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葉知秋出差三天,乘上午的早班飛機回來,直奔公司繼續上班,現公司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劉玉蘋給她配備的銷售助理,21歲的女孩子,從衣著到化妝都很有點非主流,更要命的是她也姓劉,早有好事之徒搶先對葉知秋小聲嘀咕:「這是劉總弟弟的女兒。」頗有點想看葉知秋怎麼落這姑娘的意思。
葉知秋當然不快,可是她從來沒有在工作時把不快掛在臉上的習慣,只「嗯」一聲,並不對這個消息表看法。她要求配備銷售助理是來實打實做事的,倒並不在乎是誰的親戚,可看下簡歷,眼前這女孩子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后,沒做一個正經拿得出手的工作,打扮得又是一副缺心眼的樣子,不給她添事恐怕就得謝謝了。然而她也不能說什麼,只暗嘆一口氣,將出差報銷票據遞給她,讓她自己去找財務部的人學習怎麼處理。
公司添的另一個人她居然認識,是以前索美的設計師路易。路易比她早一年進的索美,當初表現得頗有靈氣,曾誠也著實捧他,拿了一次設計大獎后,路易開始得意忘形,在設計部門橫著走路不算,還要求漲身價。
本來這在服裝企業也是平常事,可是不幸他碰上了曾誠這樣的強勢老闆,根本沒有和人慢慢討價還價的習慣。先拿合同將他限制得死死的,然後將他晾在一邊,不給他參與設計的機會,到期之後根本不提續約。他只能另找出路,出來后才知道別的公司設計環境遠不如索美不說,他的風格偏於休閑創意,也實在適應不了本地大多數企業的實用要求。之後輾轉於幾個企業,眼見前途黯淡,再沒當初那樣的意氣風了。
舊日同事在新公司迎面碰上,兩人都不自覺有點尷尬。葉知秋只見路易不過3o歲出頭的男人,仍然算得上眉目清秀,半長頭梳成馬尾扎著,衣著是一向的藝術家氣質,棉棉麻麻長長短短,與眾有別,只是神態總帶點不相襯的凄惶,大大降低了打扮給人留下的不俗感覺。
葉知秋先打了招呼:「路易,好久不見了。」
路易也笑著說:「你好,小葉,我該叫你葉總了。出差回來了嗎?我們又成同事了。」
葉知秋莞爾一笑:「要命,還是叫我小葉吧。」
「晚上有沒空,老同事一塊吃個飯。」
「今天和人約好了,不好意思,路易,以後是同事了,天天見面,機會多得很。」
路易笑著點頭,兩人打個招呼,各自去做事,並沒有多做交談。
葉知秋的確已經有了安排,晚上要和老闆娘劉玉蘋一塊去請中心店樓面經理吃飯,談賣場調整的事情。而且就算沒安排,她也不會和路易一塊去敘舊。路易以前在索美時是公司的紅人,眼高於頂那種,和她並沒有多少私人交情。這會約她吃飯,不用說就是剛進新公司,急於想找她套點交情或者打聽消息。她可不想在情況不明的此時和他有牽扯。
葉知秋回了辦公室,一邊在電腦上分析整理近日的銷售報表,一邊腦袋不空閑地想著新進的這兩個人。非主流的小劉姑娘倒是不用費什麼腦筋分析,明擺著民企老闆的通病是這樣,一個位置總是優先安排一個自己人才算放心,能不能做事倒放到了其次。說起來本地服裝企業大半是家庭企業,這種情況實在太多。就她所知,好象也只有前任老闆曾誠,從他父親手裡接下一個當時規模並不算大的公司以後,做得有聲有色不說,還全部起用職業經理人,把親戚排除出公司,打去做了別的事情。
路易進了信和就大有講究了,照說他的設計風格與信和完全不搭,而劉玉蘋是徹底的實用主義者,可能目光不算遠,但精明程度是不用質疑的,為什麼會冒得罪眼下信和三位當家設計師的風險把他招起來。葉知秋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可能是沈小娜的主張,但劉玉蘋肯定也持支持態度。她很頭疼必須這樣揣測公司的人事安排,但關係到她的銷售目標,不想是不可能的。
看看時間,她拿起手機打范安民的電話,鈴響了好長時間,范安民才接,聲音聽上去很沒精神。
「你好,秋秋。」
「你好,我出差回來了,你看下午方不方便去趟銀行,我們去把最後一點手續辦了,我把錢打給你。」
那邊范安民沉默了一下才說:「好吧,你說時間,我準時過來。」
葉知秋說了時間,掛了電話,繼續處理手頭的事情,快到中午吃飯時間,手機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她拿起來接聽,一個纖細的聲音猶豫地說:「你好,請問是葉小姐嗎?」
「我是葉知秋,請問你是哪位?」
那邊好一會不出聲,葉知秋不耐,正要說話,她總算開了口:「葉小姐,我是安民的女朋友,方文靜。」
「有什麼事嗎,方小姐?」
「你約了安民下午四點見面嗎?」
「是呀,在銀行,你可以跟去的,反正你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葉知秋沒法不帶點嘲弄地說。
「你不要太過份,葉小姐,安民現在生病住院,你一點也不關心他,總是這樣隨傳隨到的,不過是恃著他對你有負疚感罷了,可是那也得適可而止吧。」
「他怎麼了?」葉知秋吃了一驚。
「急性肺炎,連打了幾天針才剛剛退燒。」
這女孩在電話里倒真是和在范安民面前表現的語氣完全不同了,葉知秋也懶得理她:「如果病了,可以改期,叫他好好休息,等他康復出院了,我再給他打電話約時間。再見。」
「喂……」
葉之秋掐了電話繼續做事,隔了一分鐘,電話再度響起,拿起來一看,還是這個號碼,再接聽語氣不免更冷淡了一點:「方小姐,我在上班,不希望再接到這樣的電話。」
「我想請你出來談談,現在應該到午休時間了。」
「我覺得我沒什麼可跟你談的,你留在醫院照顧病人不更好一些嗎?」
「葉小姐,做人不可以太自私,我懷疑你到底愛過安民沒有,這樣冷漠,甚至提都沒提要去看一下他。」
葉知秋認真頭痛了:「你該謝謝我這樣自私才對,我要是一聽到他生病了,立馬抱了鮮花直奔醫院,和他執手相看,無語落淚,你這現任女友難道才會高興不成?」
「你……你還是去看看他吧,他燒時一直叫你的名字。我想你去了,他會開心,會好得快一點。」
「對不起,你的情操倒是很可觀,但不要試著拉我配合。我要是去了,我會不開心的。現在醫學昌明,急性肺炎並不是什麼大病,配合治療就可以了,你好好照顧他吧。至於叫誰的名字,別太放在心上,習慣而已。畢竟我和他有六年的時間,我猜你和他再相處上六個月,他燒做夢都會叫你的名字的。再見,謝謝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
葉知秋放了電話,並不覺得自己涼薄。她希望范安民沒事,可是肯定不會去醫院看他。
她清楚記得自己上次獨在異地出差時生病,只能是自己撐著獨自上醫院輸液,還要不停接工作電話,心裡明明愁腸百結,恨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蒙頭大睡到永遠,可是也只能坐得直直地,盯著吊瓶好叫護士撥針。
一個家在本地,又有女朋友在旁邊守著的住院的男人,境況應該不可能壞過她。她一個前女友要不識趣跑去湊那份熱鬧的話,就是徒增笑柄罷了。
她也曾在燒時叫男朋友的名字,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現在回想起來,好象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下午臨近下班時許至恆打來了電話,一看到他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閃爍,她不免仍然有異樣感覺。
周日許至恆一大早就開車過來接她去機場。他穿著米色立領毛衣、牛仔褲加球鞋,看上去顯得年輕而充滿活力。葉知秋對比自己,雖然也是簡潔休閑最適合旅行的打扮,可是自知如果沒出門前的匆匆化妝撐著的話,只能算面色蒼白,無精打采,簡直有點自慚。
他直接先帶她去吃早點。她抗議:「這個時間,飛機上會供應早餐的。」
「難道你喜歡飛機餐?」
葉知秋倒真談不上喜歡飛機餐,可是裹腹而已,她一向不挑剔。當然她也只能承認,這樣的粵式早茶來得更可口一些。
吃了早點,他開車送她去機場,幫她拿行李,買機場建設費,換登機牌,她早習慣了獨來獨往,頭次閑在一邊任人照顧,卻實在有點不知所措了。
「帶這麼簡單行李嗎?」
她經常出差,從來只帶必要的東西。這次拎了個登機包,再背個筆記本包,連託運都省了:「只去三天,用不了多少東西呀。」
他直送她進安檢,態度一如殷勤男友。她走了幾步,停步回頭,他正含笑看著她,她也禁不住笑了,對他揮一下手,才大步走向自動扶梯去登機口。
做了差不多六年市場,好象除了西藏和台灣,所有省份她都跑遍了。她的確已經厭倦了出差,但確實又感謝這次出差,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到異地奔波,至少可以讓自己冷靜一點好好想想這件匪夷所思的艷遇。
沒錯,許至恆模樣生得周正還是其次,關鍵氣宇軒昂,男人一有氣勢就加分不少。開的車是卡宴,價格擺在那裡,雖然謙虛說管理一家才起步的工廠,但不用有多少精明也知道他的條件是相當相當不錯的。葉知秋並不想去揣測別人的身家,但她確實對這樣一個好條件的男人突然追求自己覺得很莫名其妙。
她並不自卑,不至於覺得條件夠好的男人看上自己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她已經28歲,經過一場失敗的戀愛后,已經過了相信奇迹的年齡。再加上做銷售幾年,遇事分析成了一種積習。此時她分析不出這個男人的行為動機,自然也就無法說服自己放心享受了。
忙完工作后,晚上一個人躺酒店標間床上,她認真回想一下兩人的相識過程,除了在酒吧露台上那個完全意外的雙唇相接以外,可以說沒有任何會引人綺思的地方。她不信一個簡單的觸碰會激他的追求熱情,可是那樣的擁抱和親吻,讓她止不住意亂情迷。她一回想到這裡,就有點面紅心跳,知道再這麼繼續下去,兩人至少身體會先於心來得更加親密。她能放任自己享受這場戀愛嗎?她給不了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
「回來了嗎?我應該去機場接你的,可是這幾天確實有點忙。」他的普通話多少帶了點江南腔的尾音,很是溫和好聽。「晚上有什麼安排?」
「待會公司有應酬,不知道要到幾點。」
他也不多說:「我也得開會,散會給你電話好了,注意休息,再見。」
她下班后先將行李放回家,匆匆換了衣服,趕去和老闆娘約好的餐廳。中心店的樓面經理姓李,是位中年女士,雖然應葉知秋的約請出來吃飯了,可口風嚴實滴水不漏,談到將要做的大範圍調整就王顧左右而言他。
劉玉蘋也無可奈何,只能更加客氣,臨走時強塞了一個提袋給她,李經理是識貨之人,一看提袋上的標識就知道裡面的內容,再三推託,終究還是附在劉玉蘋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拿了提袋先走了。
劉玉蘋返身坐下,葉知秋看她臉色,知道情況肯定不樂觀了,暗暗搖頭,思量著可能必須做的銷售計劃調整。
「看來我們公司的展戰略也是時候該做點調整了,小葉,你也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劉玉蘋開口說的竟然是這個,葉知秋只好點點頭,想:晚是晚了點,可老闆意識到這一點總不是壞事,不知道這種被動的展戰略調整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難題。
她手機響起,是許至恆打來的,跟老闆娘說聲對不起,走出包房接聽電話。
「應酬完了嗎?」
「剛結束,」聽著他的聲音,她突然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可算結束了。」
「我也剛開完會,看著部門經理全部兩眼無神的樣子,我猜你和他們應該一樣的心情,正在心裡詛咒萬惡的老闆。」
葉知秋漫步走遠一點,低低笑出了聲:「不,我不詛咒。沒辦法,老闆是我離不開的魔鬼,我恨老闆壓榨我,拿一點錢讓我賣命,讓我成天奔波忙得要吐血。可是如果老闆讓我閑下來,我又會不安,多可悲。」
「幸好你的老闆是個女人,不然我該胡思亂想了。」手機里傳來他的笑聲和動車子的聲音,「等在那裡,我馬上過來接你。」
「你應該也累了呀,不如早點回去休息。」
「可是我想見你。」
放下手機,她看著液晶屏微微笑了,心情突然變得輕鬆愉悅,同時覺得自己這幾天實在有點想多了。也許不過是這個城市裡的孤男寡女閑時做伴罷了,她對自己說,每個人都有自己一份工作在忙,每個人都想有個不麻煩的人填補空餘閑暇。這個理由一下說服了她,頓時讓她安然了。
她只說她約了朋友,老闆娘和另一個銷售經理先走了。她獨坐了一會,看時間差不多,也走出餐廳。這裡是鬧市區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雖然天氣仍然寒冷,可是畢竟已經是冬季的尾聲,她寧可出來呼吸點新鮮空氣。
許至恆過來時,看到她正站路邊仰頭看天空出神,他下車從她身後抱住她:「嗨,看什麼哪?」
「你看這座樓和天空形成的剪影,加上半個月亮,感覺很特別。」
許到恆順她視線看去,真沒看出特別之處:「畢竟你是學美術的,視角和我不一樣。」
「你怎麼知道我學美術?」
「別跟我說客廳里掛的水彩畫不是你畫的呀。」
葉知秋笑了:「是我幾年前畫的,這幾年根本沒空,徹底庸俗了。」
許至恆並不提她畫的那些裝修效果圖:「我們去哪坐坐?」
「都可以,就是千萬別帶我去看電影,我肯定又會馬上睡著的。太丟臉了。」
許至恆大笑,摟住她的肩:「不過說真的,你睡著的樣子完全放鬆,沒有任何戒備的神情,完全值回票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