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這個房間可以俯瞰亮馬河,葉知秋經常來北京出差,多次乘車經過這條河,並沒太多印象,現在她站十二樓憑窗看下面,清晨隱約一層薄薄霧氣,迅消散,河流倒映初昇陽光,水面泛著粼粼波光。幾個月來頭一次,她身體放鬆,內心平靜而愉悅,對著遠方出神,沒有想到那些讓她厭煩的問題。

許至恆從她身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入住的時候特意挑的這邊。沒辦法,住在你那添了一樣毛病,總覺得對著河比對著市區高樓有意思。不過還是從你的房子看到的江景壯觀。」

提到那個房子,葉知秋意識到昨晚和自己瘋狂的這個男人同時也是自己的房客,這個遲來的認知讓她不免有點異樣感覺,可是抱著自己的雙臂如此有力,晨曦下他的微笑如此明朗,她決定暫時不用拿這問題來自尋煩惱。

兩人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說起安排,葉知秋告訴許至恆,她上午得去國展,下午趕去天津,明天晚上直接從天津乘飛機回去。

「這是在含蓄地讓我自生自滅嗎?」許至恆笑道。

葉知秋駭笑:「總不能讓你幫我拎包去天津吧。」

「天津機場擴建以後我還沒去過。」

這個理由逗樂了葉知秋:「你要跟我說你只是想吃天津麻花了,我可能會更感動。」

他臉上笑意加深了:「不,別害怕,秋秋,我不打算短時間內把你的感動用完。我今天先回去,你明天訂好機票以後,把航班號告訴我,我去機場接你。」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葉知秋只覺一顆心有點飄飄蕩蕩,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她打車到國展,穿行在周末人流加倍擁擠的展館之中。對著客戶,她才收斂了心神。

她又見了幾個北方一片的客戶,跟幾個二線城市商場經理、買手見面。在展館這樣嘈雜的環境里談事實在很奇怪,可是更奇怪的是大家都樂此不疲,寧可扯著嗓子在裡面寒暄,連走邊聊,不時停下來對各個牌子評說指點,似乎這樣更有交流的氣氛。葉知秋只能從眾,不知不覺和某商場錢經理聊著轉到索美展位時,她打了個頓,可是也不好再硬生生轉彎了。

錢經理指著索美的展位說:「索美這樣的品牌,我得上門去做工作,請進我們商場,小葉你要還在那邊,大概都不會和我廢這麼多話了。」

葉知秋笑:「錢經理這話說得,實在太客氣了,您那邊是新開的商場,又在城市中心商圈,換什麼牌子都會重視您。」

她瞟一眼開放式裝修的展位內,將近1oo平方,布置得相對簡約大氣,曾誠沒在,她放了心,看見舊日同事,笑著點頭,沒想到錢經理馬上和他們搭訕上了,詳詢索美接下來的二級市場展計劃。她倒也沒覺得這有什麼,反正和老錢也談得差不多了,打個招呼正準備走開,辛笛從後面轉過來,一把勾住了她的胳膊。

「今天氣色不錯呀,秋秋。」辛笛壞笑著湊近她的臉打量她。

平常一句話,可葉知秋自覺心中有鬼,馬上感覺臉有點紅了:「跟我出去喝東西,我講了一上午話,渴死了。」

國展內有限的休息區坐得滿滿的,好多走累的觀眾都只能在空地上席地而坐休息。兩人買了水,實在沒地方可坐,上到一號館三樓,這裡是媒體展區,人相對少得多,兩人找個角落坐下,同時舒展著走得麻木的雙腿。葉知秋在國展轉悠了整個上午,辛笛更不用說,帶著助手已經來回走了幾趟了。

「昨天的秀,反響不錯吧。」

「唉,反響還可以,不過興奮過了,就那麼回事,連戴維凡那傢伙都看出來了,我的秀偏實用,其實是戴著鐐銬跳舞,空間有限。」

「你聽他說呢。本地的環境沒法和沿海比,也就是索美還願意砸錢做秀,一場布會下來十幾二十萬,品牌效應那是大話,怎麼說都是你個人資本的累積。」

「只能這樣想了,老曾這個人,太精明,不可能打設計師牌由著我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葉知秋知道辛笛在設計上的抱負,可是設計師想把個人元素注入一個老闆有明確定位和規劃的品牌談何容易,而曾誠這人又豈止是精明:「小笛,凡事都不能操之過急,你已經有一個很好的開始了。」

「我怕啊秋秋,我已經28了。」

「你不用反覆提醒我吧,我們一樣大。」葉知秋試圖開玩笑輕鬆一點,可辛笛一臉嚴肅。

「我們待在內6地區,離時尚中心遠,什麼樣的流行資訊都比沿海和大都市慢半拍,氛圍就更不用說了。更要命的是,我還得強迫自己適應老闆的理念,他的那一套我承認有他的道理,不過長久下去,我擔心自己的靈感會磨滅殆盡。」

葉知秋沒想到好友會在成功做了布會後第二天就起了這樣的焦慮,28歲時能在最大的展會做獨立的布會,對一個設計師來講,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績了,可是顯然辛笛並不滿足這個成績。

「小笛,設計師和企業的關係本來就兩難,你我都清楚,服裝設計說是藝術,也必須轉化成商品才能得到最終的認可,再大牌再玩個性的設計師始終都得把市場的反響考慮進去。在這點上,曾總算是大方的,給你的揮空間還可以,而且承認你的存在。好多企業老闆更喜歡自己最後出來亮相,根本把設計師藏起來或者晾在一邊。」

辛笛點頭:「哎,你不用為他說話,我承認老曾在這點上是做得很漂亮的,我該知足。我的不滿和不安其實更多是對自己來的,我總覺得,如果我不趁著現在還有一點理想,抓緊時間去實現也好,撞牆也好,以後我肯定會留下遺憾,不原諒自己沒有儘力而為的。」

葉知秋深受一生腳踏實地的父母影響,一直是個比較實際的人,但青蔥歲月一樣會有夢想。只是她走了另一條路,做著和夢想有關、卻沒一點藝術色彩的工作。她深知設計一樣有辛苦的一面,並不抱怨命運的安排,而且老實承認,以自己的資質,這恐怕是比較好的出路了。但說到理想,她不能不有一點惆悵,不要說過去幾年,目前這樣帶著疲憊強迫自己工作,離理想這個詞就更加遙遠了。

「你是不是有了什麼打算,小笛?」

「我還沒想好,但我確實有想法,可能我不會在索美一直做下去的。」

葉知秋默然。

「你不會覺得我辜負了老曾一片苦心吧,秋秋,你這人總有點迂勁,自己辭職的時候都愧疚得不行,大概也會覺得我才做完布會就有這想法是忘恩負義了。」

「切,你把我說成不事二主的忠臣了嗎?我愧疚是有理由的,本來我沒設計才能,如果不是曾總培養我,我大概很難找到適合自己走的路。你不一樣,你的才華天資放在那裡,在學校就得了幾個獎,如果不是因為畢業的時候家裡不讓你去外地,你到沿海地區,肯定會做得更成功。我只是想,你做決定之前最好考慮清楚,不要魯莽。」

「我知道。不過你也少犯傻,老曾不錯是給了你機會,可是你這幾年在索美的努力誰都看得到,機會是別人給的,展可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以後呢,有什麼打算?難道就在信和這麼累死累活?」

「不然怎麼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基本,合同期間,我總要對得起信和。至於以後,我既不可能回索美,也不大可能再去將就還不如信和的企業,可能最好的出路是趁這兩年拼一下,存一點錢,以後看能不能找一個有潛力的品牌做代理,也輕鬆一下自己。」

「做代理也不錯,比較自由,不至於這麼辛苦。對了,你昨天帶男朋友過去,是不是存心給老曾看的?」辛笛調皮地笑問。

自己這點小念頭居然被許至恆和辛笛同時看出來了,曾誠是何等心思機敏的人,想必會更清楚,葉知秋只能嘆氣:「算是吧,我想大家都省事一點比較好。」

「你和那個許至恆是認真的嗎?」

「我們不是一夜情,沒有相互玩玩走人的念頭,算認真吧。」

辛笛懷疑地看她:「這話可真不象你說的,你一向不考慮周到不做決定。什麼叫算認真?」

「考慮得周到又怎麼樣?別的事,我都可以先有計劃有安排,唯獨愛情,我有點絕望了。我計劃要過一輩子的那個人,」葉知秋看著中間走道的人來人往,有點空茫地笑了,「唉,不說也罷。什麼都可能有變數,感情這東西更是脆弱,我不敢再對這個有長遠的計劃和期待了。現在成天過得累死累活,跟他在一起我覺得開心,算是給自己的一個小小獎勵。至於以後,我不去想。」

看著一直不肯展示傷口的好友終於在這個暄鬧的展館流露出了痛楚,中午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射過來,暖意融融,她的神情卻那麼無奈,辛笛有無以名狀的鬱悶感。她有過幾次不痛不癢的戀愛經歷,其實更多把精力放到了設計上面,有時她還懷疑自己天生冷感,總認為不大有對一個男人傾注太多熱情的衝動。

如果換一個人對她這麼說,她會欣然表示贊成,覺得活在當下,不失為一種洒脫的人生態度。可是葉知秋不同,她一向知道好友生活得認真,和前男友相處六年,投入的感情深刻,受的打擊也沉重。眼下說出這樣得過且過的話,不知道心裡會掙紮成什麼樣。

辛笛握住葉知秋的一隻手,剛要說話,葉知秋卻笑了:「沒事沒事,都過去了。」她用力回握一下辛笛的手,「我們講點開心的事吧,別給自己添堵,一會還得去奔波拚命呢。」

辛笛橫她一眼,只能笑著搖頭:「你呀,你這個忍勁,我不服不行。下午還有一場香港品牌的布會,我有票,去看嗎?」

葉知秋搖頭:「你自己去吧。我下午還得見客戶,然後去一趟天津。」

下午三點,葉知秋回賓館收拾了行李,給劉玉蘋打了電話,然後坐城際列車趕到天津,先和代理商碰面。第二天,抓緊時間跑了市中心幾間大商場,對店務、店員培訓提出自己的意見,晚上乘飛機返回。

一下飛機,頓時覺得溫度似乎在幾天之內驟然升高了不少,暖洋洋春天的感覺十分明顯。葉知秋上了來接她的許至恆的車,回到她租住的地方,許至恆放下她的行李,打量著眼前這間小房子。

這裡和濱江花園的開闊明亮形成鮮明對比,只有必備的傢具,陳設到了極簡,看得出葉知秋還是花了點心思做布置,罩了白色亞麻布的小小沙,鋪了杏黃色床罩的床,看著清新整潔,靠窗地台上鋪著羊毛地毯,散放的靠墊色調圖案和諧,所有的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可是還是透著擠迫。

葉知秋把窗子和通往陽台的門打開通風,看著小得離譜的陽台,許至恆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確定這不是空調室外機位嗎?」

葉知秋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質疑了,只能一笑:「旁邊那個有百葉遮蓋的才是空調機位好不好?」

許至恆也走了過去,兩人站在這個小的陽台上,顯得頗為擠迫,許至恆將她摟進懷裡:「我喜歡,這是個很適合擁抱的陽台,建築設計師一定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這個說法讓她伏到他懷中大笑。

「以前我的朋友說他喜歡這裡,我還笑他,原來真的會因為一個人習慣一個城市,不管是對著江水還是車流。」他附在她耳邊,輕聲說。

這樣的緊密相擁,軟語溫存,葉知秋有微醺的感覺,同時微微害怕:放縱自己享受這個懷抱,會不會陷溺日深;一點點開心累積下來,會不會成癮;習慣了疲憊生活的這個甜蜜獎勵,會不會越來越貪婪,只想抓住更多。

「在想什麼?」

「本地春天出名的短暫,幾天晴熱以後,就有入夏的感覺了。服裝公司一般都不會特意在這邊上春裝,我的銷售計劃也從來都忽略這一季。」葉知秋抬頭,凝視著他,「現在我在想,也許我會因為一個人,記住一個季節。」

「現在就說記住,看來我沒給你安全感。是不是覺得我太心急,居然追去北京,給你帶來壓力了。」

「不,至恆,其實有一句話你說得真沒錯,我是那種即使想要,也不會直接說出來的女人,」葉知秋自嘲地笑,「要由得我,我大概會寧可錯過你也一直矜持下去。你肯這樣追我,我只覺得榮幸、開心。」

她仰頭看著他,秀麗的面孔上神情認真而溫柔,兩人貼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觸到他的唇,撩動著他的心,他將她摟得更緊:「要命,你這樣說,實在太滿足一個男人的虛榮心了。」

三月下旬的風,柔軟而帶著暖意,迎面吹拂過來。下面是本市交通最繁忙的大道之一,隔了27層樓的距離,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遠遠近近的萬家燈火一直延伸到天際,兩人相擁而吻,居然有隔絕於紅塵喧囂之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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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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