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繡球招親
小院不大,靠牆邊上種滿了樹,光禿禿的樹枝上還托著殘存的雪條,向院內延升,如同張牙舞爪的虯龍,佔用了小院的大部分空間。
院中間是張石桌,上面放著兩盞茶杯,一僧一儒正在對奕,儒生背後還站著一位藍衫年輕人。
胡不凡只是粗通圍棋,算不上段位,只是能蹂躪一下一般的愛好者,但這卻仍然無妨他對圍棋的興趣。當下悄悄地走到儒生背後,靜靜觀看,三人竟無一人望他一眼。
只見對面老僧雙目微閉,滿臉皺紋,一手撫著頜下花白的鬍鬚,一手執子,正微笑地看著棋盤;那儒生大約四十歲上下,黑須飄飄,冠玉般的臉上竟隱然有些晶瑩的寶光。後面的年輕人長身如玉,眉頭緊鎖,如松般的站立著,一動不動,眼神卻是不離開棋局分毫。
細觀那棋局之上,只見黑白兩子互相參差交錯,勝敗難分,真是環環相扣,劫動相生,錯綜複雜之中竟隱含著無數殺機。
那儒生沉吟良久,下了一子,老僧似乎早有應對,立刻還了一子,這一下局勢竟然大變,原本大佔優勢的白棋居然毫無進攻的先機了。
儒生拿起一子,一時有些舉棋不定,過了良久才又下了一子,老僧又舉棋立對。
儒生頭上已經有些冒汗,面上卻絲毫不改色,棋局之上,原本氣勢洶洶的大龍竟然隱有被困之意。
當下大膽地下了一子,這一子竟然把原本佔有的一角完全給讓了出來,老僧大可輕易地把這一角提去,可老僧仍然笑容不改,不慌不忙,根本不理會這一塊死棋。儒生無奈之下又下一子,再讓出一小塊地盤,老僧仍不在意,決不輕敵冒進。
良久儒生長嘆一聲,推棋而起:「大師棋藝高,在下不及也。」
老僧也站起身來:「施主棋藝本不遜於貧僧,只是太過殺伐決斷了,才讓貧僧撿了個便宜,棋局如人心,還希望施主不要太過痴迷。」
儒生一拱手,回頭看了看後面的胡不凡,微有詫異:「大師,可是你的朋友來訪。」
老僧笑道:「出家人求施四方,天下人都是貧生的朋友,這位年輕人來到這裡,自是和貧僧有緣,當然是朋友。」
儒生點了點頭:「既然大師有事,那我就不討擾了,在下先行告辭,待有空再與大師切磋。」說著回頭又看了看能不幾一眼,轉身走了。
那藍衫年輕人卻如同沒看見胡不凡一樣,也不作聲,跟著走了出去。
胡不凡感到有些無趣,轉身也要離開,老僧卻道:「小施主,遠道而來,何不稍待片刻,等貧僧敬上一盞香茶。」
胡不凡一看桌上兩隻茶杯,老僧那邊茶杯已空,而儒生那邊卻絲毫未動,卻已涼了半天。當下點頭笑道:「如此春日,陽光明媚,有一盞熱茶,相坐而談,也是雅事,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老僧一笑,從屋子裡拿出一隻黃泥小爐來,揭下瓦鼎,投入松果,又置好湯鼎,又用一把小薄扇輕輕扇著。
「每一個來我這裡的施主,即是與貧僧有緣,貧僧都會於他親煮一盞小茶,以示敬意,貧僧的茶葉並非好茶,也是從各處化緣得來。」「大師此舉大善,不過此地乃是鬧市,來往大多數乃是過往商旅,象大師這樣慢煮,恐無多少人能夠有此閑暇。」
「眾生芸芸,貧僧只不過為有緣人略致一盞心情罷了。不過大多數人不奈,半途離去,貧僧也不攔著。」
「方才見大師棋藝甚高,小生只是粗通棋藝,不知能否與大師手談一局。」
「施主見諒,今日貧僧已是興盡,勉力為之,只怕對施主不敬。方才那位施主殺伐之心太重,貧僧修為不夠,不能化解其中的戾氣,反而險些激起好勝之心,今日實在不敢再下了。」
胡不凡一笑,也不勉強,望著泥爐上裊裊升起的青煙出神。
說話之間,茶水已開,老僧親自洗過茶杯,給胡不凡續上一杯,見茶葉青綠,只是形狀有些不完整,也聞不出那些好茶特有的茶香。
胡不凡伸手謝過,輕輕用嘴把茶沫吹開,呷了一口,雖不是清香純正,但也頗能入口。
老僧又笑道「風雅之士飲茶講究色、香、味,還得對人,出家人不管,天下眾生都是俗人,亦是雅人,達官貴人也好,販夫走卒也罷,前世今生,自有因果。就如同這茶葉,飲者覺得他是上品,他就是上品,覺得是下品,那就是下品。只要能給人帶來飲趣,何來上下品之分。」
胡不凡點頭稱是:「茶均是得天地靈氣而生,其中甘苦,亦是人生三味。可偏偏要人為地去追求等級高賤,這才是真正的大俗呢。」
「對,貧僧在此奉茶,只是希望給有緣人一份寧靜,並不是空求風雅脫俗。」
「大師,眾生布施求福,所為何來。」
那老僧閉目道:「雖得積珍寶,嵩高至於天。如是滿世間,不如見道跡。不善像如善,愛而似無愛。以苦為樂像,狂夫之聽厭。」
胡不凡一躬身:「受教了」。當下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老僧突然說道:「施主,貧僧最後再送你一句話,愛人者愛返,福往者福歸。」
走出後院,胡不凡來時低落的心竟然變得十分平和,不由地又看了那佛主一眼,那泥雕木朔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絲溫情。
出了普救寺,胡不凡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客棧,一問小二,才知道渡口現在封著,據說勤王的大軍要通過,得兩天以後才開始渡人。於是有些鬱悶地回到房間打起坐來。
早上從入定中醒來,天已大亮,胡不凡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忽然就聽客棧外面人聲鼎沸,有些亂糟糟的,覺得奇怪,忙開門把小二叫住:「小二哥,外面生什麼事啦,怎麼一大早如此混亂。」
那小二笑道:「客官,您還不知道吧,今天是本城第一美女李盈盈小姐拋繡球選親的日子,各地的富商公子都來了,誰不想娶上這樣的第一美女呀,公子,我看你人品出眾,可以去試試,沒準能選上。」
胡不凡一聽,覺得頗為有意思,據小時候的小人書記載,很多名門閨秀甚至公主都會拋繡球選親,中者無論貧賤,都成為夫婿,沒想到還真能見到。
於是開玩笑地跟小二說:「小二哥,你為什麼不去試試,說不定你運氣好,一下子選中,就不用做小二了。」
小二用手輕輕拍拍自己的臉,笑道:「客官你也不看看我這張菜皮臉,真要去還不得讓李將軍一箭穿了。」
「什麼李將軍?」
「喲,你還不知道,李盈盈就是李天麟將軍的女兒,李將軍神箭穿敵營的大名可是家喻戶曉啊!」「噢,李將軍為什麼要拋繡球選婿呢,難道不怕所選非人嗎。」
「哪有那麼簡單,先中以後還要讓他老人家上眼,得要文武雙全之人,要是不行,還是成不了。聽說還有考題,具體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胡不凡一聽,笑著搖搖頭,這不是跟後世的大海選一樣嗎,看樣子古人的智慧真的不可小覷。左右無事,不如去看個熱鬧,沒見過呀!
當即出了門隨著涌動的人流往前走去。
一盞茶的功夫,遠遠得就見靠城西門的一座大宅門,圍牆足有四米來高,門口有兩隻厚重的石獅子,緊閉的黑漆大門上方有塊燙金牌匾,上書「神箭將軍府」幾個大字。府門旁邊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面上面圍著紅紅的紗帳,有梯子直通院內。
高台下面是人山人海,高矮俊丑的少年一致踮起腳尖仰起脖,就跟一群豢養的鴨子般,都往院內看,甚至還有人爬上了牆頭,被旁邊的家丁給打了下來。
胡不凡搖搖頭,看樣子要想一步登天的人還真不少,也是,大唐門閥森嚴,科舉的門又太過狹小,這李將軍雖說被擺免,可也在朝野頗有威望,難免那天再被啟用,要是能被招進府內,倒也是一條進身的好路。
胡不凡遠遠地在人群後面一棵大樹下看著眾人百態,恍然間又想起了祖先石壁上的名利二字。
時間尚早,眾人在旁邊議論紛紛。「都說李小姐是本城第一美女,卻是沒見過,要是能被告選中,就是做牛做馬我也願意。」
「呲,」旁邊有人冷笑:「李小姐是選婿,又不是選牛馬,要你這樣的幹嗎,人家喜歡的是我這樣風雅之士。」
「風雅算個屁,李將軍威震塞外,當然想找一個神箭的傳人了,只有我,今後才能象將軍一樣領軍出征。」
「一介武夫也想唐突美貌佳人,不自量力。」
那人大怒,揮起拳頭道:「唐突佳人?我先把你唐突了,看你鼻青臉腫的怎麼去招婿。」
「都別吵了,人家是拋秀球,靠的是運氣,不是......」引來前面爭吵的兩人一起怒目而視,那人嚇得不敢說話了。
忽然台上響起一陣鳴磬之聲,眾人一聽立刻停止了喧鬧,一個身穿黑衣的老管家從紗帳里走了出來,高聲喊道:「諸位肅靜,感謝諸位對我李家的厚愛,今天是我家小姐招親的日子,為了謹慎起見,我家小姐將向空中拋出繡球,接到繡球的人,再經我家老爺夫人考核方能通過。現在請大家站好,我家小姐馬上就要出來了。」
眾人「唰」地一下子把目光射到台上,眼睛死死地盯著紗帳。
這時兩個丫鬟把紗蓮往左右一分,裡面走出了個盛裝美人,就見她身穿一襲大紅袍裙,面似芙蓉,肌膚如雪,一頭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滿頭的珠在陽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只是臻上揚,說不出有點傲氣凌人。
旁邊有個小丫鬟一伸手從盤裡取出一個繡球,遞給小姐。
據說繡球的製作十分考究,先得用麵糊將四層棉布做成底布,再將各色的綢布粘上才能做成布殼,然後還要在葉瓣上繡花,越大越複雜,最大有十二瓣,相傳有「除中間四瓣選材不拘外,其餘則要求『上四瓣必挑飛禽,下四瓣須為走獸』」的說法。最後把它做成三角梭形的球瓣體,裡面真充綠豆、粟米等物,使之有一定重量,適合拋引。
那小姐接過繡球,綉眉微皺,往四周掃來掃去,忽然看見人群後面有個白衣文士坐在馬上正有朝自己微笑,眼睛一亮,立刻把用力把繡球拋了過去。
白衣文士早有準備,一伸手就要搶過,旁邊的眾人眼睛就盯著球呢,一看繡球就要落入他手,那裡肯干,一下子就撲了上去,頓時把他從馬上撲了下去,那人大叫,被眾人狠狠地踩了幾腳,眼睜睜地看著繡球飛走了。
這時一個青衣少年一手接住繡球,興奮地大叫,那知旁邊有人一拳將繡球打飛,又有人碰到,就這樣繡球在眾人手上飛來飛去,一時之間現場亂成一片。
忽然,就聽得有人高喝一聲:「誰都不許搶,這繡球是我的。」話聲剛落,一隊侍衛打扮的人沖開眾人,後面有個錦衣少年輕輕一躍,就將繡球牢牢抓在手中。
還沒等他笑出聲,覺得手中一輕,繡球到了一個滿臉冰冷的藍衫人手中。
那人大叫給我上,眾侍衛一哄而上,那藍衫人突然身子一扭,如同一條靈蛇一般,單手如電,眾侍衛碰著即傷,紛紛倒在地上哀嚎。
藍衫人一陣冷笑,單腳點地向台上躍去。人至半空中,募地,面前出現一個箭頭,越來越大,藍衫人再想躲就來不及了,箭光一閃,手中的繡球就被箭帶飛了出去。
那箭用力十分巧妙,在空中滑了一個小小的孤度,直插在胡不凡身邊的樹上。
胡不凡怕擾麻煩,轉身就走,那知道旁邊突然有個女聲叫道:「公子,拿著。」胡不凡一愣,就覺得手中一暖,一個紅衣丫鬟把繡球塞在了他的手中。
這時錦衣少年就在侍衛的幫助下就衝到了面前,一把就向丫鬟手中的繡球搶來。
胡不凡閃身很快,手也不拿繡球,反而避開。這時錦衣少年和丫鬟兩人同時抓住繡球不鬆手,相持不下,錦衣公子惡狠狠地一腳就向小丫鬟的小腹踹來。
胡不凡在旁邊一看,這一腳非把小姑娘踢傷不可,於是飛身上前,一把就把小丫鬟挾住,用力一帶,繡球就成了兩半。
錦衣公子那肯罷休,又要上來,這時就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停」。