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早上九點,國展前的馬路交通限入半停滯狀態,劉玉蘋帶著路易以及另三個設計師從西客站過來,辦了入住,放下行李,和葉知秋、沈小娜會合,一同步行去國展前等候換證入場。
國展前人潮洶湧,還有大量黃牛公然叫賣著門票。他們早做了網上登記,已經拿到入場門票,但還需要換參觀證,每個換票口都大排長龍。其他人都年年見識這陣勢,不以為奇,只沈小娜又不耐煩了:「國外的展會沒有象這樣弄得跟大趕集似的,看著一點也不專業。」
劉玉蘋跟她解釋這裡的影響:「這是國內規模最大的服裝展了,大概也是亞洲最大的,做設計如果連這都不來看,實在說不過去,更別說你還想上新品牌。每年在這亮相的新牌子很多,應該對你有參考。」
葉知秋心不在焉注視前方,並不參與談話。她昨晚沒有睡好,現在有點無精打采,並且還有點其他感嘆。自從進了索美,她年年參展,每次都是提前過來負責裝修布展,展會開幕後她掛參展證提前入場,沒試過這樣當觀眾排隊。
「明年就好了,據說是移到新的會展中心舉行,那邊面積大,而且不在市中心,去趕熱鬧的非專業觀眾會少很多。」路易插話說。
沈小娜眼睛一轉:「劉總,如果您早點批准我做新品牌,也許我們也趕得上明年參展。」
劉玉蘋呵呵笑,女兒肯放下玩心做正事她是開心的,但要她隨便鬆口就不大可能了:「我得看你做出一個象樣的策劃方案才行,參展可是一大筆投入。」
沈小娜固然撅嘴,葉知秋同樣暗暗搖頭,照沈小娜目前的度,她想劉玉蘋大概可以省下這筆投入了。
進了國展后,大家四散各自參觀。葉知秋學設計出身,但做的是市場,看的角度不可能和設計師相同。某種程度上,她是同意沈小娜的說法的。她看過香港、韓國的展會,那邊展館內都相對安靜,只見得到專業觀眾,展位布置簡潔實用,以標準展位居多。而國內展會似乎走上了一個過度包裝的怪圈,參展商為體現實力,三天展覽競相做大手筆裝修布置,更用上模特走秀、樂隊表演等招術,吸引得多的倒是來湊熱鬧的非專業觀眾眼球,實在有點本末倒置了。
參觀其實也是一個很累的活,尤其這裡展館多,又不停碰上各地經銷商、代理商和商場樓面經理、買手,都得止步寒暄交談。葉知秋慢慢逛著,不時還要接下電話,遠遠看到曾誠,她馬上停住了腳步。
曾誠在索美展位前抱臂站著,和一個銷售經理說著什麼。他穿著灰色襯衫配深色長褲,面孔清瘦,身材挺拔,表情專註,筆直地立在一排造型妖異的女裝模特前,竟然也不顯得突兀。
他對她以前從來沒有語涉及私的地方,昨晚講的話也只能算罕見流露一下感性情緒罷了,而且馬上打住,送她回賓館門口就說再見離開了。如果沒有方文靜打來的那個電話,不至於弄得她現在見了他就自覺心虛要繞道。想到這一點,葉知秋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很窩囊。
避開索美展位,所有展館逛下來,已經是中午了。葉知秋和劉玉蘋碰面,一同約某地一個處理尾貨的大代理商李總吃飯。此人眼光獨到,差不多率先看到處理服裝尾貨的商機,近兩年做得風生水起,生意很是興隆。
信和的庫存已經到了不能不處理的時候,但僅靠商場反季做活動消化的數量實在有限。劉玉蘋始終核算著自己的生產成本,下不了決心。葉知秋此前出差時已經考察了北方的尾貨市場,確認靠自己消化尾貨既不現實,也會增加人力成本。經人介紹,她和李總詳談了一次,也讓他的業務員到信和看了庫存情況。
她寫了報告,劉玉蘋大搖其頭:「他們收尾貨的價格實在離譜,處理夏裝也就算了。尤其去年上了一批帶毛領的冬裝,如果這樣走掉,虧損就太嚴重了。」
「如果劉總一定要保持帳面盈利我就沒話說了,不過您做這一行這麼久,應該比我清楚,再怎麼真皮真毛,款式一過季,砸到自己手裡就一文不值。」
劉玉蘋心裡自然有數,她不得不承認,所謂白菜價的處理也比讓衣服在倉庫不見天日要強得多。猶豫權衡再三后,她還是同意了葉知秋的處理方案。
李總是北方人,個子高大,滿面笑容,看著豪爽而不拘小節,滿口叫的都是親熱的大姐大妹子,其實精明透頂,和同樣精刮的劉玉蘋談起生意經來,自然很棋逢對手。葉知秋並不插手他們討價還價,只提供自己分析的庫存服裝比例給劉玉蘋參考,提醒她注意細節。
尾貨處理不同於時裝代理,需要認真看每個款式、色樣和尺碼的搭配,基本是打包甩出去,可涉及到四季服裝不同的成本,錙銖必計地談起來仍然很傷神,再加上邊吃邊談還得喝點酒,傷胃也是免不了的。
一頓飯拖拉到快下午兩點,總算基本達成了一致。告辭出來,劉玉蘋趕去看另一地的面料展,葉知秋告訴她自己的安排:「劉總,下午我去聽一下展會舉行的市場論壇,明后兩天聯絡另外幾個大代理商,拜訪幾個二線商場,爭取在訂貨會的時候能把這邊的局面打開一點。」
劉玉蘋點頭:「小葉,辛苦了,昨天小娜沒胡鬧吧。」
真是知女莫若母,葉知秋莞爾。沈小娜昨晚泡吧直到半夜,才帶了一身酒氣回來,情緒高漲地哼著歌開燈洗頭洗澡,葉知秋好容易才睡著,被她吵醒了,自然很不悅,告訴她再這樣的話,要麼明天去跟她媽住,要麼另開個房間。
沈小娜哈哈笑,說她還是一個人住得了,跟她媽住不是她媽抓狂就是她自己抓狂。然後一點睡意沒有地告訴葉知秋,她是和戴維凡一塊去的酒吧:「太開心了,維凡還上台唱了歌,滿堂喝采,迷得鬼妹都尖叫吹口哨。我覺得他長得比酒吧駐唱的那個歌手帥多了不說,唱得也很不錯,開個小廣告公司真是浪費了。」
葉知秋拿她沒辦法,只能暗罵老戴到處放電可惡。她知道老戴和張新廣告公司業務有一塊就是來自服裝企業廣告、演出和畫冊、宣傳品製作,每年也會來北京看服裝展,只沒想到這兩人一來北京就約到了一塊,不過她提醒自己:「你真不是人家的媽」,並不打算做評論,只說:「得,謝謝你關燈睡,謝謝你明天另開房間,我可是真困了。」
她困歸困煩歸煩,可已經被鬧得沒什麼睡意了,關了燈也是躺著呆,好久才朦朧睡著。不過說實在的,看沈小娜玩得這麼理直氣壯,她並不討厭,倒有點隱隱羨慕。
此時葉知秋只一笑,當然不會去告這個狀:「還不錯,昨天跟我跑了一整天市場,很用功。」
「她很服你,主動提出跟你先過來學點東西,唉,這孩子做什麼事都只幾分鐘熱情,玩心又重,什麼時候能象你這樣獨擋一面就好了。你多提點她一下,也算幫我分憂了。」
葉知秋還是笑,心想經過昨天那一天奔波后,沈小娜已經絕口不提再跟著她了:「只要她願意,我會的。劉總再見。」
她打車直奔崑崙飯店,服裝展組委會每年附設的活動基本在附近幾個大酒店,有時是凱賓斯基,有時是長城,有時是這裡。
這類論壇請來的多半是專家和業內人士,就某個問題能碰撞出火花四射的內容,讓人受益非淺。葉知秋去得稍晚,論壇已經開始,她在後排找個位置坐下,一抬頭就看到坐台上嘉賓位置的居然有曾誠。他穿了一件深色西裝,打著領帶。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清瞿的側面,不禁略為一怔,再一想,這幾年索美在他手上展得著實不錯,坐到嘉賓位置也不奇怪。
這次論壇由央視經濟頻道一個男主持人主持,主要討論國內時裝品牌的現狀和展走向。台上嘉賓除了曾誠,另有兩個近幾年展得不錯的服裝企業老闆,再就是兩個營銷專家。主持人很會帶動氣氛,幾個嘉賓都談吐風趣言之有物,曾誠說話則是一向條理清晰辭鋒銳利,和營銷專家的討論也頗為專業。底下觀眾全是業內人士,聽得十分專註。
主持人問到H某位比較高調的設計師出身的企業老闆強調自己的設計特色與目標人群的品牌忠誠度,指稱國外那些登6中國的品牌當然很成功,但其實是以犧牲設計師個人特點來維持流行的整體風格,可能投合大眾品位,但並不妨礙他這樣的設計師品牌生存空間。
營銷專家則大談國外品牌經營策略帶來的啟,比如ZaRa貨品更換的率,三位一體的設計與訂單管理,通用化產品信息標準的使用,垂直整合的生產管理。H曾誠言比較言簡意賅,他先肯定國外品牌帶來的啟示和衝擊,然後強調涉及資金、流行文化背景和各地不同的企業生存環境,國產品牌不可能直接複製他們的成功經驗,大家更踏實的做法是深入研究消費心理,將流行轉化為最能帶動目標人群的產品,努力拓展自己的市場空間,至少目前,談不上抗衡。
台上台下互動得熱烈,不時有聽眾指名問。葉知秋卻走神了,她想自己到信和后疲於奔命,實在顧不上思考關於品牌展的問題了。
信和的現狀決定了它根本沒和那些品牌處在同一個競爭平面上,不過它一樣面對著展空間被擠壓的現實,老闆夫婦白手打拚起來,篤信自己的那一套老經驗,整個經營觀念跟不上形勢。眼看問題一個個解決,又一個個層出不窮冒出來。她好象救火一樣應對,這樣下去,解決瑣碎突狀況的能力倒是提高了,但眼界可能越來越狹窄。她和劉玉蘋簽的合同是兩年,現在一年將近三分之一,成績當然有,年終目標看起來也不是不可能達成,但越做越覺得身心疲憊,再沒以前在索美時的意氣風,不知道這到底是職業倦怠還是生活改變帶來的心理變化。
各種思緒輪流在腦袋裡打轉,她一時再沒注意台上講些什麼,只到包裏手機震動才回過神來,拿出來一看,卻是許至恆的號碼。她起身走出會議廳接聽,許至恆的聲音愉快地傳來:「秋秋,在哪裡,忙完沒有?」
「在崑崙飯店聽一個論壇呢。今天還好,不算忙。」
許至恆笑了:「不會吧,我剛才在車上還想要不要住崑崙,不過想凱賓斯基離國展更近,剛剛辦了入住。」
她大吃一驚:「你來北京了嗎?」
許至恆告訴了她房間號碼,她也無心再回去聽專家們坐而論道了,直接下來叫輛計程車到了凱賓斯基,上電梯到他房間敲門,許至恆馬上開門,一把將她抱了進去,哈哈大笑。
房間光線明亮,陽光從他身後斜照進來,他穿著白色襯衫,逆光而站,頭上隱隱一圈光亮,看上去神采奕奕,她扔下皮包,勾住他的脖子,心情突然輕鬆起來:「別告訴我你特意過來找我的,太瘋了,不用上班嗎?」
「我如果說我是特意過來的,你會相信嗎?」
「我會感動,有人肯這麼花心思哄我,誰去計較真假呢?」
「公司必須派人來北京取一項認證材料,不過不必非是今天,也不必非得我來,我假公濟私自己來了。」許至恆笑著說,「正準備待會下樓去國展找你吃晚飯,算意外驚喜。開心嗎?」
她用力點頭:「開心。」
她的確開心。這次出差,似乎從火車上接到那個讓她厭惡的電話開始,她的心情就綳得緊緊,一刻也沒放鬆,腦袋裡被各式各樣的煩心事塞得滿滿的。此時被許至恆有力的雙臂攬在懷裡,只覺得身體飄蕩失重,有點類似內存被清空后的輕快感。
她穿著米白色襯衫,深咖啡色小西服外套,頭在腦後挽成髻,化著淡妝,是標準上班女郎的成熟打扮,可是此時雙臂掛他身上,這樣用力點頭,兩隻微帶褐色的眼睛亮晶晶看著他,帶著孩子氣的開心,許至恆不禁怦然心動,只覺得眼前女子實在是變化莫測。
許至恆不假思索低頭吻她,他吮吸她柔軟的唇,舌頭掃過她的口腔,和她的舌纏繞在一處,由輕柔到慢慢加重,直到她出輕微喘息聲。她抱緊他,回應他的吻。他每一次的吻都讓她意亂情迷,這一次仍然不例外。這個吻一點點加深,比哪一次都來得深入而霸道。他的身體抵住她,他的呼吸灼熱,直吻得她出微微的喘息。她迷離於他的氣息之中,只能緊緊攀住他的肩頭。身體一經接觸,彷彿電流通過,喚醒了她強自壓抑的內心感觸,所有的神經末梢在瞬間被激活,一方面感受著他唇舌輾轉帶來的衝擊,一方面讓她不由自主緊緊貼向他,渴望更密切沒有縫隙地接觸。
他再一路向下,嘴唇灼熱地印到她的頸項上,他的手在她身體上溫柔遊走,她的心激烈跳動,無力地合上眼睛,享受這樣熱情而又折磨的愛撫。
他更加纏綿熱情吻她,不再給她思索的機會。她的髻散開,蓬鬆微卷的頭披拂下來,明亮的眼睛此時如同蒙了一層水汽,眼神迷惘而溫柔,身體在他懷抱中微微戰慄,甜蜜地回應他。
她早就習慣將所有該考慮到的事情全考慮到,不給自己和他人惹來麻煩,只是對著許至恆,她決定不去多想了。眼前這個男人相識不久,如此迅猛地宣稱要追求她。她不打算去追根究底問為什麼,也只有他,和她過去的生活和她目前的工作全沒有關係,讓她時時有輕鬆愉悅的感覺。她迷惑於他的熱情,也願意在這個熱情里做短短迷失,暫時卸下背負的各式讓她有不堪承受感覺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