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葉知秋今天看的商場是中心店,這是業內人士對本市客流量最大百貨商場的簡稱。在劉玉蘋的主持下,信和去年下半年剛在這邊下了大本錢裝修賣場,但銷售一直沒什麼起色。葉知秋已經分別挑了平常的日子和春節前的一天來看了兩次,今天打算趁周末再看看。
果然不出她所料,周末接近傍晚的時間,商場人流如織,但信和的賣場銷售依然普通。店長有點氣沮地彙報,哪怕是昨天情人節,女士報復性集中消費的時間,銷售額也不比平時突出。
葉知秋一邊指點她調整掛樣,一邊說:「你不要把這情緒掛臉上,信和的目標人群比較成熟,情人節出來玩浪漫消費的肯定就不多,根本不應該有太高期望值,銷售要慢慢調整,但該做的工作一樣不能馬虎。」
她退了幾步,端詳眼前的賣場,心裡好不煩惱。信和在各家店賣場裝修風格通通沒做到統一,幾年前請人做的一套cI、VI一直沿用也就罷了,偏偏沒有專門的策劃部門進行維護,前前後後一換人就弄得走樣。如果指望先將賣場風格統一起來,就是一筆很大的重複投入。她不打算給自己找這個麻煩,但店長培訓卻是迫在眉睫了,眼前中心店店長在信和市內各門店裡還算比較利索的,不過也存在很多不到位的地方。
至於中心店銷售的癥結,她已經基本有了譜,可是要改進,就涉及到賣場位置的調整等一系列問題,談何容易。
看看時間,葉知秋正要走,手機突然響了,她拿出來一看,卻是前任老闆曾誠的號碼,連忙接聽。
「曾總,您好。」
「知秋,我現在在中心店地下車庫57號車位,你下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葉知秋連忙下到地下車庫。本地服裝企業老闆賓士、寶馬成風,但身家在業內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曾誠開的不過是一輛原產的黑色奧迪,此時正很是低調的停在57號車位上。葉知秋覺得有點為難,這樣見面實在無私也有弊,可再一想,一個跳槽的員工和一個正鬧離婚的前任老闆如果公然在大庭廣眾下見面,恐怕惹來的是非只會更多。
她拉開車門坐進去,曾誠正開著天窗和空調抽煙,車內倒是沒什麼煙味,但他還是馬上將煙按滅,先自嘲地笑了:「這樣叫你見面,很奇怪吧。」
「曾總也在巡店嗎?」葉知秋逛賣場做市場分析的習慣本來就是曾誠**來的,雖然有得力的銷售部門,但他仍然一向身體力行保留著這個習慣,在這裡碰到他並不奇怪。
「中心店胡總約我談點事情,順便下來看看,正好看到你在信和賣場前皺眉。工作還算順利吧。」
葉知秋微微苦笑:「還好,慢慢適應了那邊的節奏。」
曾誠回頭看她一眼,他一向目光銳利,手下員工少有抵得住他這樣注視,此時葉知秋也有些忐忑,很有點在索美工作失誤時做好挨批評準備的意思,但曾誠只是閑閑地說:「知秋,聽到中心店要做大範圍調整的風聲沒有?」
葉知秋心裡「咯噔」一下,中心店服裝整體業績在全國也能排上名次,一向是各地服裝品牌爭相入駐的寶地,每年都會根據銷售進行賣場調整,信和已經被調到一個相對偏僻的位置,如果再來大規模調整,那去年才砸了重金做的裝修有可能泡湯不說,也會進一步影響在本市的銷售份額,進而影響到她的銷售任務完成。她只能強自鎮定:「我還沒得到消息,不過曾總的消息來源肯定是可靠的。」
「看來你真是適應信和那邊的節奏了,知秋。不過我得坦白講,這對你來說可不算是好事。」
葉知秋馬上體會出了這句話里的批評之意,頓時默然。的確,她在信和的全部目標都定在了一個年終的數字上,並沒考慮到後續的展,一方面這是劉玉蘋給她的指標,另一方面也是信和的現狀讓她左右支絀,只能且顧眼前。
「我不是批評你,知秋,只是提醒一下你,你的職業生涯以前沒有和索美綁死,以後也不可能和信和綁死。眼光始終要放遠一點,哪怕老闆想得沒你遠,也不應該限制你自己的思路。」
葉知秋咬著嘴唇點頭,她當然清楚前老闆這樣大費周章叫她下來講這番話所包含的善意:「謝謝曾總,我會認真考慮您說的話。」
曾誠微微一笑,他面孔清瞿斯文,平常表情淡漠,可是一笑之下頗有暖意:「你始終和我見外,在我手下工作六年,距離保持得過份清楚。難道為區區二十萬跟我開個口很難嗎?」
葉知秋臉一下紅了,她知道業內其實沒有秘密可言,她拿信和二十萬跳槽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瞞過眾人,可是前任老闆這樣一口道出,總是讓她難為情的,只能勉強說:「對不起,曾總。」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我在檢討我自己,居然沒給自己的員工一點基本的信心,寧可拿自己的前途去賭一場,也不願意直接來跟我說。」
「我不願意給您添麻煩,也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葉知秋衝口而出,但馬上後悔這樣的直言。
果然曾誠默然了,停了好一會才說:「這對我來說,根本不是麻煩。不過,放你出去磨礪一下也好,對你自己的成長有好處。我送你回去吧。」
葉知秋連忙將自己要去的地方告訴曾誠,曾誠動車子,駛上大道,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車子駛到江邊,曾誠才說:「知秋,我在想,剛才我的確嚴厲了一些,現在估計你的擔子已經夠重了。你一向不怕承受壓力,但還是要學會自我調適釋放壓力,生活得開心一點。」
「謝謝,曾總,我會記住您說的話,再見。」葉知秋下車看曾誠動車子走遠,才走向和許至恆約好的地方。
這裡叫龍宮閣,是家豪華的江上酒店,在一個廢棄的碼頭內,由一艘前蘇聯退役的遠東巡洋艦改裝而成,長1oo多米,高七層,總面積5ooo多平方米,上面是酒店,下面餐廳、咖啡廳、露天茶座、kTV等一應俱全。全部採用中國宮廷式建築裝修風格,四沿掛滿在大紅宮燈,隔老遠就能看到巨大的船體停泊在江邊,燈火輝煌,堪稱一景。
江邊風大,葉知秋裹緊大衣,順著鋪了紅色地毯的上船通道走進去,報上許至恆的名字,帶位小姐引她進了靠外舷的一個小包房,許至恆已經等在了那裡,包房內暖氣充足,他只穿了灰色條紋襯衫,正靠舷窗看外面江景。見她進來,連忙過來接過她脫下的大衣,幫她掛好,然後替她拉椅子,兩人對向而座。
葉知秋並不接服務員遞來的菜單:「我最不喜歡點菜了,反正我沒特別的禁忌,基本什麼都吃。這裡做的是本幫菜和浙江菜為主,你應該比較熟悉,還是你點吧。」
許至恆笑了,翻菜單點了幾樣比較清淡又有特色的菜:「這邊環境比較特別,看江的感覺很好。」
葉知秋做個不懷好意的壞笑:「這麼喜歡看江景嗎?我是不是應該考慮加租。」
「這個問題跟我秘書談吧,她很厲害的,是個談判好手,估計不會讓你得逞。」許至恆大笑:「至少今天別擺包租婆的樣子給我看好不好。」
葉知秋倒真是對他那個挑剔的秘書李晶頗有印象,笑著搖搖頭轉移話題:「這家酒店剛開的時候很轟動,夏天傍晚上這邊二樓露天茶座坐著,看著夕陽喝茶吹風,下面有人游泳,舒服極了。」
「希望夏天的時候,我們能一塊過來。」
葉知秋但笑不語,她只想這樣的見面連下周都不見得繼續,如何跨越眼前的殘冬飛到盛夏,可是她當然不會那麼直白講出來。
此刻室內燈光柔和,暖意融融,窗外是倒映燈光的美麗江景,對面坐的是相貌英挺談吐風趣的男人,服務生無聲而訓練有素地上菜,菜式可口,配了紅酒,的確很享受。而她有很久沒有這樣輕鬆的夜晚了。
「這麼說你的工作一部分就是逛商場?多好,恐怕是很多女人的夢想。」
「不見得呀,我眼裡看到的都是人流量、貨品擺放、顧客購買偏好,實在逛得很沒情趣,我的朋友都不愛跟我去商場,沒共同語言。」
許至恆笑:「這如果不是女人的夢想,也肯定是男人的夢想了:一個願意獨自逛商場的女朋友。」
葉知秋只微微一笑,並不接這個話題。
這樣陰冷的冬天也沒法散步,吃過飯以後,許至恆建議去看電影,她「撲哧」笑了,的確是個標準的男女約會模式,可是她還真的很久沒進電影院了,於是點頭答應了。
兩人順長長的通道上了岸,再走上石階去停車場取了車去電影院。許至恆問她喜歡什麼電影,她仰頭看看預告,指一下《面紗》:「愛德華·諾頓,黃秋生,都是我的偶像,就這個好了。」
話是這麼講,進了電影院,葉知秋只在開頭對著灕江山水出小小的讚歎:「拍得象寫意山水畫一樣。」
隨後她看著悶騷的愛德華·諾頓並不激動不說,都沒等到黃秋生出場,很快就靠在寬大柔軟的沙上睡著了。許至恆側頭看她仰靠在沙上,嘴微微張開,頭歪到他這一側,睡得如此迅又如此之熟,不禁有點哭笑不得。
他將沙之間的扶手推上去,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她身上,然後坐得靠她近一點,果然她的頭慢慢耷拉過來,一點點靠到他肩膀上,似乎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勢,睡得一動不動。許至恆借著銀幕的光看她,只見她神態寧靜安詳。哪怕是剛才吃飯時和他言笑晏晏,他也看得出,其實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表現得風趣,配合他所有的話題,十分有禮又分寸恰當。然而此時,她卻睡得幾乎象個無思無慮的孩子一樣。許至恆想,真不知道得累到什麼程度,才能讓她這樣一坐下來就能睡著。
銀幕上演繹著□、背叛、猜忌、戰亂、疾病、寬恕,他注視著這一幕幕場景,卻看得並不認真,基本沒把劇情串聯起來。他一向對文藝片並沒強烈的愛好,而此時佔據他心的是軟軟倚靠著他身體熟睡的這個女人。
她的頭搭在他的肩上,他只要稍稍側下頭,就能碰到她的頭,嗅到一點若有若無的香水味道。在電影對白沉默的間隙,他能聽到她輕微悠長的呼吸聲。要是可能的話,他真想把這部電影打到靜音狀態,讓她睡個香甜。可再看她,根本一動不動,音樂對話顯然對她通通沒有任何驚擾。
電影散場,燈光亮了起來,其他觀眾紛紛起身。許至恆輕輕挪動一下胳膊,葉知秋這才驚醒,迷迷糊糊看下四周,現自己靠在許至恆身上睡足了差不多整場電影,連忙坐直身體駭笑:「對不起,你大概沒陪這麼煞風景的女人看過電影吧。」
許至恆笑著看著她,抬手替她整理有點散亂的頭,他做得十分自然,她也並不覺得抗拒。兩人站起來一起走齣電影院,外面下著點細細的雨絲,已經沒有了多少行人,冷風迎面吹來,(他替她穿上大衣,同時摟住她的肩,帶她向對面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走去。她這時才徹底擺脫那點睡意,後知後覺地現,兩人的姿態未免太親密了一點,實在不象是頭次約會的樣子。
雖然吃飯時交談甚歡,算是知道了彼此的職業,可是他對她來說,基本還是一個陌生人。她靠他身上熟睡了近兩個小時不說,此時還這麼坦然讓他摟著,儼然情侶。
可是她同時現,她並沒有端出矜持的架勢推拒的力氣,倒很有點留戀倚靠在他懷裡的那份溫暖感覺。難道失戀半年就能讓人對親密的接觸生出如此的貪婪嗎?這個念頭讓她不能不心生懼意。
她抬起頭看向他,他也恰好低下頭來,在地下停車場昏黃燈光下向她微笑:「這樣看著我,好象看一個陌生人。」
「我確實正為這一點吃驚呀,我們真的還只能算陌生人。」葉知秋無可奈何地也笑了。「原來放縱自己比想象的要容易。
「你把享受生活當成一种放縱嗎?」兩人已經走到了他的卡宴旁邊,他並不急於上車,很是認真在問。
葉知秋一怔,偏頭看向遠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她從沒試過放縱自己任性而為,還真說不清放縱和享受有什麼區別。特別近半年來,她身上積壓的事情越來越多,時常有喘不過氣來的疲憊感,更不知道放縱或者享受的滋味了。她那點迷惘的神態落在許至恆眼裡,他稍一用力,摟住她肩頭的手臂將她圈到自己胸前,不容她反應過來,開始吻她。
他的嘴唇先輕輕觸上她的唇,隨即覆上來,火熱地輾轉廝磨,一點點深入。她本能地向後閃避,可是他一隻手摟住她的腰,一隻手托住了她的頭,絲毫沒有容她躲避的意思,而很快,她也放棄了躲避,雙手不知不覺攀上他的肩膀,仰頭回應這個纏綿熱烈的吻。
不遠處響起汽車動的聲音,他們吻得渾然不覺。過一會,雪亮的車燈光掃了過來,有人開了車窗對他們吹一聲口哨,同時惡作劇地按下嗽叭,從他們身邊開過。葉知秋恍然驚醒,慌忙推著他的肩頭試圖掙開他的手。
他終於移開他的嘴唇,仍然抱緊她,將她緊緊圈在自己胸前。他能聽到他急促的心跳,反而寧定了下來。停了好一會,她仰起頭看著他,聲音沙啞地開了口:「呵,現在我真的弄不清什麼是放縱,什麼是享受了。」
他笑了,俯頭輕輕吻一下她的鼻子:「居然還在糾結這個,看來我的吻技太差,都沒法讓你投入地享受。」
葉知秋知道自己剛才的投入程度,當然也清楚這個男人完全了解她的反應,同時對他自己的表現完全自信,只能微微一笑:「不早了,送我回家吧。」
「難道明天還要上班?」
「那倒不是,不過我明天要出差,早上的機票。」
許至恆揚下眉毛:「我真是個自大狂,差點以為你是想躲開我。」
葉知秋情不自禁笑出了聲,抬手撫摸他輪廓分明的薄唇:「不,我不想要的話會直說,不用躲。」
「可是你想要的時候不會直說,」他吻她的指尖,「放心,我很有耐心和誠意的,願意等。」
他一隻手摟住她,另一隻手抽出車鑰匙按遙控開了車門,拉開副駕車門,一把抱起她放進了座位。
他上車動車子,葉知秋根本不敢看他了,只能側頭對著窗外,此時才感覺出自己的面孔還是火辣辣彷彿充血般燙,想來剛才的強自鎮定落在他眼裡,也真是沒什麼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