,就要瘋了!
帳簾驀的揭開,慘白月光照射進來,出現一個高大黑影。
「啊!」顧惜朝驚叫,向後縮去。
「惜朝!你怎麼了?!」戚少商見顧惜朝蜷在桌下瑟瑟發抖,不jin大吃一驚。
「別過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顧惜朝魂不附體地念著,戚少商衝過去一把將他從桌下拖出來,焦灼地借月光審視他。
顧惜朝捲髮披肩散亂,臉上佔了大片血垢,目光空洞渙散,嘴唇顫動,全身發抖。他被戚少商抓住,像落網的魚一樣撲騰,沙啞道:「別殺我……別殺我……」
他的肉ti,在瘋狂地掙扎,他的靈魂,已不知飄往何處。
戚少商牢牢摟緊冰涼的顧惜朝,不許他亂動。用力將他的頭按在自己寬大溫暖的胸膛上,讓他聆聽自己強勁有力的心跳。垂首在他耳畔低語——
「惜朝,回來——回來——」
漸漸地,顧惜朝安靜下來。身體不再抖得厲害,體溫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顧惜朝恍惚著回過神來,無力地貼在戚少商懷裡,想汲取更多的溫暖。
「大當家,把燈點上。我想看見光。」他虛弱地說。
戚少商想放開他去點蠟燭,他卻粘在戚少商懷裡不放。戚少商撫了撫他染血的頭髮,心中不忍,只好一手環抱住他,一手摸出蠟燭點燃。
瞬間燃起的熱焰撥動了將斷的心弦。啊,那多麼燦爛,多麼眩目的光明吶!
那些可怕的幻像,在明亮火焰綻放的那一刻,消逝了。
懵懂抬頭,正對上戚少商憐惜的目光。比火焰更灼熱的目光,灼傷了他的心。
「你流了很多血。」戚少商皺眉,去褪顧惜朝衣裳,說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顧惜朝將領口護得緊緊的,輕掙著說:「都是皮外傷,血已經凝固了,不礙事。」
戚少商鬆開手,扳起他尖削的下巴,逼他看著自己,強壓怒火低吼:「說,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顧惜朝不喜歡被托下巴,一側頭甩開戚少商的手,低頭看著地面,良久,顫聲道:「……鱗哥,死了。」
見他身子又開始顫抖,戚少商知道觸動了他心中傷痛。戚少商嘆息一聲,抬手將他臉側垂落的捲髮捋到耳後,溫言道:「別再折磨自己了。把一切告訴我吧。」
或許是戚少商的言辭語氣太懇切溫柔了,或許是紅色火光映在戚少商英氣逼人的臉上美得太親切迷人了,或許是戚少商無意識的淺淺的擁抱太焐暖人心了,這一次,顧惜朝竟有了坦白的勇氣。
顧惜朝離開了他的懷抱,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我是九幽座下東方青龍護法。」
戚少商的表情一滯。
顧惜朝視而不見,繼續道:「你們江湖人還不知道,九幽和遼人,其實是同黨。遼人攻大宋朝廷,九幽攻武林各派。九幽已開始行動,要將所有門派消滅。鱗哥是玄武護法,也是我師父。他帶我一起背叛了九幽。九幽知道我們叛變,要殺了我們。」說到此處,顧惜朝有些哽咽:「今天,鱗哥為了救我性命,他自己……犧牲了。他為我而死,死前叮囑我一定要協助你們武林正派消滅九幽,拯救大宋……」顧惜朝聲音低不可聞:「我跟了鱗哥七年啊。親眼見他慘死,我也……不想再活。」
「你背叛了九幽,和我們正道一條心了?」戚少商問道。
「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顧惜朝閉目道。
「那麼我問你。」戚少商忽然鉗住他的肩膀,嚴肅問道:「神威鏢局和毀諾城,是不是你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