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下不了手

從歲晚閣回來，衣襟里已經揣好了毒藥，那瓶解藥被我丟進了荷塘里，我不需要退路。青花小瓷瓶揣在懷裡，有些涼，做出了決定，便只剩堅定和決絕。

回到小雜院，就看見眼睛泛紅的高嬤嬤：「碧落，皇上他，當真要你一同，從軍？」

「嬤嬤，奴婢本就是籠中之鳥，去哪裡還不一樣。」我垂下眼瞼，故意忽視她的關心。

「你別這樣啊，把事都憋在心裡不哭不鬧的，看著真真讓人心疼。」高嬤嬤抓著我的手關切道。

「這都是奴婢分內之事，哪裡需要又哭又鬧。」我輕輕推開她的手，淡淡說著，多親近一個人，也只能是徒增他人的傷心而已，不如保持距離，兩不相干。

高嬤嬤有些尷尬的垂下手，又把雙手握在一起：「皇上是個好皇上，剛剛登基就頒行新法，重罪從重，輕罪從輕，江南遇了水災皇上便大開糧倉，還責令後宮減縮開支用於賑災，國泰民安一派太平，日日都能見百姓們稱頌皇上，現今王爺勾結外族企圖禍害清安，皇上也是不得已，才想出這個法子，你莫怪皇上心狠，皇上他……」

「嬤嬤何必同奴婢講這些，皇上的天下蒼生他、治國之才與奴婢無關，奴婢只不過是無名草芥，哪裡有資格怪罪皇上。」我抿緊了唇。

高嬤嬤正要開口，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來：「高嬤嬤，皇上吩咐您替那浣衣丫頭換身衣裳，送他去清月閣。」

高嬤嬤嘆了口氣，咽回沒說完的話，領著我去換了一套水碧色的軟緞裙，套了一件銀狐披肩。高嬤嬤轉身去挑飾，道：「碧落，別和皇上置氣，高嬤嬤是看著皇上長大的，看得出來皇上對你很用心，他只是一時被往事蒙了心志，待他想明白了，定會好好待你的。」

我卻沒有心思細細去聽，只是趁著高嬤嬤轉身之時偷偷把裝著毒藥的小瓷瓶揣到懷裡。高嬤嬤找好飾，攏了幾小股頭結在腦後用一支碧玉簪子小心固定了，便領我去了清月閣。

推開閣門，繞過一張紫檀嵌玉彩繪玉蘭屏，便看見蕭莫離一人坐在一張福壽雕填六方桌后，聽見我進來的聲音，抬起頭來。這是清月閣的二層，有兩面環空，所以他的身後是一片楓樹林，秋天染紅了滿山的楓葉，打眼一看竟像是在他身後蒸騰的紅霞，映襯著蕭莫離本就異常邪魅的臉，竟是美得有些凄艷。他在喝酒，臉上染了淡淡一層紅暈，有些微醺，愈加顯得魅惑妖冶。

「這麼看你，竟有幾分清冷脫俗的意味。」他又飲一杯，語氣了帶了一絲醉意。

「皇上高看奴婢了。」我垂下眼眉，淡淡回應一句。

「坐吧。陪朕喝一杯，畢竟，要一起上戰場了。」我不說話，默默到他對面。

他起身走到欄杆邊，伸手撐在欄杆上，秋風吹來把他齊腰的黑高高揚起，背影有些孤獨，有些像一隻迷惘的鷹，俯瞰大地，他道：「送你爹爹出城的馬車在路上被山賊截了，無一倖免，除了你那沒有在車上的爹爹。」他的話讓我一驚，這無疑是他的圈套，所幸我讓爹爹偷回了綠容谷。

「看，南宮家的尊嚴和性命都在我腳底。」他接著說。是的，如他所願，南宮家已經被他牢牢拽在手裡，輕輕一動便是生離死別、挫骨揚灰。我深深呼吸，掏出懷裡的小瓷瓶，輕輕把裡面的粉末抖落在他的酒杯里。

「可是，我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快樂。」他垂下頭，悵然道。不知為何，我看著他垂著頭嘆息的背影，滿目都是他的孤獨失落和頹唐，竟然隱隱有些心疼。他這麼說，是不是表示他有些後悔……

他轉身回來，坐下，眼睛里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波濤洶湧的哀傷，我不由地怔住了。他拿起酒杯，往嘴邊送去。身體彷彿不受控制一般，我猛地伸手奪過那隻杯子，死死地拽在我的手裡，硌得手心一片疼痛。也許是想起了高嬤嬤說他是個好皇帝，也許是他在我病中虛假卻讓我感動的溫柔，也許是目睹了他不曾流露過的悲傷，也許是別的什麼東西……我竟然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喝下毒藥……

「酒里，有毒。」我嘴唇有些抖，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

「哈哈，那為何不讓我喝下去？你不想逃離我么?你下不了手了？還是你捨不得我?」他笑起來，語氣里都是醉意，也許他都沒意識到，他一直自稱著「我」。

我愈加用力地握緊了杯子，指節都有些白了：「是的，碧落下不了手，但只是因為高嬤嬤說你是個好皇帝。所以，這杯酒，只能留給碧落自己了。」

他頓時變了臉色，收起先前帶著孩子氣的醉意，冷冷道：「我不開心，是因為對南宮家的懲罰還不夠，在我懲罰夠之前，南宮碧落，你必須乖乖留在我身邊。」

為什麼我愈來愈喜歡蕭莫離這個暴力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