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這是一場騙局。」夏語冰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母親喋喋不休的話語。
「騙誰?你啊?」羅艷霜吐掉一個瓜子殼,露出看笨蛋的表情,「這可是皇上賜婚,而且還親自幫奉稹劍主婚哪!你嘛也有點腦袋,連皇上都一起來騙你?會不會太大面子了?」
「絕對是假的。」夏語冰還是堅持。
皇上主婚又如何?鬧騰得全城皆知又如何?還是可以成為騙局一場,而他這一切作為都是為了騙她出現,一定都是假的,所以她絕對不可以現身,不可以失了她的理智與冷靜。
「怎麽?難道你這是在不甘願?」羅艷霜又吐掉一個瓜子殼,「別鬧小孩子脾氣了,當初是你自己要離開他,跟他徹底斷絕關係,現在他要娶新婦,想重新跟別的女人共組家庭,你卻想假裝這一切只是騙局?別自欺欺人了。」
「他不可能會娶別人。」
「喝!難不成你要他痴守你一輩子?奉家可是只有他這一血脈,就算不為他自己,也得為他們奉家著想,難不成你從沒想過他會另娶他人?還是你打算這一離開,就讓奉家斷後?」
她眼神一閃,轉身,看向母親,語帶質疑的問:「你站在哪一邊?」
母親護著奉稹劍的態度實在太過明顯,讓人不起疑都難。「當然是他那邊啊!」羅艷霜倒也理直氣壯。「你有參與這件事?」「當然。」她回答得更加乾脆。「所以說這真的是一場騙局?」
「當然是一場騙局呀!」然後她開始抱怨,「你就不知道我有多辛苦,還得去向皇帝老爺千拜託、萬拜託,拜託他替奉稹劍找一門好親事,別讓奉家斷後,不然依照奉稹劍的個性,肯定到老到死都還是會痴等著你回心轉意。哎!想我騙家雖然作惡多端,但是從沒真正害死過人,這份豐功偉業我還想延續下去,可不希望我女兒把一個好好的大將軍弄得肝腸寸斷,心碎而亡,只好想辦法讓他再去娶另一個女人了。」
夏語冰簡直聽不下去,冷聲斥道:「真是胡說。」
她這個母親,說話永遠沒個認真,顛三倒四,前後矛盾還亂七八糟,根本分不清到底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且最惹人討厭的就是她那副永遠嘻皮笑臉的樣子,真是看了就讓人光火。
轉過身子,她繼續看向窗外,不理會母親的胡言亂語—光是她去找皇帝這一點,就根本不可能發生。
「咳!什麽胡說?你是我女兒,我是絕對不會對你說謊的。」
夏語冰理都不理她,這句話,她從小聽到大,而且每一次都是謊話。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那些眼線回報的消息,總不能說也全都是造假的吧?」
她沉默不語。
離開奉稹劍之後,她在他身邊埋伏了幾個眼線,原本只是為了知曉他的狀況,以及防範他追查她下落的行動,但是他們最近這一個月回報的消息,都指證歷歷,他是真的要娶親,只是不知道要娶何家女子,光憑這一點,她就可以確定他肯定是在騙她。
她的理智知道這肯定是一場騙局,她的心卻動搖了。
他真的要另娶新婦?才短短兩個月不到?
他已經決心要放棄她了嗎?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般薄情?然而,這不正是她要的嗎?
這個月以來,他的動向顯示他似乎已經放棄繼續尋找她,只專心在籌備婚禮的事情上,她一方面感到放心,另一方面卻也開始感到痛苦……深沉的、椎心的、無法言喻的痛苦,像是有千萬隻螞蟻不斷的咬著她的心魂,教她百般糾結折磨。
明知道是她自己選擇要離開的,也知道她必定會感到痛苦,這一切在離開他之前,她就已經都很明白了,然而知道和真正體會到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算了吧!和他分開也好,反正你根本不是什麽將軍夫人的命,那種位置坐了也是麻煩,什麽事都不能放手去做,悶都悶死了。你們本來就不適合,何必硬要湊在一起?讓他好好的成親娶妻,也是為了他好,然後你也乾脆再去找另一個適合你的丈夫嫁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回他身邊,就不要再去招惹他……」
聆聽著母親毫無意義的叨絮,夏語冰的一顆心卻是緊緊揪疼著。
迎親隊伍很快的來到布莊前方的大街街口,馬背上的奉稹劍一臉神清氣爽,春風滿面。
儘管離布莊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已足夠她將他的容顏盡收眼底。
他看起來還是那般偉岸英挺,器宇軒昂,只消一眼,就足以奪去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所有的心跳、所有的魂牽夢縈……她的心口狠狠的擰絞著,看向他後方的那頂大紅喜轎。裡面坐著的人,到底是誰?就算是一場騙局,看見這樣的場面,仍教她備感痛苦。
如果不是騙局呢?如果他是真的要娶妻呢?如果要她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娶別的女子,她可會甘心?可會放心?可會……不傷心?
太痛苦,太嫉妒,太……難以承受。
她暗自深深吸氣,正想乾脆移開眼睛,轉開身子,打算眼不見為凈,突然一支流星般的黑箭破空而來,直直的朝馬背上的大紅身影射去……
咚的一聲,他中箭落馬。
眾人譁然。
「稹劍!」她無比震詫,低叫出聲,用力推開窗子,探出頭,看向他落馬的位置,胸口彷佛也被射中一箭般痛苦。
「不好了!將軍中箭了!」有人大喊。
她瞪直了眼,看著隨行的幾個護衛隨即奔向他,將他團團圍住,周遭的百姓們,有的心生害怕,趕緊躲避閃開,有的卻更加向前靠去,想看個仔細,整個場面亂成一團。
「給我布!撕成長條!快啊!」護衛大叫。
「快!先包紮傷口,然後趕緊將奉將軍帶回去醫治!」
「不好!傷勢太嚴重!快叫大夫立刻去府里等著!快啊!慢一步就遲了!」
此起彼落的叫喊聲取代原本喧鬧的歡慶聲,她聽得心驚肉跳,臉色蒼白。
是騙局嗎?不是騙局嗎?到底是誰射的箭?他怎麽可能躲不開?因為周圍太嘈雜,他聽不見利箭破風的聲響嗎?到底是騙局?還是不是騙局?他的傷勢嚴重嗎?真的嗎?假的嗎?
她的心也同樣亂成一團,圍觀的群眾太多,阻擋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他受傷的情況,驚駭得無以復加,幾乎半個身子探在窗外,手指緊緊捏握著窗框,用力得彷佛要將窗框整個拆下。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羅艷霜聽到異樣,走到她旁邊,跟著往窗外看去,「不會吧?受傷了?到底是誰跟他有仇?」
「讓開!所有的人都讓開!」幾個護衛動作迅捷俐落的將奉稹劍扛放到一輛馬車上,對圍觀的人群大叫:「讓開!讓奉將軍回府救治!快讓開啊!」
然後護送的馬車疾奔出大街,往奉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夏語冰看著馬車賓士過布莊的前頭,奉稹劍已經被放進馬車,她還是看不到他的狀況,但是眼尖的發現馬車車緣有斑斑血跡,一顆心倏地緊緊痛縮,蒼白的臉龐更加慘白,驚恐莫名。
「看來受傷不輕哪!如果有個萬一……」
不等母親說完,她已經飛身出窗外,並以最快的速度往奉府的方向疾飛而去。留在屋內的羅艷霜則終於露出得逞的詭笑,坐回桌旁,繼續喝茶嗑瓜子。
還有時間,她還不必急著動身……
「哼哼,不愧是我的女婿,頗有成為騙家人的資質。」她笑得很開懷。
夏語冰一路疾飛至奉府內院,藏身在院落中一棵樹上的隱密處,看見奉稹劍被抬進一間房間,他身上披蓋著衣物,她還是無法確定他的傷勢,而且他進去的那個房間並不是他們原本的居所,應該是特地為了這場婚禮而準備的新房,因為此刻房外掛滿了大喜的紅燈籠。
那樣的紅看著就覺得刺眼,更何況是現在他身陷險境的狀況,她的一顆心彷佛一直被緊緊的掐住,然後懸吊在半空中,怔忡惶惑。
大失來了,幾個僕人和俞總管忙進忙出,護衛成排守在門外,她心焦如焚,不知道奉稹劍的狀況到底如何。
觀望了一會兒,她發現進出的人全是一臉驚恐戒慎的表情……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未知的恐懼有如蛛網一般覆蓋住她,於是她再也管不了會不會和護衛起衝突,管不了這情況到底是真是假,更管不了被劇人發現她之後的種種後果,趁著俞總管剛走出房門,她迅速眺下樹,奔至他的面前,不理會立即對她拔劍的護衛們,直接開口,「俞總管,我要進去。」
「少夫人?」俞總管十分訝異。
啊!這麽快就來了?裡面還在準備哪!
「那個……」他支吾,轉頭,往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護衛們已拔劍相向,趕緊對他們揮手,「把劍放下!她就是奉府的少夫人。那個……應該可以進去吧?」最後一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
反正現在裡面也沒有閑雜人等,應該可以進去了吧?
她根本顧不得俞總管的異樣,閃過護衛們,直接推開門,進入房裡,隨即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異樣威。
門在她進房後立即被人從外頭關上,一具溫熱的軀體更馬上將她擁入懷中,她微微抽氣,睜大雙眼,瞬間便認出這個絕不會錯認的氣味與體溫。
「稹劍?」
「你終於回來了。」他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體內一般緊緊擁著她,在她的耳畔低語,「我好想你。」
「這……」她恍然大悟,這果然是一場騙局。
「對不起,我騙了你。」他也馬上道歉,但是依舊緊緊的抱住她,彷佛擔心一放開手,她又會消失不見。
「你……沒事嗎?」她輕嘆一口氣,伸手撫上他的身軀,確定他是真的安然無恙,就算知道這是一場騙局,但是方才攫獲住整個胸口的恐懼感還沒全數散去。
「當然沒事,箭矢只是擦劃過我的身體,那可是皇宮內有名的神射手所射出的箭,絕不會射偏。」
「你……這是何苦呢?」為了她而大費周章的安排了這樣一齣戲,結果並不會有任何改變呀!
他退開一些距離,好看著她的臉龐,目光堅毅而果決,深情的說:「這一次,我要你心甘情願的回到我身邊,心甘情願的留在我身邊,並且不會再有任何不安、任何疑慮。」
她看著他:心口隱隱作痛。
她也希望能夠這樣啊!不必再受分離之痛,受相思之苦,更不必再因為可能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子而嫉妒到快要發狂。
然而,那根本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他充滿真誠與堅定的眼眸看得她心口揪痛,移開眼,避開他灼燙的視線,忽然注意到房內還有另一個人,她原本以為是大夫,此刻定睛一看,整個人不禁怔愣住。
竟然是當今九五之尊的皇上!
怎麽回事?皇上怎麽會在這裡?
她訝異的看向奉稹劍。
他朝她露出堅定與安撫的笑容,放開她的身子,改牽起她的手,兩人一同面對皇上。
皇上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正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年輕卻英明睿智的臉上有著明朗溫雅的淺笑,渾身散發出屬於天子的非凡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