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鄭邳會這麼想,是因為當年鎮江南分總舵一夕間風雲變色時,他人在魏水河段清游泥,並不清楚這裡的幫眾對陸長興異常敬畏。

「不用了,剛才才在船上吃過。你也不用費心,照平常作息跟菜色就好,我不是來享福的,什麼奢侈的東西都別上,有閑錢就留著給弟兄們過年過節加菜。你現在是南方所有分舵的頭,要多為幫眾們想想。」漕幫每年都缺人力,新的召不來,舊的還不想方設法留住?

「是,屬下謹記幫主教導。」鄭邳抱拳,語氣高揚。

「好了,都下去做事吧,一群人擠在碼頭處,都不用下貨了嗎?」陸長興揮了揮手,護著沈蓉清就要離開,卻見她不動聲色地在人群中尋覓。

「想找阿牛?」

沈蓉清一愣。「沒有。」

「口是心非。」陸長興笑睨了她一眼,她大概是怕阿牛受她所累,得到嚴懲吧。

「鄭邳,去把一個叫阿牛的人找來文書房,我要見他。」

「是。」鄭邳雖然好奇,倒沒有把疑惑顯現在臉上,等幫眾都返回各自崗位,他才去找阿牛過來。

南分總舵的人不少,像阿牛這種底層的工人,是不會記入舵主腦海里的,還真費了番功夫才找到人。

阿牛聽到陸長興要見他,手中的貨差點滾進漕河裡,他在滿是補丁的衣服上擦了擦兩手的汗,抱著赴死的心情,隨著鄭邳來到陸長興面前。

「幫、幫、幫主。」阿牛嚇得講話三字有兩字抖。

「別來無恙?」陸長興坐在主座上,目光如鷹,身後掛著一幅五尺長寬的大梁漕運圖,一幫之主的氣勢表露無遺。

「羊?」阿牛搖搖頭。「我家沒羊。」

文書房裡頓時靜默。

坐在下位的沈蓉清默默地撇開了頭,不忍直視,面紗下的唇角卻是上揚的。

陸長興瞧不見她的笑容,但沒有忽視她眼底流轉的愉悅色彩,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簡單卻又難得。

他清了清嗓子。「阿牛,你還記得沈清嗎?」

「阿清?」阿牛扭著衣角,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記得,我娘的乾女兒。」

「我年初在京師遇見她,說開了誤會,她說我若回鎮江,記得把這東西交給你。」陸長興自懷中取出一錦袋放到桌子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阿牛。

「她要我謝謝你當年的救命之恩。阿牛,是你救了沈清的,對吧?」

沈蓉清驚詫地看了陸長興一眼,他居然在套阿牛的話!

「是、是……不過這沒什麼,她是我娘的乾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妹。」阿牛筋很直,想也不想就跳進陸長興挖的坑。

「幫主,阿清過得好嗎?我跟我娘都很擔心她。我沒錢給她請大夫,害她當年養傷養了三個月才好,我娘說女兒家最怕受寒,她在河裡泡了好久,也不曉得有沒有落下病根。」

沈蓉清很想開口要阿牛別說了,又不曉得該怎麼跟愣頭青解釋她跟陸長興的關係,只好死死地忍了下來。

「有機會,你聽她親口說吧。」陸長興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沈蓉清好不好,他當真說不出來。「鄭邳,把這袋東西給他,領人下去吧。」

「是。」鄭邳得令,上前取走錦袋,帶阿牛離開,出了文書房之後,才將錦袋交給阿牛,囑咐他先收回家放,交給他母親開啟。

若他猜得不錯,這隻錦袋不是沈清託付,而是陸長興贈與的,他拿出手的東西肯定十分貴重,掉了可不好。

鄭邳與阿牛離開后,文書房僅剩陸長興與沈蓉清兩人。他率先站起,走到她的身邊。

「正事還沒處理呢,走吧。」

沈蓉清抬起頭,猶疑了好久才說:「你別為難他。」

「豈會?」陸長興將她扶了起來,低頭在她頸邊蹭了蹭。「感謝他都來不及了,等我們事情處理完,再登門道謝。」

「你不為難他就好。」其他的,她當說過就算了。

陸長興領著她來到冊庫,沈蓉清以為他要推門進去,他卻走到冊庫後方的小屋,敢情這才是他真正要來的地方?

兩年前這裡有小屋嗎?沈蓉清細細捜尋著記憶,發現她對這座小屋陌生得很。

「我帶你來,就是為了讓你看這屋裡的東西。」陸長興推門入內,屋中擺放單一,全是平凡的木箱子。

沈蓉清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露齒一笑,得意地說:「這些是四年前龍磐、號山、碧沙分舵四月到七月運送貴重物品的清冊,合計一萬兩千五百二十三本,共一百二十八隻木箱。」

「這些不是燒了嗎?」沈蓉清不敢相信,來回地看了好幾次。

「你自己做過記簿,不知道清冊可以重謄的嗎?」他笑了笑,勾了她臉頰一把。

「我給曹永祥的是謄本。」

沈蓉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曹永祥府里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不是我。」陸長興攤手。「是駱冰。」

「……」還不是一樣嗎?

「這些清冊里究竟有什麼乾坤?」陸長興走了進去,隨意打開一隻箱子,取出某本紙張已有些泛黃的清冊,快速地翻了一遍。

「曹永祥誣陷我爹賣官,抄家的時候,清單上多了許多沈家沒有的東西,庫房卻在此刻拿出一本暗帳,說是我爹收禮的記錄,我沿著這線索慢慢找,發現這些東西都是從龍磐、號山、碧沙這三處運出來的,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操作,所以才放出風聲,混入漕幫。」

「一萬多本,你一個人找得完嗎?」就算沒有遇見他壞事,也很難在清冊運入首輔府前,找出她要的證據來啊。

沈蓉清斂下目光。「總是機會。」

「唉。」陸長興嘆了口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她的臉、她的脖間。為了她口中的機會,她付出了多少?

「我幫你找吧,手邊還有禮品的記錄嗎?」

「你真的要幫我?」她退了一步,戒慎地看他。

「不然呢?帶你來這裡做什麼?」陸長興不急不惱,一派自然。「眼下你只能信我了,記錄呢?」

「我進漕幫的時候,縫了一份在衣服里,就是被你劃開的那一件。」沈蓉清知道說這個也是白搭。

「我還留了幾份在老家,得回去拿。」

「不用了,你那件衣服我還留著。」他曾想丟,最後捨不得,就放在此處他休憩的廂房內。他笑著看她。

「信不信我找了你兩年?」

「……」沈蓉清回望著他,分不清楚他這句話的真偽。

「你會信的。」陸長興在她唇邊落下一吻。「總有一天會信的。」

陸長興取出沈蓉清的舊衣,從衣服夾層中拿出的禮品清單,長長一大串,其中一件隨便拿出手,都是富貴榮華的象徵。

他命主簿們抄寫了二十份,各別交到鄭邳,以及晚了他們一天來到鎮江的駱雨、駱冰,還有其他他親手拉拔的屬下手上,接著便開始翻找這一萬多份的清冊。

歷經半個月,過濾出了兩個人名。

「張漢卿、彭海?果然是他們倆。」沈蓉清拿到結果時,神情一緊。

「誰?」這兩個名字對陸長興來說陌生得緊。

「國子監學錄。」沈蓉清指著張漢卿的名字。

「道祿司右覺義。」爾後指向彭海。

「這兩個人當年有出來指稱向我爹買官,可之後懲處的名單上面,並沒有他們兩人的名字。我一直想接近他們,了解當年買官的情況,可惜沒有門路,他們過得非常小心,沒想到誣陷我爹收賄的禮品就是他們兩個操作的,難怪能留下一條命來。」

陸長興眯起眼,馬上吩咐下去。「駱雨、駱冰,你們去查查這兩人跟曹永祥什麼關係、有何破綻。」

「是。」

「差不多該回京了,今日下午動身如何?」陸長興低頭詢問沈蓉清的意見。

「……嗯。」她點頭應下,能儘早回去當然最好。

沈蓉清悄悄地觀望陸長興,這半個月下來的進展,遠比她努力了四年還快。或許是她之前就理出了些眉目,只是沒有陸長興,她當真無法把這些點連起來。

他為什麼突然想幫她?還是這只是他一時的遊戲?

回京后,陸長興忙了幾天船塢的事,鎮日早出晚歸,沈蓉清因為身分限制,不好外出,只好藉著孫嬤嬤與集玉閣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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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戲烈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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